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竹终于停下咳嗽,眼底已经熏红带了湿意,“儿子想睡了。”
秦氏扶他躺下,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见沈听竹已经闭上眼睛,掩着嘴忍下哽咽,低头垂泪出去。
*
林轻染一直以为沈听竹必然会来找自己,可一直到第二日,她收拾好行李,也不见他。
莫非他是真得放过自己了,还是像小姑姑说得伤势严重。
林轻染撑着脑袋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缘由,干脆又去了一趟远松居,却还是被莫辞挡了下来。
林轻染心里越发觉得不对,“世子究竟怎么了?”
可无论她怎么问,莫辞就是不说,也不让她进去。
林轻染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
月影轻声道:“小姐,我们还是走罢。”
林轻染头也不回的就走,若非是看在他为救自己而受伤的份上,她才不会过来。
林轻染走得爽快,可回到青玉阁又是一阵气恼,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生气,也搞不懂沈听竹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不是喜欢麻烦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等明日一走,她就再也不用因为那人烦心了。
如此一想,林轻染很快就将他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林轻染特意起了个早,下人将她的行李一箱箱从屋里搬出去,先一步搬上马车。
林轻染见月影也背着包袱,那不是她的东西,她睁圆了眼睛问:“你莫不是还要跟我回江宁。”
她就知道沈听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了她,在她身边留个人算什么意思,而月影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奴婢已经不再是暗卫,从今往后,只听命小姐一人。”
林轻染愣了许久,才不确定地说,”你是说,世子把你给我了?”
月影点头。
林轻染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月影如实道:“回小姐,没有了。”
这叫怎么回事?林轻染垂下眼,思绪纷乱。
紫芙从院外进来,喜笑颜开道:“小姐可准备好了,大少爷已经到了,在花厅等着呢。”
林轻染顾不得再想,站起来身欢喜道:“哥哥来了。”
紫芙道:“夫人已经先过去了,让奴婢来请您。”
“我这就去。”林轻染最后看了眼她住了足有一季的青玉阁,才跟着紫芙往前院去。
刚走在庭中,她就见眼的看见了正负手等在花厅内的林诏。
数月没有见到兄长,林轻染鼻头一酸,提着裙摆跑上石阶,“哥哥!”
林诏回过身,见到不顾规矩跑来的林轻染,无奈折起眉摇头。
虽为商贾,林诏身上却不见为商者的圆滑世故,一袭藏青色长衫,更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林轻染一直跑到他跟前才停下,仰着小脸大口喘气,“哥哥终于来了。”
话一出,她就哑然扁紧了嘴,眼泪悬在眼眶,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了多大的委屈。
林诏原想斥责她毛躁的话也咽了下去,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只怕是第一次离家那么久,害怕了,他安慰道:“好了,哥哥来带你回去了。”
林轻染用力点头。
林诏又问:“可跟府上人都道别过了?”
“自然了。”林轻染不高兴的咕哝,“哥哥还真当我不懂规矩。”
林诏不置可否地笑起来,两人陪着林氏一同用了午膳便准备启程。
林氏紧紧握着两人的手,依依不舍道:“有时间,姑母会回去看你们的。”
几人都清楚这话不过是托词,京城与江宁相隔之远,再见不知是何时。
林轻染一个劲儿抽噎掉泪珠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诏是男子,虽不会像两人一样情绪外露,心中却也怅然,叮嘱道:“姑母不用担心我们,您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有事就给家中来信。”
林氏喉间微哽咽,微笑着颔首,“再不走天就黑了。”
马车护卫都等在了府外,等在马车旁的清风见人出来,立刻上前笑嘻嘻道:“小的见过小姐。”
林轻染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清风被她看地毛骨悚然,摸摸后颈道:“小姐,您有话就说。”
林轻染似笑非笑地哼声,“你还好着呢?”
要不是他牵马牵的没了踪影,哪会发生后来的事,她哪会被沈听竹磋磨一路。
清风直觉不对,卖乖道:“还不是托小姐您的福。”
林轻染冷笑,清风抖了抖,“小姐快上马车吧。”
林轻染皱眉看向照壁的方向,“等等。”
清风不明所以,跟着张望,“等谁啊?”
