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健壮之人尚且受不住五十大板,又何况是身子如此虚弱的墨书,傅云饮分明是要制墨书于死地。
是了,这些上位者哪儿会在乎一个奴才的死活,想打杀便打杀了。
莹雪瞧着傅云饮脸上杀意毕显的冷硬神情,再也忍不住心内的不忿之意,道:“爷只有这点本事吗?墨书不过是个奴才,爷偏偏如此在意,莫不是爷自己心虚,以为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奴才?”
话音甫落,傅云饮被莹雪这尖锐的话一逼,身形都有些微微颤抖之意,他抬眸望向莹雪,冷不丁瞥见她眼里的讥讽嫌恶,终是恍然大悟。
“你一直都还念着他,对吗?”傅云饮的话里满是克制过后的怒意,可莹雪仍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莹雪道,她如今也是被傅云饮激起了埋在骨肉里的不驯之意。
凭什么这些主子想怎么摆布奴才就怎么摆布?凭什么她和墨书就要这样命如蝼蚁?
皆是□□凡胎的人,为何就要以权势和地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很好。”傅云饮心内涌上了一阵阵伤怀之意,可他却不愿在莹雪跟前显露出自己心伤,只能踉跄着推开了西厢房的屋门。
莹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才她一时冲动之下说了那些反骨之语,如今情绪淡褪后,已是后悔不迭。
这些日子自己在傅云饮面前装模作样的那些工夫全都白费了,自己右手臂上的剑伤也是白受了,还让墨书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若傅云饮再肚量狭小些,祸及自己的家人可怎么好?
莹雪越想越心惊,只在心内斥责自己不该顶撞傅云饮,像往常一般奴颜谄媚地与他撒撒娇、求求饶不就好了?
她本就是奴婢,奴颜卑膝一些又如何?她本就打算倚靠着傅云饮这可参天大树往上爬,如今却是功亏一篑。
莹雪立时从地上站起了身,忍着腿上的酸麻之意欲走出西厢房。
谁知却被守在西厢房外的两个婆子挡了回来,那两个婆子生的矍铄精明,只不痛不痒地与莹雪说道:“世子爷说了,没有他的吩咐,莹雪姑娘你不能跨出西厢房一步。”
莹雪怔在了原地,随即便意识到傅云饮是要软禁自己的意思。
她嗤笑一声,只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傅云饮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他面对宫里的太后、亦或是沈氏、老太太之类权位更高的主子兴许还会有所忌惮,可要整治自己这个奴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自己竟还如此可笑地想要在他面前讨要尊严与信任。
他往素对自己的心悦,也不过是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若小猫小狗咬了他一口,他便要将它们关进笼子里。
莹雪身子逐渐瘫软,直至她缓缓坐倒在了地上,她只期盼着墨书能逃过一劫,父母亲人不要因自己触怒了傅云饮而受牵连。
*
傅云饮的确是盛怒,他也当真想让眼前的墨书消失在这世上。
方才莹雪的句句话皆刺伤了他的心,前几日被父亲鞭笞时的疼痛与这等诛心之疼比起来尚且算不得什么。
墨书被人按在了长椅上,他本就面色惨白,如今更显颓丧之态,便是路边的走贩乞丐瞧着也比他有精气神的多。
傅云饮冷眼盯了他半晌,只是不明白自己有何处比不上他?
他索性阖上眼,只是脑海中莹雪的尖利话语仍久久不散,他便与东昉说道:“打板子吧。”
东昉虽有些于心不忍,却也不敢违拗傅云饮的命令,便举起板子打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并未用上十成十的力道,是以墨书不过闷哼了一声,并无那五脏六腑皆移位的痛感。
傅云饮却蹙起了眉,连声骂道:“你是没吃饭不成?”
东昉无奈,只得下了狠手,不过三两下板子的工夫,本就昏昏沉沉的墨书便晕了过去。
傅云饮存心想让墨书死,见他昏迷后便让仆妇们去端了一盆水来,并让仆妇们用水将墨书浇醒。
东昉正欲继续打墨书板子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
“哥哥——”
傅云饮回头一瞧,却是面色焦急的傅云婕朝着自己快步跑来。
东昉也被傅云婕的动静吓得不敢动作。
傅云饮待自己这个胞妹素来极有耐心,只是今日心情不佳,便只随口说道:“三妹妹如此惊慌做什么?”
傅云婕的目光一直落在庭院里被压在长椅上的墨书之上,只见墨书发丝凌乱,脸色更是惨白的骇人,东昉正握着一尺厚的棍棒候在他身侧。
傅云婕立时便为墨书求情道:“哥哥,墨书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为何要打他板子?”
