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耳熟的借口,沈听竹连眼皮都没抬,“茶还没好。”
林轻染咬着唇瞪他。
她既担心沈祁会察觉异样,又下意识觉得他或许可以帮自己。
颤晃着眼眸朝他投去无助的一眼,纤眉轻蹙,眼中闪烁着局促无措。
沈祁不确定沈听竹忽然的异样举动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林轻染此刻的神情,可以看出她的为难抗拒。
沈祁笑道:“既然表妹还有事,我们就不耽误了。”他朝沈听竹道:“二弟说呢。”
沈听竹唇角微沉,撩起眼皮就见林轻染朝沈祁感激的笑,眼儿轻弯,唇也翘起。
有大表哥开口,林轻染也就有了底气,她大着胆子目不斜视,只当没看到沈听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沈听竹嗒的一声搁下茶壶,声音寡淡,“那便算了。”
也是与雪团一样的小白眼狼。
林轻染松出口气,起身落落大方与二人道过别,从容走出水榭,直到转过弯,确保沈听竹看不见自己,她才慌不择路的快速跑开。
视线里小姑娘的身影消失,沈听竹默然收回目光。
沈祁观着他的神色,思索道:“林表妹性子大方温婉,也没有世家贵女的骄纵,反而天真可爱,二弟觉得呢。”
沈听竹觉得好笑,她还不娇。
但他并不想与沈祁谈论林轻染,只道:“我本不该与大哥说这些,但大哥也知晓我的身体,将来侯府的兴荣还要靠大哥,当然,娶妻自然也关系。”
沈祁虽还不能做到不显山水,却也算得上从容,但还是让沈听竹近乎直白的锋利话语弄得脸上微热。
不过他很快又镇定,他确实觉得表妹柔丽娇媚,惹人怜爱,不自觉就多了亲近之意,但再深的却没有想过。
倒是二弟,他性子一向淡然,虽然面上对谁都是温和的态度,可实则却对什么寡凉,而这样的锐利……至少在他面前是头一回。
沈祁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林家虽是商贾,但却是江宁的大族,与旁的商户还是不能比的。”
沈听竹眸色稍敛,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沈祁说完便率先起身,“我还要去趟书阁,就不陪二弟了。”
沈听竹不以为意地轻抬眉梢,“大哥请便。”
人走远,他的眸色也冷了下来。
*
越是临近沈老夫人寿宴,府上众人就都忙碌了起来,除了沈听竹。
林轻染愠恼地抬眸看向走进屋子的玉楹,皮笑肉不笑道:“雪团又不见了?”
雪团雷打不动,每日要丢上一次,那人就日日要她找,感情就因为雪团爱来她这里,她还要负责上一辈子不成。
玉楹也看出了林轻染的怒气,拘谨的轻声说:“奴婢也是没有办法,若是找不回雪团,世子定会责罚奴婢。”
林轻染忍无可忍地咬牙,在心里将沈听竹从头到脚的骂了一遍,末了,才蔫头搭脑的起身往外走。
走下小石桥,林轻染一路喊着雪团,一路拨开草堆找。
沈祁下值回府,走在游廊上,隐约听见林轻染柔软轻细的声音。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寻了一段便见到垫着脚朝假山探身的林轻染。
他笑笑走过去,玉楹率先看到他,欠身行礼,“大少爷。”
林轻染闻声回过身,看见是沈祁,立刻垂下眼眸怨怨道:“大表哥回来了。”
沈祁见她神色不对,皱眉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雪团又不见了?”
