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她:“前些日子卸甲归田了,据说是带着家人去外地做买卖了,刚好错过。”
这个时候,那店家做好了面,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过来。上头是两碗面,按卫鹤景的要求一碗加辣一碗不辣。旁边还摆着一壶茶水、一瓶芝麻油、两双筷子、两个瓷杯。
店家把东西摆在他们面前:“两位慢用,我这后头还有些事情,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就喊一声,我听得到。”
等那店主离开,卫鹤景那银针验过一遍,然后道:“吃吧。想要芝麻油就自己加。”
小姑娘得了他这句话才开始动筷子,她先尝了一口不加芝麻油的,发现果然如卫鹤景所说的那般风味独特。随后她又加了一点芝麻油拌了拌,口感更加丰富。
“夫君……”这下,她把目光投向了卫鹤景的那碗面。
那一碗加了辣椒,红彤彤的很好看。沈娇吸一吸鼻子,一股香味穿了过来,让她馋得慌。
“只能尝一点点,他家的辣椒很辣的。”卫鹤景还没有动筷子,他无奈地允许她可以从自己碗里挑一点面尝尝。
只是虽然有这番警告,沈娇还是被辣到了。小姑娘熏的眼眶红彤彤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做夫君的赶紧给她倒水解辣,只是这茶水也是热的,两相刺激,沈娇的金豆子真的掉下来了。但是就是这样她也不肯歇下来,硬撑着一边哭一边把那一筷子辣面给吃完了。
这情景颇为滑稽,卫鹤景看着她,只觉得多少伤感也被她给冲散了。
小姑娘好不容易勉强解了辣,一边用小手捂着嘴哈气,一边丝毫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腮帮子一股一股的,像只贪食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又可爱,让人想上手摸一把。
卫鹤景看着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所谓“卸甲归田”的将领。说得再准确一点,想到了那个人的妻子。
所谓的“卸甲归田”,不过担心吓着小姑娘,编出来哄骗她的假话。
那个人死在战场上,连完整的尸体都保不住。他家里没什么人,一位老母,一位妻子,一双刚刚会走路的儿女。
阵亡的消息是他亲自带过去的。那位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当场就不行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带了医官,但是也终究无力回天。那位妻子接连遭受打击,整个人不知所措,抱着两个孩子缩在角落里流泪。
眼看着没人能把局面撑起来,他就派人接手了丧事。
其实他中间也没怎么管这件事情了。恶战之后,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实在太多,他无暇分神,只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去灵堂上了炷香,算是全了这些年同袍情谊。
后来,等到他终于闲下来,有空余的时间去问一问这家人的情况,却得到那位妇人带着抚恤金和两个孩子远走他乡的消息。
再往后,也只隐约听说女人改嫁了,新的丈夫对她很好,对两个孩子也视如己出。
他没有再让人继续打探消息,觉得这样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起码生者还能拥有新的生活。那个人泉下有知,大抵也了无遗憾了。
只是现在,他要走的路比从前更加危险,无数人盯着他,迫切地想等他露出破绽,好将他击败,从此再不能翻身。
卫鹤景对此其实有几分不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胜券在握,再多的明枪暗箭也休想让他倒下。
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他忍不住开始想一个从前他从未想过的问题:假如他失败了,死了,眼前这个小姑娘要怎么办呢?
沈娇出身名门,可是荣国公府嫡女的名头在这种事情面前是不管用的。在她的名字上面,还牢牢的钉着他晋王王妃的身份。
谋逆犯上,株连九族。他和先帝一母同胞,他的九族诛不得,妻族却是诛得的。届时就是沈娇的娘家荣国公府也救不了她——沈家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管得了一个出嫁了的女儿。
那么等着沈娇的结局会是什么呢?
他开始盘点自己的对手们,发现各个都不是善茬,无论最后赢得是哪一位,沈娇的结局都落不着好。
痛快一点的,大概是砍头。若是有人大发慈悲,那也是个流放。小姑娘身子弱,多半是死在路上。
假如遇上个龌龊的,大概是留在身边折辱,从此以后见不得光。沈娇不是个刚烈的性子,卫鹤景敢断言她不会为自己守节。那么为了活命,她大抵是会屈从的。
夫死再嫁,人之常情。卫鹤景不会因此在地下责怪她。
只是他的小妻子虽然有几分可笑的野望,本质却天真又单纯,哪里能承受得住那些人的肮脏手段呢。时日一久,多半也是就此凋零了。
那……
“沈娇。”
他难得又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嗯?”沈娇还在吃着面,突然听到夫君喊自己,连忙从碗里抬起头,三口两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根本没有注意到称呼的细节,“怎么啦?”
“我之前好像是说过,要让你学一点最基本的武艺?”卫鹤景隐约记得自己确实提过这么一嘴,只是后来一直没有来得及安排。毕竟小姑娘平日里学习知识和礼仪就很辛苦了,安排太多功课,他也不忍心。
“……没有,你没说过。”沈娇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拼命摇头试图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但是,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