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知遥见她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执拗的样子,突然就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了。
将她脚上湿透了的鞋袜摘下,干净的布巾裹她在白嫩的脚上细细地擦着,见她脚趾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皱,手下原本带了些力道的擦拭,便慢慢地放缓了。
他抬头,见她眼睛雾蒙蒙的,像是要酿一场雨,终究是先服了软:
“你嘴上说着不怨我,可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带着怨的,我多希望这怨是真的。我要拿你怎么办好?你的心啊,我怎么捂都捂不热。”
顾湄垂下了眉眼,遮住了眸中纷乱复杂的思绪。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裳紧紧贴在她的腰身上,勾得身形愈发袅娜婉转。
邓知遥错开眼,从车厢里翻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扔在顾湄的怀中,语气又有些硬梆梆的,仿佛方才那一霎那的温柔只是错觉:
“先换上,有什么事回去再与你计较。”
他说完便撇开脸去,有意避开目光。
顾湄却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反正昨夜也算被他看了个干净。
衣裳湿哒哒的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她利落地将湿衣脱了,哪知动作有些急了,原本揣在怀里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湄察觉时已来不及了,邓知遥从地上将纸包捡起来,捏在手上,正反看了一遍,便打开了。
里头有几张几百两的银票,合起来也有上千两了,并有一袋金叶子,还有包在最里头的一张,展开来竟是一张路引。
邓知遥才压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冷着脸转头看她。
顾湄此时忙乱地扯了衣衫遮在身前,人显得有些慌乱,声音也有些发怵,逞强解释道:
“银子原本就是我在顾家和伯府时攒下的体己,回顾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而是安置在了别处。前些日子我才拿到了手中,不是偷拿的你府上的财物,你别误会。至于那路引,是我还在伯府时便给自己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便一道带出来了,也与你无干。”
邓知遥看着她,此刻雪白的肩头露在外面,湿哒哒的发散乱地垂在肩头,发尾一摇一摇地扫在匀称的锁骨间。
一滴顺着滑腻的肌肤蜿蜒而下,缓缓流进隐约露出来的那一点沟壑里,被灯光映得亮晶晶的,像极了将将出浴的模样,他不敢再多看。
听完听着她有些发急,却又偏要装出一副镇定模样的解释,他问道:
“何时拿到这些的?”
顾湄目光有些躲闪:“便是那日出府,去了薛记绸缎庄,借着掩护,偷偷溜到了一间茶馆,那家茶馆实际上是在我名下,在与谢从彦貌合神离之后,便慢慢给自己谋了退路,将府内的一些资产,借着那家茶馆转移到自己名下。而那薛记绸缎庄的东家,从前,与我也是有些交情往来的。”
她说完,朝他摊开手掌,嫩生生的胳膊便毫不避讳的落在了他眼前:
“我都同你解释清楚了,都是我到你府上之前便攒下来的,并不是你府上的财物,所以还给我吧。”
原来她那日去折桂茶馆,与陆晓月碰上是这样一遭。
可是她竟然背着自己偷偷拿到了这些东西,还瞒着,如今不过是有了些龃龉,便卷着这些东西连夜便要走。
若是他今夜没有追上来,有了这路引,是不是她便要顺利的出城去了,现下还敢这样理直气壮的问他要回来。
他看着她的目光越发幽深,脸色也绷紧了几分:
“先把衣服穿好。”
他说着将那油纸重新包好,塞到了自己怀里。
“至于今夜的事,回了府要好好审你。往日我太纵着你了,今夜私自离府,这笔账回去慢慢算。”
听他这般不近人情敲打自己,顾湄觉得那东西落在他手上,便如羊入虎口,今晚上是要不回来了,只得收回了手,草草的将干净的衣裙穿上。
只是仓促间寻来的马车到底有些狭小-逼仄,换衣之间几次与他肢体碰撞在一起,她又衣衫不整的,车厢里一时暧昧不清。
顾湄有些脸热,换好了衣裳,便缩到了车厢一角。
抬头却见那人身影压了过来,她拢了拢衣襟,微瞪圆了眸子,抬眼看他,想说些什么,又不想失了气势。
邓知遥见状,冷哼了一声:
“方才是多大的能耐,你有什么好怕我的?一走了之,还背着我偷偷给自己留了这样大的一条后路。你有什么好怕的?不如今夜我就断了你的后路。”
马车外,风雨潇潇。
咯噔一声,车轮似乎陷在了泥坑里。
一摇晃,本就逼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因为颠簸碰撞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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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迷雾
马车一摇晃,原本就逼近的两个人突然就因颠簸撞在了一起,邓知遥的薄唇蹭着她柔软的面颊一擦而过。
顾湄顾不得躲避,马车帘随着颠簸一掀,冷风灌进来,顾湄只觉鼻尖刺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让原本浅尝辄止后欲更进一步的邓知遥停下了逼近的动作。
他不由得眉峰一蹙,掌心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并不算热,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又见她发尖仍湿漉漉的滴着水,便找了条干爽的布巾,声音缓和了些:
“过来。”
顾湄看了看他手中的布巾,身子往他那挪了挪,微低了头,湿漉漉的乌发便垂了下来,水珠子从发梢滴下,落在刚刚换好的衣衫上,洇湿了一块儿。
邓知遥伸手将她发间的珠钗一一取下来,又将湿漉漉的发拢在掌间,拿了布巾包裹着,一下下的擦着。
他的动作慢而有力,遇到发丝缠搅打结的地方,便以手做梳,将缠纠在一起的发丝梳笼开,目光专注而轻柔,像以往每一次他耐心的解开她打下的死结。
布巾经吸饱了水,渐渐潮湿,邓知遥又换了放巾子,将她的长发缠起而后裹上。
“还冷吗?”
