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公主。”郡王府的女眷笑吟吟的问好,牵过兕子的小手,翻来覆去看,夸她眉眼像陛下,矜贵明艳,再过十年求做驸马爷的好儿郎得从宫门排到城门外。
兕子抿着嘴笑,并不作声,那夫人落了个没脸,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问她贵妃娘娘的情况。
兕子娇哼:“母妃在给兕子生小弟弟小妹妹呢。”
“贵妃娘娘是有福之人,定能顺顺利利诞下龙裔。”宗室女眷们口中念佛,拨动手捻,无论真情还是假意,纷纷为连贵妃祈祷。
月上中天,兕子和犀哥儿被嬷嬷们带下去歇息,雁凌霄下了口谕,让各家各府的夫人们先回去等消息,寝殿被皇城司的黑衣察子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进出。
雁凌霄僵立在产房前,窗纸上人影幢幢,烛光大亮。敬公公端来手炉,请他去外殿吃口热茶暖身,小朱子偷摸使眼色,手指头点了点窗棂,敬公公便抖擞花白的长眉,垂手退下。
产房内不断端出一盆盆血水,血腥气冲天。雁凌霄手脚冰凉,身形摇晃,想拦下医女和嬷嬷问情况,又担心误了事。
连翘翘那样纤弱,为何会流这么多血?雁凌霄见过死伤无数,狰狞的、怨憎的脸孔一张张在他眼前盘旋。他从未后悔过杀人,但在此刻,他开始后怕累下的杀孽报应到连翘翘一人身上。
恍惚间,雁凌霄听到泡沫的破碎声,细微的声响近在耳畔,他低下头,看到一树艳红茶花竞放,幽香弥漫。
下一瞬,产房传来一阵欢呼喧闹,很快又恢复寂静。雁凌霄的心狠狠往上一提,就听见咿呀的婴儿啼哭。他倚着朱红廊柱,长长吁一口浊气。
“陛下。”皇家的稳婆都是有几十年接生经验的全福妇人,做事利落,净过手就忙不迭来报喜,“贵妃平安,两位小皇子也须尾俱全,身体康健。”
雁凌霄道一声“好”,唤来小朱子,行宫上下从王公贵族到洒扫宫女通通有赏。
小朱子喜不自胜,打个千儿:“小的恭喜陛下喜得龙子,恭喜贵妃娘娘。”
寝殿前后人人面带喜色,红绸彩花挂了满院,再点上一束束金灿灿的烟花,不出一盏茶,就阖宫皆知贵妃娘娘诞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收拾产房用了些时候,雁凌霄心急如焚,红药撩开毡帘,福礼:“陛下,娘娘梳洗好了,小皇子们也擦过身,由奶嬷嬷照顾着呢。”
“嗯。”雁凌霄颔首,抬脚就往偏殿里迈,一进去就闻到熏香也盖不住的血味。
绕过花鸟座屏,但见连翘翘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用胭脂点过朱唇,勉强有了些许血色。
“翘娘。”雁凌霄坐到床头,手捧住她的脸,汗津津的,像摸一块湿软的豆腐,他不敢用力,不敢坐进去,怕碰一下就把人碰碎了,“疼不疼?”
连翘翘噘嘴,气若游丝地嗔他:“陛下明知故问。”
“上回生兄妹两个,也是如此?”雁凌霄皱眉。
“比那回容易些,月份小,不折腾人。”连翘翘说一个字都感觉扯着身下的肉在疼,略张张嘴就不肯说话了,瞥红药一眼,后者会意,招手让奶嬷嬷抱着小皇子们过来。
民间说七活八不活,雁凌霄接过老二老三,见他俩个头小得像猫崽,但都是脸色红润,紧紧攥着小拳头,悄悄松了口气。
“陛下,个头大些包红绸的是二皇子,包紫绸的是三皇子。”红药喜道,“别看他们小,胳膊腿可有劲了,养两个月就能白白胖胖的,瞧,二皇子的眉毛和安阳公主一模一样,三皇子的眼睛像娘娘。”
雁凌霄紧绷的唇角一松,眼中有温柔笑意,他抱着老二的红包袱,让那小子躺到连翘翘身边,再搂着老三,俯身吻了吻连翘翘额头,低声说:“恭喜贵妃娘娘。”
坏东西。连翘翘有气无力,横他一眼。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小名,被雁凌霄三两句话定下,福哥儿和宁哥儿,但求他俩福寿康宁。连翘翘嫌雁凌霄敷衍,可也取不出更好的。
他们戳弄福哥儿、宁哥儿的脸蛋玩了会儿,两个小的就很不给面子嘤嘤哭出声,奶嬷嬷忙把人接过,拿小毯子包好,前呼后拥地抱去后头的暖阁,唯恐扰了贵妃娘娘休息。
连翘翘疲惫不堪,脑袋一点一点的,雁凌霄让她睡,她却不肯,只说方才听到烟花,但窗户关着没瞧见,好生可惜。
“等回京城,想看什么样的没有?”雁凌霄无奈,山上夜凉,产房照例门窗禁闭,一丝冷风都不会钻进去,他上哪儿去给连翘翘弄烟花。
“臣妾想看。”连翘翘侧过脸,蹭他的掌心。
雁凌霄无计可施,只虚掩起房门,闪身出去摘了朵茶花,让连翘翘凑合凑合。
“噗。”连翘翘笑起来浑身都疼,忙止住笑意,望着那朵才绽开一半就惨遭雁凌霄毒手的花骨朵,又指挥雁凌霄找玉瓶和剪子来,好生把花枝养起来。末了叹一声:“放两三日就该枯萎了,倒可惜了陛下的心意。”
雁凌霄坐到床边,闻言笑了笑,低垂着眉眼,视线与连翘翘琥珀色的瞳仁相遇:“朕每日都摘一朵,送给贵妃娘娘赏鉴。翘娘可愿意?”他的目光与平日里不同,并不迫人,只静静地端详连翘翘。
他骤然发问,连翘翘怔愣须臾,小腹的隐痛悄然无踪,指尖触摸雁凌霄手背微凸的血管,不自然地停顿。上颚干渴发痒,耳垂滚烫。
“连翘翘,你可愿意?”雁凌霄又问了一回。
“愿意。”连翘翘点头,再点点头,“只是……”
“只是?”雁凌霄抱着胳膊,剑眉一扬。
“只是陛下每天摘一朵,一个月不到,花就该被陛下薅秃了。”连翘翘弯起眼睛笑。
雁凌霄啧了声,刮刮她的鼻尖,冷淡的神情没绷多久,也跟着勾起一抹笑。
红烛摇曳,床幔逶迤。窗外月色如银,群山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