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谢家依旧还是显赫世家,但在朝中已经完全不如从前,取而代之的有卫家,还有许许多多的其他世家。
他们争先恐后地向裴彦表达了自己的忠心——皇帝永远不缺想要向他效忠的人。
谢简沉闷地上了马车,又想起了同僚的话,他大哥出京。
谢筑出京能做什么?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他亲自出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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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撩开帘子问在赶车的小厮:“那边府里最近出什么事情了么?”
小厮想了想,道:“不曾听说,那边最近也还是跟着两位殿下。那两位殿下府中倒是有客人,只是不知道客人是谁。”
谢简眉头皱起来,放下了帘子坐了回去。
“郎君,要去打听这些吗?”小厮问。
谢简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必了。”
同僚所给乃是明示,便不必从谢家去想,只用想想最近朝中有什么事情。
谢简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把最近朝中的事情一件件地想过去,最后落在了东阳王高丛来京城路上遇刺之上。
他警觉地皱起了眉头,谢筑难道与这件事情有关吗?
谢家和东阳王高丛似乎并没有什么恩怨,甚至应当是不相识的——但他并不敢肯定,如若往前朝时候追溯,那时候他还在家里读书,许多事情并不知道究竟是何来龙去脉。
如若是这件事情……
谢简隐约感觉自己还忽略了一些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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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绵绵。
京城外,一条长长的车队缓缓地朝着城门口驶来。
行到城门口,车马停下,上面有身着华服的人下来给城门口的人查验了身份,然后便进到了城中。
宫中,宝言匆忙进到了隆庆宫中,向裴彦道:“陛下,燕云那位派来的车队已经进到城中,大鸿胪出面,现在暂且安置在了馆舍中。”
裴彦原本在翻看奏疏,听着这话便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了皱:“那便就先让他们在馆舍中吧!”
“是。”宝言应了下来。
“让人去盯着。”裴彦放下了手中奏疏,面色平静,“他们来了多少人?”
“马车有二十辆,应有几十人,有男有女。”宝言答道,“马车上拉了不少东西,但还不知是什么。”
裴彦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想起来那时候李棠给他心中所说要给云岚封号的荒谬事情,他在御案上敲了两下,露出思索神色。
宝言在一旁站定了不敢出声。
“且先盯着,看看他们进京了要做什么。”过了许久,裴彦说道,“静观其变。”顿了顿,他又看了一眼宝言,“去和娘子说一声,免得有人到娘子耳边说三道四的。”
宝言又应下来,见裴彦再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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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殿中,云岚靠在凭几上,正拿着梳子给灰奴梳毛。
灰奴翻着肚皮,脑袋搁在云岚的腿上,惬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而白娘子在窗台上坐着,不远处的屋顶上,那只胖胖的黄狸花猫蹲在瓦片上,一副任由风吹雨打我都不走的样子。
云岚抬眼看了看那只黄狸花猫,又给自己的灰奴挠了挠下巴,灰奴娇嗲地喵喵两声,在她手上蹭了蹭。
“怎么这两天不和那只黄猫打架了?”云岚一边梳毛一边问灰奴,“因为打不过?还是它认你做大哥了?”
灰奴呼噜呼噜。
云岚笑了一声:“看来是认你当大哥了,那可好,以后你就是宫里的猫老大,不会被欺负了。”
灰奴继续呼噜呼噜。
“到时候我在这边宫里让人给你做几个窝,冬天天冷了你就过来,不用怕刮风下雨。”云岚小声说,“然后在长泰殿里面给你藏一些小鱼干,万一没吃的了,你就去长泰殿翻出来。”
灰奴翻了个身,用爪子去捞了一下云岚的手指头。
“我知道你听懂了。”云岚笑着把灰奴抱起来,在它大脑袋上亲了一下。
灰奴也蹭了蹭云岚的下巴。
这时,宝言从外面进来,见到云岚正在抱着灰奴梳毛,脚步便放轻了一些:“娘子,陛下让奴婢过来告诉娘子一声,说燕云那边派的使臣已经进京了。”
云岚把灰奴放回到地上,然后吧手边的猫毛团成一团丢在一旁,淡淡道:“我知道了。”
“娘子,您有话要与陛下说吗?”宝言小心地问道。
“没有。”云岚笑了笑,“陛下最近忙碌,多注意身体。”
第59章
裴赟看着外面秋雨绵绵,又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气定神闲的崔素,眉头皱了皱。
“你们皇帝派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你不去见见他们吗?”裴赟问。
崔素抬手给裴赟倒了一杯茶,反客为主一般笑了笑,道:“殿下别急,事情要慢慢做,东西要一口一口吃,一切都得缓缓来。”
裴赟低头看了眼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道:“只是你进京以来所有手段安排,都仿佛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信。”
“殿下,如若一抛饵鱼儿就上钩,那多半有诈。”崔素不紧不慢说道,“殿下是天之骄子,故而从前都是一呼百应无人敢怠慢。可对普通人来说却并不能,因为凡事都要三思而行。”顿了顿,他又笑了一声,“做任何一个决定之前,稳妥的人都会首先看清楚自己的境地,然后才会思考着能不能做,如若做了会有怎样代价,而结果是不是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裴赟眉头皱了起来,轻嗤了一声:“难道我还要你来教导这些?”
