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许的眸中倒映着碧蓝的湖泊,他轻声道:“我不怕头疼,忘了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但我不想或许我会再忘了你。”
或许某日醒来,他便毫无预兆地再次丢失了过往。
而失去过往的人,去路又在何处。
“你会失望的。”傅承许侧身,拥住双瑜,下颌触碰着双瑜的发顶,他垂首亲吻双瑜的发顶,“总是要你来抓住我,你同样会难过。”
傅承许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般的低语。
他的身上是淡淡的青柠香,与双瑜身上、发梢上的味道一样。
双瑜抬手,搭到傅承许腰际,上移,然后收紧。
“你不要做我的胆小岁雅。”双瑜道。
双瑜时常觉着傅承许非常明白她。
然相处是相互的,感情的共通同样是。
比如此刻,双瑜神奇地能够共感傅承许的犹豫,然后对症下药地给他一些勇气,“有我在,你应该更放心地去治病。醒了我们以后一起走,忘了更要一起走。”
……
太阳接近落山,秋老虎的威力被沁凉的晚风驱赶。
双瑜和傅承许逗弄了会儿江江和漪漪,用完晚膳,与大家告别,坐马车回宫。
“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馄饨,飘香十里的馄饨哦~”
双瑜倚在傅承许的肩上,稍稍偏了偏首,入目是方块状的车窗。
“去逛夜市吗?”傅承许忽然开口询问。
双瑜没怎么犹豫,“好唔。”
盛京的夜市,红灯笼挂在高高的木柱上,映得店家与来往行人的面颊都红彤彤的。
双瑜和傅承许走到馄饨铺,要了两碗馄饨。
店家手脚麻利,很快做好两碗馄饨。
双瑜和傅承许都是第一次在盛京的小摊吃馄饨,看着面前的两碗馄饨,都有些新奇。
饱满的燕皮馄饨上铺了翠绿的菜叶与一层肉沫,几点红油,香味扑鼻。
双瑜与傅承许对视一眼,捞起一个尝了尝。双瑜立刻夸赞店家:“好手艺。”
双瑜再捞起一个,“啊——”
傅承许弯唇,双瑜趁机喂进他嘴中。
馄饨铺对面的鸾磬楼,蓝布短打的伙计送客人出门,不经意间,瞥见馄饨铺的一抹身影。
年轻伙计揉了揉眼,自言自语,“我看错了吧,北境离盛京那般遥远。”
伙计回到鸾磬楼,脚步又顿住,“……不会真的追来了吧。”
遥远的记忆里,他是边喝酒,边对那山雪中独守木屋的俊郎男子说过:“兄弟呀,有人道男儿薄幸,其实拥有荣华富贵、全是财富,人人都可能薄幸。千金之女的话,你听听便罢了,人家回了盛京,哪还记得山疙瘩里的你……你呀,你呀,罢了罢了。”
四诚跺跺脚,跑出去。
他就看一眼!是不是那个兄弟!
“诶!兄弟!”
扶双瑜爬上马车的傅承许肩膀被人拍了拍。
傅承许偏首,他刚刚就发现了,拍他的这个年轻少年盯着他瞧了好多眼。
“何事?”
少年仿佛听不出傅承许话语中的冷淡,熟稔地道:“兄弟,你真的从北境追到盛京了?”
少年瞥一眼垂下的车帘,悄声道:“小姐被你追到了?”
傅承许冷淡地凝视面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少年。
“你是谁?”
坐到车内的双瑜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探出头询问,替傅承许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少年挠了挠头,青涩的羞怯,“我叫四诚。”
像是担忧引出误会,四诚忙解释道:“刚刚到话我开玩笑的,他不是我亲兄弟,是我以前照顾过他,我自己认了他这个兄弟。”
“对了,是阙谈少爷派我去照顾公子的。”四诚一骨碌都说了。
第43章 月光.43
四诚被带走了。
他被蒙着眼, 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何处,身边安安静静的,有他没闻过的非常好闻的熏香。还有个略微尖细的声音告诉他。
“不要随意走动, 不要怕, 有什么需要同我说, 听话的话你不会有事。”
……
傅承许最终决定治疗头疾。
七日后,柳夫人以修订医书的名义被接入宫中。
傅承许着一身素白的寝衣, 盘膝坐在床榻上,柳夫人走到他身边, 语声镇定,“陛下准备好了吗?”
