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绘花猫
时间:2022-06-25 07:08:47

  宝言把书信上呈到了裴彦面前。
  裴彦打开信纸,果然看到了属于裴隽的字迹,上面的确是在与高丛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故而那时,我前往吴郡。”高丛看着裴彦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先太子出意外时候,是我与他详谈之后,真正动手的人那时候就自裁当场,那人是穿了我东阳铠甲,却并非我东阳军中之人。”
  “但那时你甚至没有留下来,而是仓促离开了吴郡。”裴彦看着高丛,原本明朗的当年之事,似乎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高丛目光闪烁了一会,沉默了片刻才看向了裴彦:“因那人身着了东阳铠甲的缘故,故而我不敢留。”
  “姑且当做你所说全为真。”裴彦眼睛微微眯了眯,“你手中有这封信,就能洗脱了你全部的嫌疑,那么为什么当年没有交给朕?”
  高丛没有能够回答。
  裴彦冷笑了一声,道:“这至少说明,你知道动手的是谁,并且在当年,你不认为这有什么告知朕的必要,你认为哪怕有朕这样的人一直记恨着想要杀你,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高丛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裴彦看着他,没什么耐心地摆了摆手,道:“既然你不愿意说,朕不会逼迫你。方才朕说了,当年往事,现在朕不会与你追究。”
  “当年还有另一位联系了我。”高丛几乎仓促地开了口,“他说……此事不过三五年便会平定下来,只不过是意外罢了。”
  “是谁?”裴彦看着他。
  高丛握了握拳头,又看了看殿中诸人,迟疑着没有开口。
  裴彦摆了摆手示意殿中其他人都退下,然后才淡漠地笑了一声:“说吧,这里就只有你与朕二人了。”
  高丛又迟疑了许久,才道:“当初那位自称国舅。”
  裴彦眉头皱起来——说是意外,却又并不会让他有多吃惊。
  当年裴隽意外去世,的确朝中议论纷纷,那时候的确有人上奏说让裴襄重立太子。
  那时——他是齐王,但裴赟和裴彦两人都没能得到封号。
  一时间,他脑子里面竟然有些纷杂起来。
  高丛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低下头。
  “证据?”裴彦又问。
  高丛摇了摇头,道:“此事只是当年口信,再无证据……”
  “朕知道了。”裴彦轻笑了一声,靠在了一旁的凭几上,“当年之事,说起来也并非是与你毫无干系,不过看在朕已经接了你的降书的份上,朕不会与你太计较。”
  这句话足以让高丛感觉松了口气,他从席上站起来,跪在了地上,深深拜伏下去:“是我当年一念之差,陛下仁德。”
  “朕自认并非什么仁德之人。”裴彦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暂且就留在京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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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稼和高丛离开隆庆宫时候已经过了中午。
  无论如何,对待高丛裴彦还是保留了应有的礼数,设宴款待,也算是摆出了姿态。
  对裴彦来说,高丛并不仅仅只是与裴隽意外有关联的人,更是交上了降表的东阳王——他必须摆出足够的宽容姿态,这样在征战北方时候,才可能会有不战而屈人之兵,才可能会有更多人前来投靠。
  在这些政事上,裴彦心中十分清醒,他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喝了酒,他感觉有些头昏脑涨。
  从正殿出来,他靠着栏杆站了,秋风中桂花的味道清雅。
  他看向了昭华殿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耳下那道几乎无法遮盖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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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并不喜欢他。
  这个念头忽然从他心里冒出来。
  荒谬又嘲讽,他原本以为这世上至少有一个对他真心以待全无保留的人。
  他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报答。
  可现实是这么讽刺,她并不是真的喜欢他。
  在她心中,在她眼里,他不过只是裴隽的替身罢了。
  大约算是报应,他初见云岚时候,想到的也是崔滟,眼里看到的也并非她本人。
  是因为从最初他的心便不诚,所以才有现在狰狞可怖的错爱。
  他心里生出可怕的念头。
  他想把云岚留在身边,哪怕是……哪怕只是把这个人留在身边也可以。
  他不可能和她分开的。
  这么多年下来,既然他都能完全忘记崔滟,心中只留下了她,难道在她心里,他便就永远只是裴隽的影子吗?