“请殿下息怒。”崔素倒是没有被裴赟的语气给吓到,还是一如既往不紧不慢,“这些话殿下不爱听,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殿下既然将来要谋大业,那么到时候会有无数的人在殿下面前说殿下不爱听的话语,想为明君,便不能因此而恼怒。”说着他端起茶盏抿了口,然后看向了裴赟,“我来到殿下身边,自然也是希望殿下将来能成明君,殿下以为呢?”
这话听得裴赟半晌无言以对,他也拿起了面前茶盏喝了一大口茶水,却被这其中苦涩之意呛得差点吐出来。
“怎么这么苦?”裴赟艰难地把这苦涩的茶汤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了崔素,“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皋芦,可明目清火。”崔素笑着喝了口这茶水,“陈朝尚在时候,年年都让南边进贡。”
听着这话,裴赟好奇地又拿着茶盏来抿了一口,最后不无嘲讽地笑了一声:“陈帝是福享了太多,才会想喝这口苦。”
崔素不置可否,只笑道:“将来殿下若能登大宝,也会想喝一喝这苦茶。”
裴赟嗤了一声,没有理会他的这句话,只又道:“你倒不如想想宫里面那位说是你的外甥女,但怎么都不搭理你。”
“但殿下的兄长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觉察出殿下与我们崔家的联系,不是吗?”崔素反问了一句,“这已经能说明许多事情了,有时候未必是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只需要看结果便是。”
听着这话,裴赟顿了顿,倒是一时间也觉得有理。
“再有,方才殿下也说了,燕云来了人,所以有些事情便能进行第二步。”崔素气定神闲地说道,“还要请殿下再给宫中的公主送一封信。”
“这封又要说什么?难道还要说你们崔家有多么不容易?”裴赟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第一封信,我看了都觉得好笑。”
“无论是否好笑只要管用就行。”崔素说道,“对特定的人说恰当的话语,就足够了。”
“行吧,到时候你把信拿来就是。”裴赟往旁边靠在了凭几上,“我倒是觉得宫里这位殿下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会听你们什么吩咐。”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进到了厅中来,向裴赟道:“殿下,外面谢家的大郎君求见。”
“谢筑?”裴赟眉头皱了皱,还是站了起来,又向崔素道,“崔先生便请便吧,我不在这边多陪了。”
崔素笑着起身躬身送了裴赟出去,一直看着他出了院子,才敛了面上笑容,重新回到厅中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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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后面,麦嵩转了出来,笑道:“这位殿下是急性子,大人竟然能安抚下来,说明这位殿下对大人还是有几分信重的。”
“信重不信重,倒是抬举了他。”崔素摆了摆手,示意麦嵩坐下,“不过是头脑简单了一些,故而才好摆弄。”顿了顿,他又给麦嵩倒了杯茶,“所以燕云来人如今是如何安置的?”
“都在馆舍中安置。”麦嵩说道,“那边也问起大人,那两位应如何安排。”
“滟儿还是不愿意么?”崔素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道。
“听说是的。”麦嵩谨慎地说道,“若强送入宫中,以大姑娘的脾性,说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崔素说道,“若实在听不进去,便灌一碗药就是。”顿了顿,他又笑了一笑,“周家是应了的吧?”