林轻染瞪他,清风立马站直,目不斜视。
远远看到照壁后有人走出,林轻染眼睛一亮,待发现是沈曦又微微发愣。
沈曦是来送行的,她拉着林轻染道一旁说话,声音有些微微哑,眼睛也红红的,“你可别忘记我了。”
林轻染捏捏她的脸,“放心。”
沈曦失落地说,“三姐出嫁了,大哥,三哥和四哥常不在府上,二哥身子又更差了,六妹还那么小,往后连能陪我说话的人没有了。”
沈曦絮絮叨叨的说着,林轻染却只听见了关于沈听竹的那段,想起他那日煞白的脸色,还有重重撞在自己唇上的那下……林轻染抿了抿唇,他究竟怎么了。
林诏走到她身边,“该上马车了。”
林轻染反复捏紧手心,已经踩上马又下来,一双清澈的黑眸望像林诏,“我想起还有东西没拿,哥哥等我一下。”
不待林诏回话,林轻染已经提起裙摆跑进府。
她就是去看一眼,看看沈听竹究竟是怎么了。
第053章
林轻染跑得很快,鬓边的发丝被吹拂起,身后是小姑姑无奈的说话声。
“这孩子,还是那么毛毛躁躁。”
月影见状不妙,立刻道:“奴婢陪小姐一起去。”
她很快追上,“不知小姐还有什么没取,奴婢去拿就是了。”
林轻染没有理会她,在通往青玉阁和远松居的岔道口停了半瞬,然后毫不犹豫的朝右边跑去。
莫辞以为林轻染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离开了,看到自小径上直冲而来的人影,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大刀阔斧的往门口一挡。
林轻染站在几步外喘气,莫辞跟堵墙似的挡了去了,她磨着牙根侧目问月影,“你说,往后只听命我一人?”
月影来回看了看两人之间颇为紧张的对峙,点头道:“是。”
林轻染朝莫辞弯唇盈盈一笑,而后神色忽冷,娇叱道:“那好,把他给我拿了!”
莫辞震惊道:“敢问表姑娘这是要干什么,你还想硬闯不成?”
他话音未落,月影二话不说就对着他出招,屈拢的五指抓到她手臂上,才道:“还请莫护卫见谅。”
莫辞一时不防,差点被她钳制住,虽然避开了但也留了破绽,林轻染看准时机一个猫腰,跑进了院里。
她就是硬闯了。
莫辞回头看着已经跑远的林轻染,朝月影怒道:“还不住手。”
月影也利落的放了手,莫辞想要追上去,又被她一个侧身挡住。
几次三番被她拦了去路,莫辞不留情面道:“你是想去领一顿鞭笞?”
月影显得尤为无辜道:“莫护卫怎么忘了,我已经不归你管了。”
莫辞一口气被噎着上不去下不来,月影却正了容色,“我觉得世子也是想见小姐的。”
*
走过竹林,浓厚的药味让林轻染觉得吸进鼻子的空气都满是苦味。
阳光斑驳照进廊下,沈听竹闭眼躺在铺着厚毯的藤椅上,不声不响,好似睡着了一般。
起初听到脚步声,沈听竹只当是下人,可那细细弱弱的短促呼吸让他觉出不对,睁开眼眸,逆着光他有些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却也知道是谁。
心口发紧,搁在腿上的手也跟着握紧,良久,他才勉强做到让自己如常地开口,“你不是应该已经走了。”
他分明知道自己是今日走,却……
林轻染心思不是滋味,抿了唇不吭声,她也想不出自己想让他怎么样。
她干脆走上前,站在沈听竹跟前,将那道打在他身上的阳光遮了去,没有了暖盈盈的照耀,林轻染发现他的脸色竟还如那夜一样苍白的吓人。
忘了责问,她张张嘴道:“你病了。”下一句话她没有说,他看起来好像很严重。
沈听竹不紧不慢道:“在潭下被石头划伤,皮肉伤罢了。”
他说得太过轻巧随意,林轻染点点头,不疑有他,受伤了是要养上几一段时日。
一时两人都静默无言。
沈听竹忽然问:“你会可怜我么?”
