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肩头,手的主人此时太过愤怒,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
对了,阿妹平日家是怎么和这阉狗相处来着?
“大伴。”
红豆抬头,直面班烨,眼睛一眨,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哭得好不伤心。
“哎。”
班烨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的一声大伴,就是他的致命伤,所有怒气登时土崩瓦解。就算再不甘心,当看见这张无辜可怜的小脸时,火气便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男人从袖中掏出方干净的丝帕,轻轻地替丫头擦脸上的血和泪,都是他心太毒,害得丫头被赵煜欺辱,逼得她杀人。
四目相对时,班烨忽然愣住,怎么感觉丫头好像变了个人似得,明明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子,可眼神不一样了,不再天真单纯,满是欲望与冷漠。
“怎么了?”~红豆察觉出班烨神色不对,哽咽着问。
“没什么。”
班烨笑了笑,有些人如野兽,天生对危险敏感。
他盯着红豆的双眸,隐在袖中的手成刀状,柔声问:“没关系,赵煜欺负了丫头,他该死。大伴问你,那个赵家哥哥生前有没有跟你提过些有趣儿的事。”
“我不知道。”红豆依旧一脸无辜,摇头否认,暗中却将匕首握紧,看出来了,阉狗在怀疑她。
“账册,他有没有提到。”
班烨轻抚着女孩的柔发,步步紧逼:“你刚才为什么要捂住赵家哥哥的嘴?他是不是想说什么?”~
“因为他咬我的小豆子呀。”红豆脱口而出,紧接着委屈不已:“他的嘴太坏。”
“罢了。”
班烨气恼,知道从这女孩口中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兴许赵煜尸体还有些线索。
想到此,班烨迅速起身,急忙朝木床走去。
四下环视,这地窖阴暗得很,小小蜡烛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床上凌乱不堪,七倒八歪躺了几只药瓶,瓶子跟前有些黑色药末,那绣了龙凤呈祥的罗衾堆在床脚,地上胡乱散着华贵精美的大红喜服。
而赵煜呢?此时平躺在床上,尸身全是血,甚是骇人。
班烨皱眉,端起烛台,强忍住血腥的冲鼻,解开赵煜衣裳去看,谁知越看越惊。
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不过脸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皮肉外翻,让人肉跳心惊;胸口旧伤新伤都有,似被人强行用手指挖开,都能看见胸骨;腕子和胳膊都有扭伤的痕迹,小指被森森折断;致命伤在脖子,伤口很深,动手又狠又稳,一刀毙命,像是老手做的。
班烨轻轻地赵煜的衣襟合上,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难不成,这丫头是头狼?多年来一直在装疯卖傻?记起了,小丫头从前老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有一晚睡觉时,要给他说秘密。
他晓得女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会对信赖的大人分享小秘密和小心事,本来他有些不耐烦,想着丫头只有他和贞,便耐着性子听。
谁知丫头趴在他耳边,说:大伴,我身子里还住着个人……
“庭烟,大伴有件事不太明白。”
班烨幽幽地说出这话,他背对着女孩,盯着赵煜脖子上的伤,问道:“这赵家哥哥是个病秧子,没什么力气的,你心里恼他,为何要等三天才杀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红豆依旧装傻充楞,面带微笑,看班烨的背影。
不愧是大燕国呼风唤雨的班大人,这么快就察觉出端倪了呢。这下怎么办,杀了他?不行,打不过。
其实她还蛮欣赏这头阉狗的,短短九年就爬到如今这般地位,为了账册不惜把庭烟双手奉上。心硬,有权术,真是越看越喜欢,这样的人才最好能为我所用,得拉拢。
怎么拉拢?
好办,睡了他。
她卫红豆可不是那些个尊贵骄矜的皇族高门大小姐,只要能带来利益,让她去睡乞丐也没问题。
“大伴,这里好黑。”
红豆哽咽不已,哀声哭求:“咱们回去好不好?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困啊,想睡觉,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先不急。”
班烨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孩。
她此时虽说看上去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疼不已,但眼里的狡黠与得意怎么都遮掩不住,好像十几年前少年时的他,嚣张、手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想到此,班烨更生气了,冷声道:“那大伴换个你能听懂的方式,赵家账册的下落,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啊。”
红豆矢口否认。忽然,她感觉体内血气翻涌,胸口憋闷得紧,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好似被无数根针扎,没忍住,哇地一声吐了口黑血。
怎么回事?脸也感觉痒痒的,好像有东西从鼻子眼睛里流出来了。
红豆连忙去摸,定睛一看,心凉了半截,全是黑血。
“你怎么了!”
