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本以为自己对苏傅楚如此看重,带他祭祖给他请封了世子,又日日演足了父慈子孝的戏码,如今需要苏傅楚替自己出征,他应该是不会拒绝才对,却不想苏傅楚态度坚决,就是不肯答应。
眼看着出征在即,苏淮再生气也不能当真对苏傅楚动手,怕将人打伤了更无法出征,只能按下性子,改为怀柔的态度,派人将苏傅楚叫到了祠堂中,打算与他好生谈一谈。
苏傅楚其实也在把握着尺度,他若是太快答应,一则怕苏淮生疑,二则怕不好谈条件,可若是拖得太久,叫苏淮失了耐心,即便是最后他去了靖安军中,身边也会有更多掣肘,不利于行事。
所以今日祠堂这一次谈话,于父子两个而言,皆是最好的时机。
苏傅楚踏入祠堂之时,苏淮正亲手擦着牌位上的灰尘。
“你来了,”苏淮没有回头,“过来,帮为父擦一擦上面那个牌位。”
苏傅楚应声上前,接过苏淮手中的棉布,顺着苏淮手指的方向轻轻擦拭,那是开国之时带领靖安军将西岐人赶出岐山之外的苏家先祖的灵位,也是因为他,苏家才能执掌靖安军的军权。
苏淮静静的看着苏傅楚将那牌位擦拭干净,又亲自拉着他一起净手,等苏傅楚将手上的水擦干净之后,苏淮方才将他拉到正中,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跪下。”
苏淮手上稍稍用力,苏傅楚顺从的跪了下来。
“知道刚刚叫你擦拭的牌位是我苏家哪位先祖吗?”
苏淮站在苏傅楚的身侧轻声问道,手却未曾离开苏傅楚的肩头。
苏傅楚点头答道:“知道,是先祖苏瑾。”
“嗯,正是先祖苏瑾。”
苏淮的语气里充满了崇敬的意味,“我苏家的爵位是打前朝承袭来的,先祖少时有纨绔之名,为京中的文人墨客所不齿。我大安开国之祖初登帝位之时,根基不稳,内有摄政王把持朝政,外有西岐、北戎虎视眈眈。先祖临危受命,率领靖安军阻击西岐王军,历时十数年,方才将西岐人赶出岐山,至此靖安军便驻扎在岐山脚下,为我大安镇守边关。”
苏傅楚抬头看着苏瑾的牌位,默然不语,苏淮又接着道:“苏家执掌靖安军数代,每一代家主都曾亲赴军中,或为历练,或为督战。为父年少时,亦曾经远赴岐山数年,与靖安军将士们同吃同住,放才能真正的掌控军心。即便是没有如今这场战争,为父也会将你送到靖安军中磨炼,这是你身为苏家未来家主的必经之路,虽然注定辛苦,但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不是怕军中辛苦,”苏傅楚依旧抬着头,却没有看向那牌位,而是看向更高远的地方,“若是你要我去军中历练,便是数年,我也愿意去,可如今却是要与西岐交战,我——”
“你怕了?”苏淮按住苏傅楚的手微微用力,心中略微有些不满,他的儿子,不该如此胆小。
苏傅楚摇了摇头:“不是怕,而是不愿。西岐毕竟是我娘的母国,我娘带着我四处漂泊,曾受过无数的白眼指摘,唯有在西岐的时日,我们受到的善意最大,我至今仍记得少时给我跟娘亲送吃喝的大婶,虽不富裕,但却着实心善。现在你要我领兵去伤害那些曾经在困难时对我伸出援手之人,我着实做不到。”
苏傅楚这话,却是出乎苏淮的意料了,他心中暗叹,果然是个心软的孩子,这样也好,心软的孩子才更好控制。
“傻孩子,说什么浑话呢,”苏淮轻轻的笑着,“为父又不是叫你领兵攻入西岐,你想这些做什么?如今是西岐王军想要入侵我大安,靖安军只是想要平息战事罢了。你即使担心靖安军会伤害西岐百姓,那何不自己亲自去看着?有你领军,靖安军自不会越过边境,伤到无辜百姓的。”
苏傅楚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认真思索着苏淮的话,苏淮也不催他,父子两个就这么一站一跪,安静了良久。
终于,苏傅楚软下了身子,改跪为坐,自己揉着膝盖埋怨道:“既然是想讲道理,在哪儿说不行啊,非得叫我到祠堂里跪着说,也不知道给我准备个蒲团软垫,若是跪伤了膝盖,谁替你出征?”
他虽没有言明,但话中的意思便是应下了。
苏淮得偿所愿,也不计较苏傅楚的态度,伸手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揽在身边道:“为父是想让你知道,苏家的历代先祖为了守卫大安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此去靖安军中,也要秉承先祖遗志,不可堕了我苏家的威名。”
“我既是答应去了,那必不会胡来的,只是父亲既然叫我去,那我便不想当个傀儡,躲在后军享乐,父亲该当让我能真正的见识一下战场才行。”
苏傅楚认真的看着苏淮,眼中仿佛壮志满满,像是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苏淮本来确实是想让他在后军待着,只要平时露露脸就行,军中事务自有他的心腹处置,可苏傅楚刚刚应下了他,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倒是叫他无法直接拒绝。
思虑了一会儿,苏淮终是道:“也罢,你想历练也是好的,为父便将左前锋营交给你统领,若是战局不紧,你可以去前线见识一下,但切忌不可贪功冒进,军中事务还是要多听诸位将军的。”
苏傅楚等的就是这一句,他顿时高兴了起来,缠着苏淮教他军中事务,又要了苏淮亲笔写的认命他为左前锋营统领的文书,说以免苏淮反悔抵赖。
苏淮倒是也由着他闹,当真就写了文书给他,因为在苏淮看来,这文书也顶不了什么用。
一来左前锋营乃是靖安军的先头部队,一旦开战,会一直在前线游走作战,身在后军的苏傅楚即便是当了统领,也很难真的接触到这支军队;
二来左前锋营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精锐,根本不会因为他的一纸手书就听命于一个从未领过军武功平平的公子哥,所以这所谓的文书,不过是他哄着苏傅楚玩儿的罢了。
父子两个各取所需,皆是满意了,平原侯府连日来的阴霾尽散,人人挂上了笑脸,都在忙着准备世子出征的事宜,仿佛此战必胜一般。
而在京城另一边的琼辰长公主府里,顾弦思却是急的几夜没睡好,梦里总是苏傅楚浑身浴血的模样,可偏偏苏傅楚一直未曾露面,她只能自己憋着气,竟是将自己给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