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娇俏——不周山桃
时间:2022-06-24 08:35:19

  一缕轻盈的风拂过,珠帘如柳枝般摇曳,它曾越过山峦,掠过树枝,裹挟风雪,最终降落在连翘翘发梢。睫羽轻颤,连翘翘闭上眼,彻底昏睡过去。
  雁凌霄的心脏骤缩,霍然起身:“太医!”
  *
  兕子手拢在粉色袖套里,脑袋上戴着毛茸茸的护耳,衣襟缝了一圈狐裘,她蹲在垂花门下,小小一个人,像一颗桃花龙须糖。
  啪嗒。一颗眼泪砸在雪地里。啪嗒啪嗒,泪水像不要钱似的接连而下,很快在白茫茫的雪中砸出一片泥泞。
  兕子瞪了哭哭啼啼的犀哥儿一眼,厉声道:“哥,不许哭。”
  “可是,嗝,母妃她……”犀哥儿双手握拳,在眼前打转。
  紫芜轩的宫女姐姐说,贵妃娘娘出了事,陛下的寝殿那头去了好多太医。他们丢下堆一半的雪人匆忙赶来,却被几个人高马大铜雕似的黑衣察子拦住:“陛下在里面,小主子们请回罢。”就差说让他俩别进去添乱了。
  兕子不肯走,犀哥儿也不愿意回去,就抱着手炉在垂花门前等,思忖着,有太医出来,或是父皇出现,总能问上一问。
  不知过去多久,寝殿外的太医们出来又进去,忙忙碌碌,人头攒动。兕子勾着脖子,扶着犀哥儿肩膀踮起脚去看。
  宫女们扭着帕子在一旁劝道:“安阳公主,天儿冷了,不如去偏殿歇歇,有消息了红药姑姑一定会让人来说一声的。”
  安阳公主和荣慧亲王两个一向是好伺候的,乖巧事少,从不颐指气使,可主子到底是主子,主意一定十头牛都拉不回,公主修长的凤眼一瞟,就好似陛下在盯着他们,更不敢多言。
  内殿,背着针包的医女赶来,撂下床幔为连翘翘施针。
  院判大人将脉案交给她之前,眉头拧成疙瘩,笺纸在二人手中凝滞许久,院判轻声暗示,万事以贵妃娘娘的安危为重。
  医女心惊肉跳,身后年轻帝王的视线更让她汗毛倒竖。她开不了口,摸向连贵妃纷乱的脉相,捻起银针,在穴位挨个按下淬过火的针,额头冷汗如注,好半晌,才讪讪地俯首道:“启禀陛下,娘娘气血两虚,下官暂且施针稳住脉,只要今日不再出血,等娘娘醒来好好将养就会无虞。”
  雁凌霄垂眸,觑向胸口和额角扎满银针的连翘翘,几乎站不住,背在身后的手扶住多宝格,嗯了一声。
  “陛下。”红药重新包扎了一次,脸色依然苍白,“大公主和大皇子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雁凌霄的目光落在她肩头,沉声说:“这回多亏了你。”
  红药垂首,似有哭腔:“是奴婢欠娘娘的。”当初若不是她一时不察,娘娘何至于流离失所,和陛下酿下这样大的误会。
  “给你一个月的假,把伤养好。”雁凌霄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再有,让两个小的进来。”
  红药哎一声,碎步出去,一打眼就看到脸颊冻红的兕子和犀哥儿。
  宫女们忙道:“红药姑姑可算来了,小殿下他们不肯走,一定要在垂花门边等着,奴婢们也没有办法。”
  红药嗔她们一眼,矮身牵起两位小主子:“殿下,陛下有请。”
  寝殿内炭火烧得足,春意融融的,犀哥儿乍一闻到药味,两泡眼泪就汩汩滚下。他吸吸鼻子,记得妹妹方才说,母妃生了病,父皇心情一定不好,不许他抽抽搭搭的让父皇闹心。但眼泪哪里听话,看到母妃无知无觉躺在床上,面上脖子上扎满梨花针,他的天都塌了。
  “阿娘——!”犀哥儿奔过去,没跑到窗边就被雁凌霄一把捞起,坐在他臂弯上,伏在肩窝里大哭,“父皇,母妃怎么了?”