顾湄看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影子,吸了吸鼻子:
“不冷了。”
“那还走吗?”
顾湄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
“说话。”他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很坚持。
“不走了。”
她抠弄着衣袖上的丝线,低低的应着。
他似乎才满意了,收回了手。一时两人皆安静地靠在车壁上,原本焦灼的气氛也渐渐得到缓和。
马车终于一路淌着雨水回了邓府,两人各自去洗浴。顾湄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邓知遥早已都等在那里,一身蟹壳青的燕居服,头发松散的披在肩后,只用了草色发带松松的绑着,手中捧了卷泛了黄的书,人便显得随意容和了些,方才马车上那种速冷之气已淡化不少。
顾湄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上坐下。邓知遥将小几上的白瓷碗往她面前一推:
“喝了。”
她低头一看,是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她素来不喜食姜,他该是知道的。可明知故为,显然是还生着气的。
顾湄不想喝,绞尽脑汁的寻了由头推脱:
“身上已经不冷了,我一会儿再喝。”
邓知遥将手中的书翻过去一页,也不看她,语气不咸不淡的:
“若是还想要回银票和路引的话,喝了,两碗。”
顾湄听得心里发苦,原来他面前那一碗也是为自己备的。
明知道他是要挟,可若今晚不将他的气给顺了,那些东西还不知何时能要回来。
于是只能慢吞吞的端过药碗,起初一口一口地试探性抿着,后来憋着气儿,一连灌了好几口,只觉得满口的辛辣味道,却也只能勉强压着,重新憋了一口气,将碗中剩下的姜汤饮一饮而尽。
属于姜的那股独特异味,让她直犯恶心。她忙倒了茶往口中灌了几口,才压下了那股往喉头顶的感觉。
却哪知余光里,邓知遥将她方才将姜汤喝的如同苦药一般的模样尽收眼底,又见她对剩下的那一碗姜汤望而生畏的模样,气便消了大半。
他搁下手中的书看向她,也不再提剩下那碗姜汤,只问道:
“现在可以一一交代了?你还有多少私藏的家底?现下是谁替你打理着?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现下都交代仔细了,我既往不咎。还有隐瞒,被我查出来,便不是一碗姜汤的事了。”
顾湄知道此事开了口子,剩下待他慢慢抽丝拨茧,她的那些家底都会被他查清楚,便也不隐瞒,一一交代来。
她本就是想借着此事混淆视听,掩过去她与朱琛见面的事,如今便将备好的说辞仔细的说给他:
“除却如今被你收去的那些,约摸着还有两千两的现银,并有几家铺子和店面,都是由原来我在伯府时一手培植出来的郑掌柜掌管着。如今那些铺面,明面上是从伯府转手他处,实际上是都转到了我的名下。那时我和离回到顾家,你也知道我姨娘是个怎样的性子。”她说到这儿,垂下眼睫来,“所以我并没有带回顾家,而是留在了外面。后来却发生这么多事,便耽搁了……这些日子我伤一好,得了空,便趁着出府的时候,先去了薛记绸缎庄,给那掌柜传了口信,将人约到茶馆处,取了现金和路引,也只有这些了,哪知却惹了你猜忌……”
邓知遥默默听着,不肯错漏她脸上的一丝神情,末了有些无奈,又有些生气:
“我还能贪你的银子和铺面不成?”