班烨也是大惊,准备去查看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可他生性多疑,担心这是小丫头是故意作出中毒样子,引诱他上当,对他下手。
而就在此时,班烨听见身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男人忙转身去看,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赵煜的尸体竟迅速腐烂干瘪下去,在他的口、鼻、眼睛还有胸膛的伤口处爬出好些颜色鲜艳的毒虫。
苗疆蛊毒!
记起了,先前东京送来关于赵家的秘信,其中有几页就是有关赵煜的,赵六公子生来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其父赵淮安花重金为其请来苗疆蛊师,后令其拜师学艺……如此看来,赵煜死后,他的一身蛊术土崩瓦解,这许多毒虫没了宿主,便跑了出来。
“丫头,赵煜给你吃过什么?”~
班烨有些心慌,再也顾不上防备,疾步过去抱住红豆,急道:“不许说谎。”
红豆皱眉,思量着要不要说蝶蛊之事。
就在此时,喉咙一甜,又吐了口黑血,她感觉脖子后头奇痒无比,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肌肤长出来。
“大伴,脖子,”
话还未说完,红豆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丫头,你怎么了?”~
班烨忙抓住红豆的脉门,发觉她脉象极乱,且面色发青,明显中毒颇深。才刚她说脖子,脖子怎么了?
班烨皱眉,忙查看女孩的脖子,赫然发现在她脖子后头生出个红色的蝴蝶印记。就在此时,他忽然闻见股异香,像是从赵煜尸体那里传过来的。抬头看去,果然瞧见赵煜身上落了几只翅膀透明的蝴蝶,有的翩翩起舞,有的趴在尸身上,贪恋着不走。
如此看来,可确定丫头中蛊无疑了,而今原主已死,蛊毒无人操控,发作了。
班烨解下大氅,将怀中几近半裸的女孩团团裹住,抱着她从地窖离开。
不管她是谁,如今怕是只有她知晓账册下落,得赶紧回月华初上找胡媚娘,兴许还有救。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人在看文?
第18章 、胡媚娘
燕国百多年前是漠北游牧之族,逐水草而居,民风彪悍,相传妇人雪地产子,男人骁勇善战,以斩敌首为荣耀。后太.祖皇帝建都大邺,因此城坐落在群山之巅,全年都是呼啸肃杀的寒风,故而世人又给它取了个诨名,曰风城子。
经过近百年的经营,风城子逐渐成了北方最繁盛的都城。城内有来自梁国的商人,做药材、东珠、皮货和粮食等生意,每笔买卖都高达千金;还有来传学的名儒经师,开馆授业,著书立说,好不风流;更有来自西域的胡人,或买卖深目高鼻的胡女,或做丝绸、茶叶的生意,极是热闹。
可一过宵禁,这座风城就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夜,没有半点生气。
除了‘月华初上’。
月华初上是什么地方,妓馆?赌坊?食肆?钱权交易之地?
都是。
入了夜,月华初上灯火通明,离两条街远都能听见靡靡丝竹之音乐,其味道也是极美妙的,有陈年佳酿的飘醉、有寒食散的诱惑,还有美人的脂粉娇香;
只要你有钱,你就是‘月华初上’的贵客。
美人、名马、烈酒还有豪赌,应有尽有,有人进去时是腰缠万贯的豪商,出来时就成了一干二净的穷光蛋;有人进去时是闲赋在家的白丁,出来后就成了掌一方军政的大官。
人皆尽知月华初上是数一数二的豪奢之地,但很少有人知道,它主人是个姓胡的女子,真名不可闻,道上人为表尊敬,都称其为胡大娘。
大抵世人对那些厉害人物都很有兴趣,尤其是女人。
有人说见过胡大娘的真容,是个年过四旬的矮胖妇人;
有人说胡大娘是个年过半百,却有着少女般娇美面容的妖妇,其性甚淫,几乎夜夜都要招幸样貌英俊的男子,用那东西来敷面,以保持年轻貌美;
也有人说胡大娘是朝中某位权臣的红颜知己,那人不是姓卫就是姓班,否则凭她是谁,怎么敢去做卖官鬻爵的买卖。
……
真真假假,众说纷纭。
不过大家都知道的是,在月华初上有两件事不能做,否则皇帝老子都保不了你的小命。
胡大娘不能问,最北边的那个小院不能进。
申时的梆子声响了三下。
从小巷深处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骑马的是大燕国炙手可热的权阉班烨,在他怀里还抱着个通身尽是血腥气的人,那人用大氅紧紧裹着,看不出是男是女。
“丫头,千万要撑住,咱们到地方了。”
班烨勒住急奔的黄马,忙抱着已经没了声息的女孩跳下马。朝前瞧去,眼前是一处清静优雅的朱门小院,匾额上提着‘杜鹃小庭’四字,门口站着四个孔武有力的持刀家奴。
“大人!”
