斤斤和铜钱还有奶娘和陆母伺候的特别妥帖,季弘远这里反倒是只有她能体贴。
季弘远下来马车就往后院蹿,陆含玉正好将刚做好的衣裳收针。
‘嘭’的一声,及鸿运进门就往陆含玉面前跑。
“三郎回来了?”陆含玉起身。
季弘远拉着她往屋里走,“那啥,阿兄在找青衫呢,青衫你快去,我有事儿要跟娘子说。”
青衫:“……”啥事儿这么急啊。
陆含玉被青衫离开前的眼神打趣得脸颊通红,“三郎,现在还白天呢,你……”
“娘子,你听我说。”季弘远抱着她,腿软坐在床榻上,“我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儿要问你。”
陆含玉面色淡定,“先给你做的衣裳,最心疼的是你,谁也没你重要。”她会抢题了。
季弘远:“……”
他想了想,先亲了亲陆含玉的脸颊,“我就知道娘子最爱我。”
“嗯,所以赶紧来试试衣裳。”陆含玉推开他,想拉他出去。
季弘远不肯,“别别别,我现在还腿软呢,向伯啥时候才能进京?”
陆含玉觉出来不对了,季弘远脸色太苍白,她给季弘远倒了盏热饮子。
“估计再有十日就能到襄州府,三郎你别急,先喝点热饮子。”陆含玉压着心里的惊慌,特别小声问,“你……是见到圣上了吗?”
“是,我今日去太极殿送籍册,圣人说……”季弘远看着陆含玉,“难怪我能当临安的女婿。”
‘啪’的一声,陆含玉手中的杯盏吊在地上。
带着甜味儿的热水四分五裂在地上,几朵嫣红玫瑰粘在了陆含玉的裙摆上。
季弘远见陆含玉失神,他反而冷静下来了。
他抹把脸拉过陆含玉,替她解了外头的衣裳,抱着她安抚,“你别急,我看圣人的意思,不像是要赶尽杀绝,反倒像要给咱机会报仇。”
陆含玉指尖有点发颤,她紧紧捏住帕子,“圣人是怎么说的?”
季弘远一五一十跟陆含玉说了,“我觉得圣人没有恶意,我只是怕……当初外父的事儿,另有隐情。”
比如外父真的与那位武国的判将有来往什么的。
陆含玉只是一时被季弘远带来的消息激得有些恍惚,可她毕竟是向伯精心带大的,也早就知道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明白季弘远的意思。
陆含玉拿略有些发红的杏眸认真看着他,“我可以肯定,信不是阿爷写的,私印不是阿爷盖的。”
季弘远也很冷静,“为什么这么肯定?”
陆含玉:“我阿爷写字跟狗爬一样,其实所有对外的字迹都是我阿娘的。”
季弘远:“……”
“至于私印……”陆含玉叹了口气,“我阿爷和阿娘各有一枚,后来阿娘那枚印章不见了。”
不用陆含玉解释,季弘远也明白了。
即便殷十六跟那判将有交情,真要联络也不会让自家娘子写信。
可这事儿没法解释,若要说出去殷十六所有的折子和上奏都是夫人所写,这算欺君。
季弘远咂摸了下,“我确实该是外父的好东床。”光要脸这一条他俩就如出一辙。
陆含玉起身,“不行,我得去找爷娘,这件事必须得让他们知道,不行就让他们带着孩子先回黔州府。”
季弘远不赞成,“若真像你想的那么糟糕,你觉得圣人会让咱们从瓮里出去?那还不如大家一起想想看,圣人最心烦的事儿是什么。”
陆含玉想了想,也是,光胡思乱想无益,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走不了就只能拼一把。
因为季宅一直有人盯着,他们不好偷偷商谈。
陆含玉干脆拉着季弘远抱上孩子,把陆含宁和青衫也叫上,去找陆父和陆母一起吃饭。
她没让奶娘跟着,有两个正是表达欲望最强烈,还特别能闹腾的孩子,盯梢的人不会太在意。
大家就干脆抱着孩子谈正事儿,当然,是吃饱喝足把孩子哄睡之后再谈正事。
要不万一孩子学舌几句不该说的出去,大家都玩儿完。
陆含宁和青衫听了后,神色立刻紧张起来,陆母脸上也多是担忧。
最镇定的,还是跟圣人接触最多的陆三刀。
“十六说过,七郎知道的比谁都多,我早就觉着当年大伙儿跑的太容易。”陆父感叹。
武晟帝出身关内道世家,行七。
陆父看了眼陆母,“当年你非说是你表哥太聪明,我就寻思着,那小老儿再聪明,也没见他往七郎跟前凑,大多时候十六都是听七郎的,这些年我一直压在心里呢。”
陆含玉不解,“那您怎么没跟我说过呢?”