林轻染也不说自己的委屈,只点头,“之前帮二表哥找到过几回雪团,所以二表哥便让我再帮他找找。”
沈祁看着她苦恼拧起的眉,想来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他忽然想到,每次二弟想他那里看雪团的时候都会借口下棋。
那这次,什么才是他的借口。
沈祁对玉楹道:“你去文棠院找冬平,他知道去哪里找雪团。”
终于有人替自己解围,可以不用去见那人,林轻染眼里升起掩饰不住的窃喜,怕情绪泄露,她只能垂下眸遮掩。
玉楹面露难色,沈祁声音微沉了些许,“世子若是等久了,必然怪罪,还不快去。”
玉楹暗自苦恼,她这样回去,世子才是真的要怪罪。
*
远松居,沈听竹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抱来雪团的冬平,曲起指尖点在桌沿上,手边是玉织斋送来的衣裳。
他挥手摒退冬平,侧目看向手边的衣裳,原本他只是想将这些给小姑娘,她最是喜欢时兴的衣裳。
沈听竹勾唇轻笑,可既然她不来,那就只好他过去了。
第031章
斜阳落在园子里的湖面上,林轻染随着沈祁沿着湖边慢慢在走。
虽说逃过了这次,但林轻染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那人不是好打发的人,也不知会不会换着法子来折腾自己。
沈祁善辩人识色,他转眸看向螓首轻垂的林轻染,笑道:“看来雪团给表妹添了不少麻烦。”
林轻染摇头,“雪团很乖。”她说着垂了垂眸,试探地问:“只是我想不明白它怎么总见了二表哥就逃。”
她没有直接问沈听竹是不是欺负雪团。
对于林轻染的问题,沈祁难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望向湖面,“二弟鲜少有喜欢的东西,他喜欢雪团,却不知该怎么和它玩。”
林轻染觉得大表哥一定是被沈听竹蒙蔽了,喜欢都这样了,若是不喜欢只不定要欺负成什么样了。
沈祁也觉得不可思议,在寻常的事上,无论待人还是接物,二弟都能信手拈来,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可偏偏在一只猫上弄得一团遭。
而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有往外溢的征兆。
沈祁再次看向林轻染,思忖稍许,道:“若是雪团再乱跑,你就让人去文棠院找冬平,他会去找。”
林轻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道:“那我就先谢过大表哥。”
沈祁望着她唇边嫣然的笑意,有一瞬的失神,他道:“我倒是也有一事想请表妹帮忙。”
林轻染自然答应:“表哥请说。”
沈祁笑道:“过几日就是祖母大寿,我准备几件了贺礼,拿不准挑哪件,所以想请表妹帮我看看。”
大表哥笑起来时,是纯粹的温雅让人如沐春风,而不像那人,笑里总藏着些坏。
林轻染一口答应,“表哥算是找对人了,挑东西方面我还是拿手的。”
沈祁便道:“东西在书阁。”
林轻染跟着他去了书阁。
等她从书阁离开,回到青玉阁已经是天色半暗,院中不见下人,只有月影焦急的等着。
见林轻染走来,月影神色一松,上前道:“小姐可算回来了。”
林轻染对她还是有气,冷漠的嗯了声,错开她往前走。
月影跟上步子,欲言又止道:“小姐,屋内……”
她想提醒林轻染世子在屋内,可自己又是世子的人,擅作主张一定少不了责罚。
林轻染看向没有点灯,漆黑的屋子,回头道:“怎么?”
月影挣扎一瞬还是没有说,只低头道:“奴婢去安排布菜。”
林轻染皱皱眉踩上石阶朝正屋走去,推开门她就嗅到空气中绕着浅浅的茶香与细微苦涩的药味。
很熟悉的味道,是……
林轻染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哪里闻过这味道,一道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染染让我好等。”
林轻染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屋中隐约可见一道人影,是沈听竹!他怎么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呆在她屋里,他就不怕人发现!
林轻染僵硬着背脊,半天才缓过劲来,颤着嗓子小声道:“二……表哥。”
沈听竹用火折子点燃桌上的油灯,那张俊逸的面容一下出现在林轻染的视线里。
凉凉的目光梭巡在林轻染身上,使得她身子一寸寸发软,勉励扯着笑,“二表哥怎么来了。”
“等不到染染,我只好自己过来。”理所当然的语气。
林轻染心颤地闭了闭眼,果然是因为自己没有将雪团送去,他竟这样来她房里。
沈听竹看着还僵在门口的林轻染,依旧是轻描淡写,“再不进来,等婢子回来可就得看见了。”
他就一点也不怕人知道,还是笃定了她不敢。
林轻染沉默着咬紧唇,她确实不敢。
跨进门槛,反手将门关上,缩着步子站在门口,小声又气恼地问:“你究竟要干什么呀?”