  “嘘。”雁凌霄亲一亲他的脑门,牵过兕子,把两个小的一块安置在床前的矮榻上,“你们母妃睡了,小点声,别吵着她。”
  小不点们跪在榻上,趴在床头,歪着脑袋看熟睡的连翘翘。犀哥儿抽噎许久,哽着泪问:“妹妹,阿娘好像刺猬。”
  兕子无语,捶他一拳:“嘘,小心父皇听到了揍你。”
  “你胡说,父皇从不揍我……对吧,父皇?”犀哥儿扭头,圆鼓鼓的脸肉被他压出两道红痕。
  雁凌霄的心像初春的冰湖,迸开蛛网似的裂痕,露出温暖的湖泊。他想,连翘翘是个没心的小骗子,那又如何?她舍不得这一双儿女,这一对从她身体里落下的心肝。他指责连翘翘狠心,何尝不是在畏惧?怕她再次离开,怕她心里不曾有过自己。
  但是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他更想让连翘翘真实地活着。
  *
  殿前司的人吃了挂落,行宫的巡防暂时交托给皇城司的察子们负责。
  王璞忙到嘴角起燎泡,脚跟打脚尖,在寝殿外问安后,不忘问朱公公一句:“公公,里间如何了?”
  小朱子抖擞拂尘,抬袖掩嘴:“王大人,娘娘一切都好,只是……”
  王璞了然,捂着长了水泡的半边脸,垂眉耷眼退下。
  这几日贵妃一直未醒,陛下把政事大半推给中书省的几位大人,一应要务都挪到寝殿来做,就差把贵妃娘娘拴在裤腰带上。
  底下人看了,谁不心惊?贵妃肚子里的两个顺遂落地也就罢了,倘若出了岔子,就是大臣们不甘愿,荣慧亲王也定然会是下一任储君。
  朝臣们作何感想,雁凌霄浑不在意,他在外殿的书案后望着一摞摞的奏折走神。提起湖笔,墨汁凝结而下,落成墨点。扯过一张信笺,想写几句交待给中书省,落笔却成了一个“连”字。
  雁凌霄目光一顿,搁下湖笔,转身回了内殿。即便放了几盘暖棚里新鲜采摘的瓜果去味,依然盖不住苦涩刺鼻的药味。
  宫女们纷纷矮身福礼,雁凌霄抬手让人退下,独自坐到床头,手背抚过连翘翘线条柔和的眉骨。几天了?两天,还是三天?为什么还不醒来?
  他手探进锦被,握了握连翘翘的手,后又摸上高耸的腹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人稍高的体温。
  掌心下,似乎有隐隐的动静,像是有人轻轻踢了他一脚。雁凌霄眉毛一抬,刚想对连翘翘耳语,就见她皱了皱眉,发出难受的嘤咛。
  雁凌霄已成惊弓之鸟,悄声唤她:“翘娘。”
  连翘翘喉咙干渴得快烧起来,胃里也空空如也,瞥一眼雁凌霄,没来得及互诉衷肠,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她面上发烫,扭过脸去,轻声说:“好饿。”
  雁凌霄笑了,捏一捏她的手,唤来宫女:“传膳。”
  太医和御膳房的膳食一齐到了,问过安,请过脉,只说醒转过来就是好事,往后要悉心将养,断断不能受惊受气,乱了气血。
  牛骨汤炖了肉粥,连白花花的骨髓都挑出来和在碗里。连翘翘不爱吃这些,但为了温补还是就着雁凌霄的手,咬牙咽下去几口,再吃了足足一盅红枣乳鸽汤,用玫瑰露清了口,方才歇一口气。
  雁凌霄看她的眼神颇为小心翼翼,就像看个玻璃人,看那只琉璃花冠,磕一下都怕她碎了。
  “陛下。”连翘翘倚在垫高的软枕上,想握住雁凌霄的手又不敢,讪讪地收回手,柔声说,“让陛下忧心了。”
  雁凌霄与她十指相扣,坐进去些,把人搂进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陛下……”连翘翘仰着脸望向他,心头酸酸软软的,“雁凌霄,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不许怪我。”