她垂下头不肯说话了。
“答我的话。”他不容她躲这个问题,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顾湄咬了咬唇,眼中有细碎隐约的泪光:
“你自然不能明白。可我如今不过是寄人篱下,你稍稍冷落我,我便要惶惑不安,想尽办法的去讨好你。我不过稍稍瞒了你一回,你便要因此猜忌试探我。你不曾寄人篱下过,不会明白这种战战兢兢的,这种如履薄冰的体会。怕遭人厌恶,更怕流离失所。毕竟……我一向不大讨人喜欢,在顾家的时侯是,后来嫁了人也是。如果你就因为我瞒着你,为自己留了条后路而生气,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了。”
她说到这儿哽咽了一下,抬起眼时泪盈于睫。
明知道她这又是要惹自己心软,语气还是不自觉放软:
“是我话说重了。只是你无论如何也不该私自出府。你连夜出府、头都不肯回的时候,可有顾念我半分?”
“只是一时气急,又想着你这般猜忌我,早早晚晚也要分开……”
他突然揽过她,“不要说那两个字,除了我身边,你哪都别想去。”
顾湄知道他在此事上一向不肯含糊,便乖巧地应了。
“若再有下次,该当如何?”
顾湄想了想,知道不好糊弄,便道:“若再有,便任你处置。”
邓知遥听完起了身,拿了笔和纸过来,不依不饶道:
“立下字据,日后白纸黑字,不得抵赖。”
顾湄无奈接过纸笔来,这样的字据实在无甚意义。只是像是生怕吃亏似的,便壮着胆子抬眼冲他道:
“那你也要答应我,日后不许再胡乱怀疑猜忌我。这也要立字据的。”
她是半点亏都不肯吃,邓知遥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拿了支笔,一时两人埋首执笔,留下了字据。
“那我的银票和路引,可以还给我了吗?”
邓知遥不答,只将字据收入怀中,这显然是不肯了。
“留在我这儿,以观后效。”
***
邓知遥走后,顾湄才算将压在心里的那口气舒了出来,只是仍旧不敢掉以轻心。她不过是与宁王见了一面,哪知却被他看出端倪,差点暴露。
若不是那日她在府中和陆晓月打了个照面,想起来那日与自己茶馆碰面的正是她。
再转念一想,陆晓月对邓知遥当年那般爱慕,又怎会记不得自己,后来那几天邓知遥连日的冷落和异常,更是让她心惊。知道必然是哪里露了马脚,及时通过眼线将消息传给了朱琛。
后来消息传回来,果然她的担心没有错。邓知遥竟然果真对自己起了疑心,不仅让人打探那折桂茶馆和薛记绸缎庄,竟还有香料。
她这才知道漏洞在哪,这才及时与宁王布下了这一局,遮掩过去。
只是她知邓知遥谨慎的性子,也不知能不能瞒得过去,只怕往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了。
顾湄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长夜无眠。
***
如她所料,邓知遥并没有完全信她的话,而是派了栓全细细查看了一番。那日晚饭时,栓全将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禀道:
“大人,奴才查过了。那掌柜确有其人,从前顾姑娘在伯府时,便对他多有依仗。那日也的确有商贩称在折桂茶馆一带见过他。至于那郑掌柜,不过一介商贾,的确未曾熏过什么龙涎香。只不过倒也巧,奴才此次查探之时,却听一家香料老板提醒,由于这龙涎香每年产量极少,千金难求,许多商家到爱以龙脑相替代。这两味香,一位性甘,一位性寒。只是粗辨之下,十分相似。京中一些有头有脸的衣铺,常以龙脑混着些性温的香料调和,用以熏衣。奴才又去那薛记绸缎庄查验,一些名贵的衣料、成衣的确有过这样的熏香,混淆了也未可知。”
邓知遥听着他说完,便搁了碗筷。龙涎香,龙脑,折桂茶馆,他将这些名号一一在脑中过过。
没有再多言。
第24章 、通房
顾湄想得出了神,于是口中的饭食也嚼的食不知味。
包子在齿间一咬开,薄薄的面皮儿碎裂,有汁水在口中迸溅,一股香菇的浓香渐渐漫溢开。
她不禁皱了眉,再咬下去时便嚼的细了些,果然齿间一硬,有东西将牙齿硌了下。
她不动声色地搁了筷子,给一旁的水碧使了个眼色。
水碧忙会意,凑到门口仔细瞧了瞧,方才向顾湄点了点头。
顾湄将口中的异物吐到掌心里,是颗珠子,轻轻一捏,珠子便碎裂开。
里头果然有一张字条,蝇头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