傅云饮微惊,回身瞧见傅云婕脸上焦急的神色,心内对墨书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妹妹素来不是个体恤下人的性子,今日为何会为墨书求情?
傅云饮眼眸一深,语气颇为不善地问道:“你与这个奴才,很熟稔?”
傅云饮从未用这样冷淡的语气与傅云婕说过话,傅云婕心内虽倍感不适,却还是回道:“哥哥,墨书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你能不能放他一马。”
傅云饮却只是不屑地一笑:“他一个奴才,能帮你什么忙?”
傅云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瞧着墨书扔被压在那长椅之上,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焦躁:“哥哥,你素来不是个无故责打下人的人,青天白日的,何必这般暴戾?”
这也是傅云婕头一次这样不驯地顶撞傅云饮,这等疾言厉色的质问也让傅云饮忆起了方才莹雪为了墨书讥讽自己的言语。
他只是不明白,这奴仆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莹雪护住他便罢了,连自己的幼妹也这般鬼迷了心窍?
他愈发发了狠,并没有搭理傅云婕,只对立在庭院中岿然不动的东昉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五十大板还没打完呢。”
东昉这才继续举起那棍棒,朝着墨书下半身打去。
傅云婕听了傅云饮的话后,神魂气魄皆被吓得移了位。
五十大板?哥哥这是要了墨书的命。
她只得继续苦劝傅云饮,随着东昉持着棍棒的声音落下,她凄厉的相求声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哥哥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阴司报应吗?”傅云婕望着奄奄一息的墨书,已是心疼的落下泪来。
她忽而忆起自己那日在大国寺初遇墨书时的景象,墨书一身白衫,眼瞧着自己跌伤了腿,便替自己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来。
他说话和顺儒雅,也并不逾距造次,只将那草药递给了含香。
若不是他……他身份太低贱了一些,自己定是要嫁与他做妻子的。
如今便是与墨书做不得夫妻,总也不能瞧着他被傅云饮这般活生生地打死。
如此想着,傅云婕便跑到了庭院中央,在东昉的棍棒即将落在墨书身上时,扑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来不及收住手,那棍棒便落在了傅云婕身上。
傅云婕本就是身娇体弱的娇贵小姐,如何受得了这样大力的击打?不过一下就痛的闷哼出了声。
傅云饮被幼妹这样不管不顾的行径吓得慌了神,又怕她当真出了什么事,便呵令东昉道:“住手。”
傅云婕带来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跑了上去,瞧着自家小姐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已是吓得泪流不止。
第42章 摊牌【二更】 “虽是奴婢之身,却能让……
傅云婕伤得不轻, 被丫鬟婆子们抬着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正在屋里歇息的刘婉晴也被这等阵仗吓了一大跳,瞧着傅云婕气若游丝的模样,也不等着丫鬟婆子们说明缘由, 便让人去唤了大夫来。
傅云饮也迈步进了刘婉晴的正屋,一脸焦急地望向了床榻上的傅云婕,心中更是后悔不迭。
自己这个幼妹素来身子孱弱,那棍棒如此粗厚,东昉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婕儿的身子可受得住?
如今他也不记挂着在责打墨书, 一颗心都系在傅云婕的伤势之上。
沈氏得了信儿, 也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端方院, 一瞧见躺在病榻上傅云婕的惨状,一颗心都险些被揉碎了开来。
她心疼女儿,便指着傅云饮骂道:“你妹妹是如何得罪了你?你竟下了这样的死手?”原是下人向她禀报时不清不楚, 并未说出傅云婕为墨书挡下棍棒一事。
傅云饮也未曾争辩, 只恍惚着瞧着不远处的傅云婕。
方才幼妹那般不要命的架势的确是吓住了他,更何况他还从幼妹方才的动作里瞧到了莹雪的影子。
那墨书,当真如此好?
他心下又酸又涩, 连日里的鞭伤、剑伤以及心口的钝痛一齐发作了起来。
他头一回生出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之感, 盛怒过后, 便是一阵阵落魄、心伤爬上心头, 他忽而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 只想喝些酒解一解自己的苦闷之意。
傅云饮便走出了端方院, 也顾不上再去折磨墨书,便让东昉去端阳侯府中将贺云洛唤来。
他自己则独自一人去了内花园竹林中的凉亭,路遇那一段鹅卵石路时,还忆起了初见莹雪时的景象。
若他知晓自那一面后, 自己会越陷越深,以至于今日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他倒不如从未见过莹雪。
傅云饮走到了凉亭里,便让外头的丫鬟端上些烈酒来,还未等贺云洛现身,便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自己好赖是个镇国公世子,虽则顶上有长辈压着,做事多有擎肘,一时半会儿给不了莹雪良妾、平妻的位分,可他也未曾有薄待过她的地方。
遑论是金山银山,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给她摘来。
可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过那墨书?她竟这样忘怀不了他。
贺云洛赶到凉亭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滑稽的景象——傅云饮半趴在石桌上,身前散乱地摆着些酒坛子。
贺云洛心内无奈,哪儿有主家唤客人来喝酒,结果自己先醉了的稀罕事?