沈听竹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他以为小姑娘不去他那里,便是已经回了青云阁,谁能想到她竟然跟着大哥走了。
雪团喜欢粘着别人,他可以一笑置之,最多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如今换成小姑娘,他却发现自己一丝一毫也不能忍受。
等在这里的一个时辰,是从没有过的难熬。
沈听竹淡声问:“染染与大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不要骗我,我看得出。”
林轻染有一种小时候惹了祸的感觉,每每那个时候,爹爹就是这样严厉的对自己说话。
可他凭什么管自己,林轻染敢怒不敢言,又不想这样有他拿捏,轻声嗫嚅:“我没打算骗你,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听竹出乎意料地看着她,林轻染迎上他的视线,那些好不容易鼓起的劲儿就灭了一半。
沈听竹看了她半晌,颔首道:“染染知道我的秘密,你不肯说,那我就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泄露出去了。”
林轻染蹙了蹙眉,“我只是去帮大表哥挑选给沈老夫人的贺礼。”
“就选个贺礼到现在?”沈听竹皱眉。
林轻染心里气恼,“青玉阁离书阁那么远,怎么不要那么久。”
沈听竹接话道:“知道远,下回就不要去。”
林轻染没吭声,攥着自己冰凉的手,因为要找雪团她出门没有带手炉,一路走来,她脚是也凉,手也冷。
结果回道屋里,还有这么个煞星等着,林轻染只觉得欲哭无泪。
沈听竹看了她一会儿,起身走到她面前,林轻染一惊,忙退到了门板上,背抵着门,脸颊蓦然贴上一只瘦削的手,屋里烧着地龙,难得这次沈听竹的手比她暖和。
轻柔温热的抚触,让林轻染心慌不已,簌簌颤着羽睫,几乎是哀求道:“我,我答应还不行么。”
沈听竹意识到她口中的答应是指什么,适才还绕在心上不虞消散的干干净净,笑得愉悦,“这是染染自己说得。”
他目光滑落到林轻染越发泛红的雪腮,“冷不冷?”
林轻染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也趁机避开他的手。
沈听竹则把手掌放到林轻染揪紧的小手旁,林轻染一双黑眸警惕地盯着他的掌心,她甚至开始怀疑,沈听竹究竟是不是打着,吓死她,好一了百了的主意。
沈听竹见她没动静,自己握住了她的手,“手也那么冷。”
“……你松开。”林轻染无助的颤着声说。
“暖么?”他垂眸凝着林轻染,更像是自言自语,又透着莫名的酸涩,“我可以给你暖手。”
林轻染震惊地看着他,被他裹在掌心里的指间怯怯缩着,脑中混乱不堪,抿紧的唇也微微张着,短促无力地呼吸。
当初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她还能说他是不知礼数,不识五常,可现在他怎么会不知男女授受不亲,却还这样不知避讳的给她捂手,之前更是给她揉脚!
在手心的温度褪去前,沈听竹放开了她,林轻染通红着眼圈将手背在身后用力的捏紧,眸中泛出不安的水泽,他究竟要干什么,就非要这样欺负她不可?
沈听竹打开门,林轻染以为他终于要走了,哪想他只是吩咐月影上膳。
院里的其他丫鬟不知被支去了哪里,林轻染忽然觉得就像是回到了他们进京路上,朝夕相处的时候,她怎么逃都逃不开。
林轻染坐在小桌的那头,无处泄气,红着眼瞪向正摆菜的月影,对沈听竹道:“将你的人带走。”
沈听竹正端着碗吃饭,咽下口中的米饭,才不紧不慢道:“这是染染带来的婢子,我要走了算怎么回事。”
林轻染见他分明就是耍无赖,可偏又拿他丝毫没有办法,只能恹恹将饭粒往口中送。
与林轻染相反,沈听竹这顿饭吃得尤其香,似乎只有和小姑娘一起用饭时,自己才能有胃口。
用过晚膳,见沈听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林轻染终于忍不住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的。”
沈听竹并不搭话,而是看向一旁方几上摆着的东西,“去看看喜不喜欢。”
林轻染这才注意到放着的托盘,上面堆成高高一摞,用布盖着,瞧不出是什么。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沈听竹给自己拿了什么来,磨磨蹭蹭走过去,揭了布。
“云锦给你制了冬衣,软烟罗轻薄做贴身衣正合适。”沈听竹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轻染只觉得手脚都麻了,他买下那些布料竟然真的是给她做衣裳。
林轻染慌乱到脑子都不会想了,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量尺寸?
一定是月影,林轻染顾不上恼怒,犹疑不定地问:“你送我这些做什么?”
沈听竹道:“你不是最喜欢新衣裳,这些无论料子还是纹样都是上品。”
林轻染脑子越来越乱,早在许久之前就有过的,后来又被她否定的猜测再次升了起来。
沈听竹,该不会是真的对她有意。
又是给她揉脚又是捂手,还有这些衣裳……
她很快又否决这个念头,若真是对自己有意,他怎么会一次次吓唬磋磨自己。
只怕他是把自己当成雪团一样,可以逗弄的小猫小狗。
沈听竹道:“换上让我瞧瞧。”
林轻染又是让他的话吓得一愣,上唇颤颤的碰着下唇,“我不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