林轻染颦起眉头,像看鬼似的看他,“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她皱皱鼻尖,小声咕哝,“那么被你欺负。”
沈听竹轻声笑起来,垂下眼睫毛,眼里的寂寥一闪而过。
“你干嘛让莫辞挡着不让我进来。”林轻染见他这副病怏怏好欺负的样子,不由得底气都足了,她又道:“我都来过两次了。”
埋怨的语调里是林轻染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委屈。
沈听竹忽然觉得肺腑里的隐痛也不是那么坏,起码能让他随时保持清醒,不会犯糊涂。
他掀起眼帘,清清冷冷道:“你过来是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林轻染一下被问住了,反复翕动唇瓣,攥紧指尖,颇为不自在道:“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我不过来看望一下,有些说不过去。”
“多谢。”沈听竹漠然道:“看过了,就走罢。”
疏冷的语气让林轻染紧紧拧起眉,她特意过来,他便只说这样的话。
林轻染气恼道:“我们起码认识了这么久,你就不该送送我吗,我这一走,可就不回来了。”
沈听竹低下视线看着自己的腿,闭了闭眼,才道:“既然不会再见,还有什么送得必要么。”
他半抬起眼皮,漫不经心的冷漠样子就像变了一个人。
林轻染又气又不知所措,她语无伦次道:“可你之前说那些话,你还在石洞里……”
那两个字林轻染说不出口,紧紧咬住唇瞪他。
沈听竹喉结重重滚动,她终于也有些在意他说过的话了,紧握的手发痛。
他掀唇一笑,懒洋洋地说:“因为有趣,一开始吓唬你也是因为有趣。”
林轻染感觉自己竟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恶劣冷漠,玩世不恭,她气得眼眸又酸又胀。
可那日他找到自己时的慌张与庆幸根本不是装出来的,林轻染问:“你为什么将月影给我。”
沈听竹不耐地压了压唇角,“她跟了你那么久,再留在我身边会遭人非议,你若不要,处置了就行。”
林轻染紧紧捏着拳头,才注意到,自进来起沈听竹就没有再唤过她染染,真的是她又被他骗了。
林轻染恨恨朝他伸手,“那你把我的东西还我。”
她的小衣还在他那里,既然如此,也该还给她。
沈听竹皱眉,“一早就扔了。”
“混蛋!”
林轻染终于忍不住了,通红着眼圈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踢完就跑。
沈听竹还是无动于衷,只一双黑眸紧紧攫着她的身影,直到她即将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慌忙起身,然而双膝传来的剧痛又让他重重跌了回去。
沈听竹双手紧握,眼底满是灰败之色。
雪团不知何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绕着他脚边走了一圈,仰起头,“喵——”
须臾,沈听竹缓缓松开手,无力的向后躺在藤椅上,扯动嘴角自嘲一笑,“只有你陪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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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也不知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林轻染红着眼气冲冲的出来,谁也不理就这么往外走,她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要走过照壁,她小声提醒,“小姐,三夫人和大少爷还在外面。”
林轻染一把擦掉眼下湿湿的泪意,“混蛋,混蛋!”
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欺负她。
林诏与林氏一见她这样就知道不对,林诏皱眉问:“出什么事了。”凌厉的目光落向月影。
月影支支吾吾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林轻染吸了吸鼻子,仍有些哽咽道:“东西找不到了。”
林诏哭笑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你要多少,我给你买过就是了。”
林轻染重重点头,“哥哥说得对,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又在心里将沈听竹骂了千百遍,林轻染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然而随着车轮辘辘朝前行去,她心里却好似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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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日林轻染是怨怼多过失落,气恼沈听竹做的那些混蛋事,第二日又开始魂不守舍,等到了第三日就恢复了精神,高高兴兴的跟着林诏赶路。
因为林诏还有旁的地方要去,所以没有走乘船,几人一路坐马车走陆路。
一行人赶到沛县已经是入夜时分,去到镇上最好的客栈,清风上前开房,却被掌柜告知客房已满。
清风走到大堂道:“少爷,我们恐怕得换一家了。”
林轻染赶了一日的路,本就疲累得紧,对清风更是没好气的埋怨,“都怨你,赶路不知道快些。”
清风一脸委屈,怎么小姐好像针对他似得,一路尽是挑他的刺。
掌柜打量着一行人,走过来道:“敢问,可是林诏林公子与林姑娘。”
林诏道:“正是。”
掌柜呵呵笑道:“那就有了,已经有人提前替二位订好了客房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