  又在撒娇。雁凌霄冷哼,撇嘴道:“朕怪你做甚?是朕没能护好你。你是朕的贵妃,好起来,朕什么都能给你。”
  “我已经拥有很多了。”连翘翘歪在他怀里,耳廓紧贴着胸膛,听着沉稳的熟悉的心跳,“足够多了。”
  山中白雪皑皑,雪花窸窸窣窣,掩住殿内的喁喁私语。
  *
  次年二月,临近开春,温泉行宫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贵妃在的寝殿内尚且有些许欢声笑语,行宫外围、各处山庄的大臣和宫人们说话做事都提心吊胆的,担心触了陛下眉头。
  雁凌霄在外殿的书房处理政务,上午刚有个劝谏陛下回京的言官被拖下去,午后来问安的大臣们各个静若鹌鹑,褚红的官袍大袖背在身后。
  陛下半晌没出声,他们偷摸抬眼看,就见雁凌霄转动左手指间的扳指,眉心微微一跳,倏然站起身:“先按昨日定下的章程做,有甚不通的,有劳政事堂的大人们讨论一二再回禀朕。”
  山雪已然融化,点点青山重新染上碧色。雁凌霄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仍有些心烦意乱。他顺着心意往内殿去,穿过垂花门,再越过夹院,绕过雕着莲花祥云纹的影壁,与小朱子迎头撞上。
  “陛下!”小朱子打个千儿,脸上半哭半笑,“您来了!小的正要去前头去信。娘娘她,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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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好梦
  (完结)
  “发动了?”雁凌霄脸色难看, “才七个月……太医呢?”
  “哎。”小朱子点头哈腰,抹一把脸上的汗,“太医院的大人们和医女、稳婆都到了, 娘娘羊水刚破就被抬去偏殿产房, 地龙烧着,参鸡汤、催生丸也已下。”
  说话间, 雁凌霄走到偏殿廊下。红药脑门上束着红抹额,仍是满头大汗,见雁凌霄径直往里闯, 忙矮身行礼挡在他跟前:“陛下,产房污秽,陛下万金之躯不好擅入。”
  雁凌霄侧目看她,哂道:“污秽血腥之地朕去的多了, 也没伤着朕一根汗毛。贵妃孕育龙裔, 是大绍之福,有何污秽可言?”
  窗台下种了一株茶花, 初春未到,却因温泉地热结下一颗颗鲜嫩的花苞。花棂窗内隐约传来连翘翘压抑的呻.吟, 雁凌霄揪紧衣襟, 肋下跃动的心脏似乎也跟着她一块疼。
  “让开。”他冷冷砸下二字, 绕过一群战战兢兢的宫人步入偏殿。
  稳婆和医女们见到雁凌霄无不大惊失色,刚想开口就被他抬手止住,眼睁睁看着他撇开衣摆, 大马金刀坐到床头,握住贵妃娘娘的手。
  连翘翘手心汗津津的, 被雁凌霄攥在大掌中, 像游鱼钻进温暖的沙砾。小腹一阵绞痛, 她银牙一咬,有气无力地嗔怪:“陛下不该来的。”
  “小猫崽子一样在里头哼哼,朕听得难受,不看到你朕不安心。”雁凌霄撩起袖子,为她拂去额角冷汗,淡下声音,问一旁的医女,“贵妃怀胎七月,怎会不到时候就有了动静?”
  “陛下。”医女福了福,斟词酌句道,“娘娘身子骨弱,骨盆窄,年纪尚轻,这才早早发动。院判大人今早诊过平安脉,下官也看过怀相,龙种强劲有力,只要娘娘扛住,应该不会有大的差错。”
  雁凌霄横她一眼:“朕之前说过,万事以贵妃安危为重,你可还记得?”