“说啥?啥都不说你都打算把家底子给出去了,我要跟你说了,你和青衫俩彪货,还不早偷摸进京面圣了。”陆父翻个白眼。
家里五个郎君彪,俩女郎只有更彪,要不也压不住那五个。
陆含玉和青衫对视一眼,讪讪不说话了。
别的不说,青衫想着进京直入长敬候府取老贼首级,梦都不知做了多少回。
陆父轻哼,“你们当我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开始酿酒了?”
陆含玉感觉小手被季弘远狠狠捏了捏,赶忙解释,“我是想着,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进献上去,怀璧其罪的道理阿爷懂的。”
陆父叹了口气,“你以为七郎那里没有吗?咱们跟着七郎那么多年,早就给出去不知道多少了。”
殷十六多聪明个人啊,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很明白,他知道自己手里的酒方子多厉害,武晟帝绝对不会允许他有这样的利器在手。
季弘远听到这儿才插话,“若如外父所说,圣……七郎啥都知道,啥也有了,他为何会让殷家被灭门?”
“这就是这些年我们带着人隐姓埋名的缘由啊。”陆父脸上多了几分沧桑,“谁也不知道七郎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敢猜,当年咱们只想着全身而退来着,就这都没能实现。”
与其说殷氏旧部想要报仇,不如说是大家给自己的一个念想,只要忠心没被辜负,那牺牲就是值得的。
若想要杀他们的,杀了殷氏旧部那么多亲眷的,正是他们所忠心的那位,那大家所求,只能是自取灭亡。
陆父不愿意多说这些丧气话,他打起精神,“想那么多作甚,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杀了那老贼,眼下最重要的事儿,当是七郎最心烦的事儿该如何解决。”
季弘远若有所思看了眼强打精神的陆父,顺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眼下西北不算太平,圣人一直想要御驾亲征,已经被阻止了许多次,还有就是立太子的事儿吵的比较厉害。”
他看着陆父,“您觉得哪个比较会让人心烦?”
陆父:“……”都够烦的。
一直没吭声的陆母温柔道,“我觉得,圣人既然知道你的身份,最头疼的必然是立太子之事。”
季弘远没明白,对男儿来说,征战沙场,江山社稷应该更重要些,这是每个铁血男儿都刻在血液里的东西,老男儿也是。
陆母轻轻拍着熟睡的斤斤,“他知道我们跟谁势不两立,那老贼可是一直反对立太子,没有太子,圣人就不可能轻易出征,他……不年轻了。”
季弘远摸着下巴开始寻思,可就算立了太子,要是四皇子,才两岁能顶啥用啊。
陆含玉一直在脑子里过这些时日收到的消息,突然捏了捏季弘远的手,“姚家和二皇子有来往,立太子,未必就是四皇子吧?”
季弘远心下猛地一跳,对啊,二皇子体弱多病,若是圣人一定要出征,若有万一,姚家还能监国,二皇子无子,四皇子未必无缘皇位。
他心里突然开始猛跳,圣人这是不是给他下了个套啊。
陈家反对立太子,圣人不能出征。
姚家在御史台有人,坚持要立太子。
季弘远刚才顺着陆母的话想,下意识就是想着该怎么让四皇子上位。
可圣人知道他们跟陈家有仇,只要除了陈家,立太子一事就能推进下去。
所以说出征和立太子其实是一码事,圣人头疼的始终是出征一事。
但这太子不能是四皇子,他差点就着了道。
“姚家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坚持过,要立四皇子为太子啊。”季弘远若有所思道。
他跟陆含玉对视一眼,两口子想到一块去了。
姚家不对劲。
季弘远没急着蹦跶,等其他舍人都开始当值后,他反倒是请了假,在家里好好休息了。
反正中书省也不缺他一个,天儿一热,出门还挺痛苦的,在家里用着冰哄哄孩子多舒坦呢。
陈嗣本来就没打算让季弘远立刻往圣人面前去,见他一直在家休息,而陆含玉不少往宫里去,心里还挺满意季弘远的识趣儿。
云易这边坐不住了。
他夜里找到姚家去,问姚嘉邬,“您说仲廉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日子我约他出来,他也不肯出来,突然就懒散下来了。”
姚嘉邬不急,“那就等他休息好了再说。”
云易不明白,“这阵子上奏请立太子的人越来越少,陈侯好像开始拉拢大皇子了,若是让他拉拢成功,或者贵妃有孕,只怕又要起波澜。”
云易也知道边关这阵子不太平,“我前几日看到翰林院里的几个行走作诗,全是征战沙场的诗,圣人想要出征,咱们拦不住,打仗的话,最晚也就是秋里。”
时间太紧了,若是给陈嗣机会,圣人不在京中,到时候局势又要乱起来。
“山不来就咱,咱们去就山嘛,要不您跟仲廉碰一面?”