东昉却知自家世子爷心内苦闷,便与贺云洛说道:“劳烦贺公子您多陪陪我家世子爷。”说罢,便摇头晃脑地叹了会儿气。
贺云洛暗暗称奇,只追问于东昉傅云饮如此失态的原因。
东昉这才将傅云饮要将莹雪抬为姨娘,又被镇国公鞭笞了一顿,再就是瞧见莹雪与一小厮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贺云洛目露讶光,他与傅云饮相识至今,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那莹雪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自己如此清明自持的好友饱受情伤?
他一时好奇,便遣退了东昉,独自一人往凉亭处走去。
*
时值入夜,莹雪草草吃完了外头仆妇送进来的晚膳,盯着那瞧不见荤腥的菜色,着实犯起了难。
如今她也后悔了白日里如此顶撞傅云饮的行径,没救下墨书不说,倒让自己陷入这样困窘的境况。
比起这些,莹雪还是更为在意自己家人的安危,殊不知刘婉晴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摆弄自己的家人?
忧思过甚,莹雪的余光又瞥到了案几上的菜碟,一股恶寒之意涌上了心头。
她干呕了几声,待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寒之意褪下后,莹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这个月的月信还没来。
此时此刻,一股欣喜之意悄然爬上她的心头,若是自己当真有喜了,兴许就能借着这个势头离开西厢房了。
欣喜过后,一股颓丧之意又接踵而至,可她并不爱傅云饮,若真有了孩子,她该如何自处?她从没有想过要和傅云饮孕育生命。
莹雪忽而忆起从前在刘府服侍表小姐时,她喝了那碗堕胎药后,疼喊了一夜的狰狞样子。
自己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莹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躺在了床榻之上,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与傅云饮冰释前嫌。
翌日一早,守门的婆子方还在打瞌睡时,莹雪便瞧响了屋门,笑着与外头的婆子说道:“劳烦嬷嬷们为我传个话,我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些嬷嬷们打了个哈欠后,道:“姑娘消停些吧,世子爷昨日一夜未归,叫我们去哪里为姑娘通传?”
莹雪只得作罢,待婆子们送午膳进西厢房时,狠狠心将手臂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那婆子后,说道:“嬷嬷帮帮忙吧,我是当真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婆子眼馋莹雪的玉镯子,纠结再三后还是应了下来,只听她道:“姑娘略等一等,我去外院问一问东昉小哥。”
那婆子放下食盒后便往外院的方向走去,另一个婆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思了起来。
莹雪吃完了这等清淡的午膳后,没有等来傅云饮,却等来了衣着华丽的刘婉晴。
刘婉晴今日似乎是心情颇好的样子,装扮的格外尊贵华丽不说,乏善可陈的面容上盖着细腻粉白的脂粉,瞧着气色极佳。
她眉梢里有几分遮掩不住喜意,说出口的话语也雀跃不已:“你如今落得这个境地,可会后悔?”
莹雪坐在团凳上一动不动,如今她也不想再与刘婉晴打那些遮遮掩掩的哑谜,既已撕破了脸皮,她便回讽道:“世子爷从前日日夜夜宿在我房里时,大奶奶您可后悔过?”
这话一出,刘婉晴喜悦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了下来,她笑意一僵,正欲发怒时却恰好瞥到莹雪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立时便把心内的怒气压了下去,笑着与莹雪说道:“过去的事算不了什么,你已失了世子爷的欢心,难道还想着东山再起不成?”
莹雪不明白刘婉晴来挑衅自己的原因,索性她如今极有可能怀了傅云饮的孩子,也不需要在此刻与刘婉晴争个面红耳赤,她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刘婉晴口中说出的话虽倔强无比,可她心内并不确定傅云饮是不是当真对莹雪死了心,若过几日他气消了又将莹雪捧起来,这可怎么好?
她便悄然坐在了莹雪身旁的团凳上,笑着说道:“你家人已脱了奴籍,我再将卖身契还给你,你和墨书一起远走高飞,如何?”
莹雪一愣,望着刘婉晴的杏眸里染上了几分疑惑之意。
她自然不会相信刘婉晴会这么好心,便只是讥讽一笑道:“大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