  “下官铭记在心。”医女俯首,后心衣衫透湿。
  连翘翘挣扎着想起来,被雁凌霄搂进怀里,往后颈下多垫了几只软枕。她半边脸挨着雁凌霄胸口,指尖抚过他左手背殷红的伤疤,附耳道:“雁凌霄,你别怕。”
  “没规没矩的。”雁凌霄拿眼睛斜她,“朕怕什么?嗯?”
  连翘翘一双罥烟眉皱成一团青烟,忍着疼,挤出个笑:“还要好几个时辰,可有得等呢,陛下去寝殿歇口气。”又搡他一把,央求道:“一会儿臣妾要生了,陛下千万别进产房来。”
  “怎么?怕被人说?”雁凌霄抬眉,“朕的贵妃,谁敢说你?”
  连翘翘无奈,她无亲无故的,唯一的亲眷还是雁凌霄为她安排的假父母,自进了宫,就是宫外千夫所指也与她无碍,何曾畏惧人言?
  连翘翘眼皮轻阖,一双玉臂软绵绵地勾上雁凌霄脖颈,声音也是软的:“生孩子时五官狰狞、鬼哭狼嚎的,臣妾担心露丑呢。”
  “……不丑。”雁凌霄捧着连翘翘的脸,亲了亲白腻的鼻尖,额头相抵,见她杏眼清凌凌的,目光十分笃定,只得无奈叹息,“好,朕答应你,但你也要应朕一件事。”
  腹内一波接一波的剧痛,连翘翘脸色发白,颤抖着勾住雁凌霄小指,一切心事与愿望,尽在不言中。
  雁凌霄走出偏殿产房,连翘翘顿时就被抽干气力,再绷不住平静的面孔,痛呼出声。
  红药急匆匆进屋,绞过热帕为她拭汗,再取一块干爽枕巾递到嘴边:“娘娘,咬住这个,别咬了舌头。”
  “兕子他们呢?”连翘翘大口喘气,十指大张抠紧床帐。
  “娘娘放心,大皇子和大公主都在外殿用午点,朱公公和敬公公伺候着呢。”
  “好。”连翘翘吁口气,纤细的颈侧青筋毕露,整个人像从温泉里捞上来一样,由红药伺候着又换了一身衣裳。
  *
  外殿,兕子和犀哥儿互相打着眼色,蹲坐在榻上解九连环。铁环敲击,发出铃铛一样的脆响。
  “兕子,你看父皇。”犀哥儿咬耳朵,“像不像颗陀螺。”
  “哥!小点声,小点声。”兕子瞪他,“阿娘说的你都忘了?那是父皇,不好乱讲话。”
  犀哥儿吐一吐舌头,憨笑道:“童言无忌嘛。”
  “哪有小屁孩说自家童言无忌的?”兕子叉腰,夺过九连环就是一通晃。
  犀哥儿急了,伸出胳膊去夺:“哎哎!我解到一半呢!你说我小屁孩,那你是小屁孩的妹妹!哼!”
  两个小的没心没肺,倒让在御案前踱步的雁凌霄松快许多。他沉吟片刻,使个眼色,敬公公就躬身挪到近前:“陛下有什么吩咐?”
  “去请连大人一家,还有宗室里有全福的女眷都一并请来。贵妃发动得突然,分痛的仪式也不能免了。”雁凌霄道,“既然都在行宫,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为贵妃祈福。”
  敬公公哎了声,心中暗忖,陛下这大张旗鼓的,把对贵妃的宠爱摆在明面上,半点也不藏着掖着。年前才处置了里通外贼刺杀贵妃的南靖王一家,这回让宗室女眷集体祈福,是为娘娘助声势呢。
  分痛仪式就安排在与寝殿一墙之隔的花厅,兕子提着裙摆也去看热闹。只见一排排珠环翠绕的贵妇人表情各异,挨个往鎏金彩画盆抛掷吉物,有金银馒头,有彩画鸡蛋,生熟枣各二百,再有珍珠琉璃装点的“石子”,影金贴罗花无数,不多时,就将那婴儿澡盆装得满满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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