姚嘉邬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安知,这不是季弘远的目的呢?”
云易愣了下,“我不明白仲伯的意思。”
“等几天吧,再等几日你就明白了。”姚嘉邬道。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御史台就上了折子,请立四皇子为太子。
这场刚安静下来没几天的争吵,又热闹起来了。
不过,这次没能吵起来。
翰林院的学士给圣人进献了一本诗集,乃是翰林院上下根据古往今来文人骚客最著名的诗词改编而来。
倒不是说这些人改编的比人家原来的诗词更好,但更骚气是肯定的。
圣人龙心大悦,让群臣翻阅,翻看过的臣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吵不起来了。
所有的诗词大致都是一个意思,下属和家奴哔哔赖赖,替主人做主,想要分了他的家财,还都觉得特别有理。
毕竟主人早晚都得死,早死家财给老大,晚死家财给老小。
群臣默默给武晟帝跪了,所以圣人觉得他们吵来吵去,追根究底是盼着圣人死。
说不是的,脸红脖子粗,替圣人操心家事,恨不能替圣人把家给当了,不亏心吗?
要说是,谁脖子硬到敢承认?
圣人笑眯眯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怎么不吵了?立嫡立长,你们有个定论了吗?”
姚嘉邬跪出来,“立太子乃圣人的家事,不论陛下立哪位皇子为太子,我等都谨遵圣人吩咐,尽心尽力辅佐。”
姚派的其他人反应过来,也赶紧附和——
“是极,圣人乃是旷古明君,谁合适做太子,您定了然如兄,臣等听圣人吩咐。”
“所谓忠君,不外乎尽心竭力,微臣等岂敢做陛下的主,先前所争论的不过是建议,还请陛下明鉴。”
大皇子直接吓坏了,软软跪在殿前哭喊,“儿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不起太子之位,请父皇三思。”
二皇子体弱,三皇子还未上朝,四皇子还是个奶娃子,大皇子这话一出,陈嗣脸都黑了。
大皇子回到府里就吓病了,好些时日不肯上朝,陈嗣想直接杀进翰林院的心都有了。
“给我查!那诗集到底是怎么出来的!给我杀了他!!!”
陈嗣气急败坏的时候,季弘远又一次被召唤进了太极殿。
这回吴大伴给他准备了个厚厚的软垫,让季弘远能跪得舒服些。
季弘远还能咋办,只能跪了:“微臣见过陛下。”
武晟帝笑了,“你小子没让朕失望。”
“微臣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听说朝堂上吵得跟闹市一样,微臣心疼陛下的耳朵呢。”季弘远笑眯眯道。
武晟帝:“……”这小子比上回大胆了不少。
他眯了眯眼,“向问剑进京了是吧?”
季弘远恭敬道,“回陛下,向伯进京跟微臣和内人说了些零星往事,又离开了。”
他很认真地解释,“也怪微臣,这一次就生了个双胞胎出来,微臣又不像陛下这般富有天下,怎么也得想法子给家里两个崽子攒些嫁妆和聘礼,只能劳累向伯了。”
“他都跟你们说了什么?”武晟帝被逗得笑出来,有点好奇问道。
季弘远沉默了下,恭敬叩头,“微臣要替内人谢过陛下当年不杀之恩,若非陛下,微臣娶不上媳妇,可能到现在还是个农家小子。”
武晟帝:“……”
向伯进京后,听季弘远和陆含玉说起圣人所言,恍惚了好几天,才跟他们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殷十六当年救了太多得罪权贵的人,又将他们都送出了京城,这对当年还不算太稳的武国来说,算是大忌。
现在世家和商贾被打压得抬不起头,可十几年前,连圣人都要靠世家和巨贾,才能勉强维持前朝留下的烂摊子,给老百姓们喘息之机。
当年那位判将,其实是已经被灭门的世家的试探,当时朝中甚至有好些世家不满意圣人打压,意欲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