其中一个穿着玄色武士服的家奴瞧见班烨,急忙迎了上来,他想接过大人手中之人,兀地瞧见大人面色铁青,眉头都皱成了疙瘩,赶紧退到一旁,陪着笑:
“您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说罢这话,家奴脸上带了些许尴尬:“大娘她,她,”
“她房中有人?”~班烨皱眉。
“您且稍等,小奴这就进去通报,”
“等不得。”
班烨厉声打断家奴的话,抱着红豆径直进了‘杜鹃小庭’。
他对此地极为熟悉,亦对这里的主人极为熟悉。
穿过一片凤尾竹林,绕过雕梁画柱的回廊,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个二层小楼,极尽奢华,窗上是一寸一金的竹影轻纱;房檐下挂着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门上挂着绿玉和珍珠做的帘子。
还未走近上房,班烨就听见女子动听的呻.吟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的闺中调.情声,听声音不止一个。
“说,你是不是淫.妇”
“是,是,奴家是。”
“想不想要?”~
“想,快给奴家,快,快不行了。”
“叫声达达就给你。”
“达达,亲达达,快些”
……
班烨眸中闪过抹厌烦,闷着头上前去,直接将门踹开,一股夹杂着药味的香暖之气登时迎面扑来。
他淡漠地朝屋里扫了眼,里头是三间屋子打通的大屋,与小院的奢靡不同,倒是简单雅致,地上铺着厚软的毯子,梳妆台等家什皆是上等红木所制,正中间摆了二十多盆开得正艳的杜鹃花,靠着墙全都是药柜。
最里头是张极大的绣床,透过月白色冰纱,隐约能看见痴缠在一起的三个人……
“都给我滚!”
班烨怒喝了声,他侧过身子,不愿看这脏眼睛的东西,随即抬手,手掌全全按住怀中女孩的头,亦不叫她看见,即便她仍旧昏迷着。
果然,大床上的淫.声浪语戛然而止。
不多时,两个赤条条的英俊男人掀开床帘,从地上捡起鞋子和衣裳,低头迅速离开。
这时,从绣床上传来个慵懒娇软的女人声音:“呦,怎么这般凶,把人家的两个好达达都吓着了呢。”
“媚娘,正经些罢。”
班烨轻喝了声,他嫌那绣床不干净,便将小丫头放在贵妃榻上,解开大氅,瞧着她面如死灰,仿佛悬在枝头的一朵花,稍稍一碰就会凋亡。
“你快来瞧瞧,她中了蛊毒,快不行了。”
“不是还没死么。”
绣床上的女人轻笑了声,故意吃味:“你呀,对你的什么小徒、手下人比对我还要好,我吃醋,哼,除非是你快要死了,其他人我才不管呢。”
“她是庭烟。”
班烨按捺住怒气,沉声道。
果然,听见庭烟二字,绣床上的女人不再调笑,迅速穿了衣裳下来。当她掀开床帘的瞬间,屋子仿佛亮了几分。
这女人身量高挑匀称,肌肤胜雪,发如麝煤,气质高雅,艳若桃李,瞧着约莫有二十七八岁,骨子里透着妩媚,比起还未完全长开的燕国小公主,仿佛她才是个真正的女人。
“怎么回事?”~
胡媚娘一边穿着锦袍,一边朝贵妃榻走来。她的目光始终在班烨身上,她与他同年成为梁帝的义子,相识已逾十六年,不论发生何事,他都是沉稳冷静,从未见他这般着急心焦过。
“莫急,我来瞧瞧。”
胡媚娘莞尔浅笑,轻拍了拍班烨的肩膀,吩咐他去将药箱拿来。只见胡媚娘轻移莲步,坐到贵妃榻边上,动手将大氅解开,瞧见红豆的模样,饶是她见过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也不禁怔住,暗暗叹道:好个俏丫头,纵使一脸血污,也挡不住国色天香,再长几年还了得?怨不得他……
胡媚娘啐了口,脸不禁发烫,她怎么跟个小丫头吃起味来。
“小公主是怎么中蛊的。”
胡媚娘仔细地替红豆把脉,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秀眉紧皱:“才刚听了脉,这丫头中的可不仅仅是一种毒,有公子询的极乐丹和我前年替你配的十三寒,还有一种极凶霸的蛊,我暂时探不出,到底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