“周家自然无有不应。”麦嵩道。
“那便足够。”崔素说,“便与那些人把我的话再说一遍,再问问她,是想进宫做娘娘享受荣华富贵,还是被丢到外面去让野狗撕着分吃了。”
麦嵩应了下来。
“另外把四妹接到咱们家城东的那个小院去住。”崔素说道,“里外布置好一些,再教她把习惯改一改,多安排几个丫鬟婆子伺候了。”
“明白。”麦嵩道,“城东的小院已经收拾妥当了,大人要不要抽空去看一眼?”
“等过几日吧!”崔素笑了一声,“还是抓紧时间把滟儿说服了,叫她乖巧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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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京城这么些时日,崔素已经大致把京中情形摸了个明白。
若说之前轻易把裴赟给说服了时候,他心中对裴彦还有几分轻视,如今在京中呆久了,便不会那么觉得。
在崔素看来,裴赟简直比燕云的那位李棠还要蠢十倍百倍,连同整个谢家,无怪乎当年陈朝尚在时候谢家完全不成气候,就算有梁国公裴襄帮衬着,也没能出一两个人才。
可相应的,裴彦便几乎算是人精一般,他有着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静和谋算。
胸中有成算,并且不骄不躁,再有便是杀伐决断,不拖泥带水。
他已经看出来有些事情想要真的与裴彦真刀真枪拼一拼完全不可能了,就算在燕云的李棠突然之间变成了文治武功大成的皇帝,也难以用燕云一隅之地来对抗整个梁朝。
但崔素并不太着急,如裴彦这样的人的确少见,但并非是全无缺点,崔滟是其一,宫中的云岚是其二。
这二人若能累加到一起,便足矣让裴彦不得不分心。
他不指望崔滟能进宫真的把裴彦迷得五迷三道不知东南西北,只要崔滟让云岚心乱便行了。
云岚心乱,他之所谋便能成。
女人能做许多事情,尤其在无法硬碰硬的时候,女人的柔软便能成为最锋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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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赟顺着回廊走到了正厅中,谢筑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
“殿下。”看到裴赟进来,谢筑上前来行了礼,“今日过来是为了高丛的事情。”
“高丛?他怎么了?”裴赟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谢筑不必多礼,自己便在一旁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了,“他不是投降了么,我二哥接了他的降书,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来京城的路上遇刺。”谢筑在裴赟旁边陪坐了下来,“殿下,圣上对当年先太子的事情还一直记挂着,这个高丛,当初被怀疑是对先太子动手的人。”
“那不正好让他给他亲哥报仇吗?”裴赟拿起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奇怪地看了谢筑一眼,“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还怕他杀错人?我倒是情愿他是昏君。”
谢筑慢慢叹了一声,看向了裴赟,道:“但当年先太子之事……是有隐情的。”
“什么隐情?”裴赟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问。
“当年娘娘为皇后,殿下却不是太子。”谢筑半藏半露地说了这么一句,后面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裴赟一口茶喝下去了,才明白过来了谢筑的意思,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眼前人,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若高丛真的死了倒是好事……谁想到他竟然会投降,如今还会活着到京城来?”谢筑看向了裴赟,“此事……”
“当初你们能瞒过父皇。”裴赟感觉自己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憋出了一些慌张,“你们能瞒过父皇,还能瞒过我二哥,难道现在就瞒不住了?”
谢筑半晌不知如何应答,过了许久方道:“那时恰好便是东阳王高丛在吴郡,也恰好,高丛那时候与咱们不对付,但现在……”
“难道还留下了什么首尾,能让他翻案?”裴赟看着谢筑,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呼啸而过,反而叫他冷静了下来,他又着意看了一眼谢筑,声音冷了下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难不成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你只管一切都不知道的,就由他自己去辩!若无法辩白,死了也是他活该!”
“只是……若真的他能拿出证据来,当年的事情就瞒不下去了!”谢筑看着裴赟,“殿下,当年之事……是为了殿下,也是为了娘娘啊!”
“闭嘴!”裴赟狠狠地把杯子拍在了小几上,他也看着谢筑,色厉内荏之意淋漓尽致,“你就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当年的事情你不说,谁又能知道?那高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你现在倒是自乱了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