  她会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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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彦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侧的宝言:“娘子午膳用得如何?”
  昨日昭华殿之事宝言便守在外头,他现在不敢对昭华殿有半点疏忽了,一听裴彦问起,便道:“膳房送了八菜一汤,娘子用了一些。”
  “让太医去看看。”裴彦下了台阶,往昭华殿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向了宝言,“朕……对娘子不够好吗?”
  宝言不知如何回答,他悄悄看了一眼裴彦,只觉得自己这会儿无论说什么都不对,只好默不作声。
  “她喜欢朕吗?”裴彦似乎自言自语一般,朝着昭华殿的方向走。
  宝言赶紧带着宫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又让人把肩舆准备好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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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后似乎会有许许多多荒谬的、平常藏在心底的思绪翻涌起来。
  裴彦在想云岚。
  所有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他们初相见开始,便是有迹可循的。
  她在吴郡遇到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她比他狠心,她比他清醒百倍千倍,她就算在最意乱情迷之时,都不会回应他给出的任何承诺。
  他摸到了自己放在袖子里面,裴隽当初没有让人送出的那封信。
  趔趄了一下,他在树下站定了,他把那封信拿出来,他看到里面裴隽柔情蜜意的话语。
  好荒谬。
  他只看了一眼,就把信纸重新折起来,塞进了袖袋里面。
  他走到了昭华殿外面,他看到灰奴和那只黄狸猫还有白娘子一起在屋顶上晒太阳。
  他顺着回廊朝着殿中走,他看到云岚惊慌失措地站起来往后退到了屏风旁边。
  她有一双含情眼,他最喜欢看她的眼睛,他从前总能从中看到无穷无尽的爱。
  但他一定最讨厌看到他的眼睛,她总是喜欢把他的眼睛蒙起来。
  也不知她究竟是深情还是薄情或者是无情。
  裴彦慢慢地走进了殿中,缓缓地扶着凭几在竹席上坐下来,他抬头看向了云岚,从袖中把裴隽的信拿出来。
  “他的信。”他把信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他忍不住想说恶毒的话语,似乎之前所有的爱和承诺,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刻薄。
  “嫂嫂,大哥留给你的信。”他盯着云岚惊愕不可置信的眼睛,如此说道。
 
 
第62章 
  许多事情便就已经是变了。
  云岚慢慢从屏风旁走到了裴彦身边,她目光落在小几上的那封信上,但却并没有去拿起来看。
  她转而看向了裴彦,她沉默地在小几另一边坐下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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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秋日特有的凉薄寒意。
  再不似夏日时候那样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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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彦按着手里的信,往云岚面前推了推,他看着她,目光一直没有挪开过,他问:“你不看吗?”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沉默许久之后,云岚却这样问道,“裴彦,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这并不重要。”裴彦看着云岚,嘴角还带着几分笑,“岚岚,你不想看我大哥给你的信中留下了什么字句吗?”
  “不想。”云岚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一声,“所以我们应该分开了——你看,理由不必我多说,一切都已经一目了然,我们不应该再在一起。”她语气平静了下来,几乎仿佛在说其他人的事情那样置身事外,“我对你并非真心,我对你并无感情,我们之间甚至相互不了解。”
  “我们在一起三年,我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你与我大哥之间更亲密。”裴彦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午夜梦回躺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清晨起身依偎在我怀里的也是你,你现在说我们并无感情并不应该在一起?”
  “所以……就看在这三年的份上。”云岚缓缓地看向了裴彦,“我们没有必要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这让你变得难看,你都已经不像是你了。”
  “在你眼中,我曾经是我吗?”裴彦反问,“你眼中的我,究竟是我,还是我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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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看着裴彦,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语想要说,但她却并不能说出口了。
  她朦胧想起来当年在吴郡的大雨中看到裴彦的那一瞬间,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看到了裴彦的那一瞬间,理智便消失殆尽。
  她真切地知道裴彦并非裴隽,但她也真的把裴彦当做是裴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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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静默了许久,声音干涩地开了口:“对不起,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想要你道歉。”裴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你的道歉,那样便坐实了我们之间全无感情,我们之间就应该分开,不是吗?”顿了顿,他颓然靠在了一旁的凭几上,几乎喃喃,“但我不会放你走的,我可以……我可以把你关在宫里面,你哪里也去不了,你身边就只能有我一个人……”
  “如果这会让你觉得心里好受一些。”云岚看着他,声音甚至微微颤抖,“如果你觉得……这会让你觉得高兴,你当然可以把我关起来。”
  “难道我会因为你在我身边而难过吗?”裴彦猛地欺身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腕,“难道是我想离开你吗?现在是你!你想从我身边离开!是你要抛弃我……你口中虽然不说,但却在告诉我,从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曾真的喜欢过我,你也不曾真的付诸真心。”
  “对不起……”云岚任由他抓着手腕,她声音慢慢放低了下去,“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如果你觉得我留在你身边会让你觉得好过,那我可以留下来。”
  “你在骗我。”裴彦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地看向了窗户外面,“岚岚,你在骗我。”
  “所以,那你想要如何呢?”云岚的声音很低,“我留在你身边,但我仍然想着别人,你永远不过是你大哥的替代……”
  “住口!住口!”在最后那句话说出口的同时,裴彦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难道我说错了?”云岚却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事实便是如此,难道还想要强求?”
  “若我非要强求呢?”裴彦看向了她,红着眼睛说道,他的声音中竟然带着那么一丝颤抖,“若我就要强求呢?”
  “但……其实你没有那么像他。”云岚看着他,“你的眼睛不像……”
  “我不想听这些,你住口!”裴彦几乎癫狂地同时开了口。
  “尤其你现在皱眉的样子,你和他不像了。”云岚笑了起来,她看着裴彦,“你看,我在你身边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别人,你把一个不爱你的人留在身边,你会因此快活吗?”
  “会……”裴彦眼眶通红,声音中藏着几分哽噎,“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快活,将来我们会有孩儿承欢膝下,我们会在一起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假的会变成真的。”
  云岚沉默了下去。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在意过去。”裴彦说,“现在你在我身边,将来我们在一起,我的要求很过分吗?从前种种,都不必去提,发生过什么我也不在意。岚岚,我说过的话我自己从来都记得,我不在意从前。”
  “但过去就在那里,不可能不在意,不可能不去想。”云岚自嘲地笑了一笑。
  “所以,你为什么不看大哥留给你的信,这是你在意的过去,不是吗?”裴彦看着她,“那天我听说了你与我大哥的事情,我让宝言去麒麟阁找了宫中旧档,先帝时候的书信尚在,他便找来给我看。”顿了顿,他自失地笑了一声,“传言竟然是真,可那一瞬间我却并没有多生气。你和我大哥曾经有过关系,竟然还不如我大哥与父皇之间亲密的父子对答呈现在我面前时候那样让人心酸。我对我自己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你在我身边,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过去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如果我现在去提,不过只是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我觉得我不应该去计较。”
  云岚低头看向了小几上的那封信。
  可她并不想去看。
  “或者我念给你听?”裴彦伸手拿起那封信展开来,还没来得及念一个字,就被云岚一把抢了过去。
  “够了,到此为止吧!”云岚看着他,“就如方才我所说那样,若你觉得我留在宫里你会高兴,那我就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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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彦看着她许久,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她。
  他情愿她恨他。
  那样至少会让她记得他久一点。
  将来她会记得裴隽,她一辈子都会记得他。
  而他不过就只是个影子,很快就会面容模糊,很快就会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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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外,宝言看着许太医背着药箱过来,便上前去迎了两步。
  “陛下也在里面吗?”许太医往殿内看了一眼,只看一眼这所有宫人都在殿外候着的样子,便知道里面有事,“那我现在是直接进去还是回太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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