闻言,傅承许抬眸认真看了眼将纤白的手塞进他掌心的双瑜,傅承许弯唇,颔首道:“柳夫人, 可以开始了。”
“好。”柳夫人一点不拖沓,“陛下将上衣全部脱下,躺好, 我要为你施针。你会昏睡一段时间, 是正常的。”
柳夫人随后叮嘱双瑜:“瑜瑜, 你协助我施针。”
双瑜用力捏了捏傅承许的手指,在柳夫人背过身取针具时,快速俯身在傅承许唇瓣用力咬了一口。
双瑜拍拍傅承许的胸口,殊艳的眉眼活灵活现——记牢了!我一直在。
施完针, 再佐以辅药, 其间须换针三次。开始施针时尚是早晨, 待全部施针毕, 拔针时已是繁星初现。
双瑜送柳夫人去偏殿休息, 陪柳夫人用过晚膳后径直步去了另一处偏殿。
四诚听到屋门开合的声响。
“大哥,你又来了。刚给我送过晚膳,这回不会是夜食吧?”四诚适应良好,笑嘻嘻道。
连辛树咳了一声,在双瑜示意下上前解下四诚覆眼的黑绸。
连辛树借机叮嘱:“不要乱说话。”
双瑜坐到坐榻上,指了指身前的圆凳,对四诚道:“坐。”
四诚挠了挠头,“原来是您绑我来的。”
四诚过去坐下。
“害怕吗?”双瑜一日未得休息,有些疲乏地饮了口茶。
四诚人如其名地诚实,“原先有些害怕,不过好吃好喝躺了三日,再又看到是您,就不怕了。我知道您是阙谈公子的表妹。”
双瑜弯了弯美眸,手肘抵在案几上,支着颊道:“那你同我说说,你叫他兄弟的那位公子,你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
痛、蚀骨断筋的痛。
茫茫风雪,他努力地睁开眼,即使冷厉的风一直带着雪粒子刮在脸上。
他穿着磨破的鞋,似乎走了很久很久。
雪山罕有人迹,四处都是一模一样的苍白。
他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条落了薄雪的褐色小路。
沿着小路往前走,他推开了那扇屋内亮着暖光的木屋。
推开屋门的时候,他忽然知晓了。
——他叫阿满。
“……阿满,谢谢你今天把我从雪地里扒出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兄弟!”小少年大大咧咧,大饮一口热酒暖身,“雪塌了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完了。”
阿满坐在暖炉边用铁棍挑着柴火,火光照在他苍白清俊的脸上,显得没有那么冷漠。
四诚叽叽喳喳:“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山里呢?”
阿满偏首凝视着那株被移到屋内的脆弱草药,七片近乎透明的花瓣将将舒展。
“公子让我来照顾你,但其实我知道,是公子的表妹拜托公子照顾你。”阿满絮絮叨叨,“公子的表妹是盛京顶矜贵的小姐,那么矜贵的小姐特意托人照顾你,肯定是有些在意你的。”
“嗯。”今日,阿满头一次搭理四诚。
“可是,你怎么没抓住机会呢?盛京多好呀,小姐回去了,有句话怎么说,乱花迷眼,你就成了其中一朵路过的花……啊,烫烫!”四诚跳起身。
阿满拨了拨铁棍,又是几粒火星奔出来。
四诚拎着酒躲到一旁,顾不上再叨叨。他吹着手背烫红的一小点,没留意到阿满神情陡然晦暗,捏紧了铁棍。
原来,她不是去山下附近城镇的祖父母家,而是回盛京了。
许久,阿满面无表情地起身,又去看花。
等到风雪停歇,他要再次将它移植到雪地中。
它便是那般矛盾的脆弱,经不起风雪,可偏偏风雪才是它最好的养料。
“花有颜色了!”几日后,四诚从外面进来。他已经发现阿满对那株透明花株的异常重视,于是同样注意起来。
阿满一只脚蹬在矮墙上,手中在擦拭什么,隐隐闪着银光。
四诚伸出手,还未碰到花瓣一把匕首便飞过来钉在四诚手边。
阿满抬首,没什么情绪。
他放下脚,指间随意拎着布巾,没太多动作,但直到他拔走匕首离开,四诚方觉喘得过气。
四诚看了眼花,胆战心惊。
阿满几乎不会离开小院,四诚不一样。
一日傍晚,四诚从山下回来,罕见的面色仓惶。
“兄弟,公子,我父亲摘草药的时候滚下山摔断了腿,家里无人能照顾。我可不可以,回家两日?”
四诚眼眶泛红。
阿满目光扫过他,顿了顿。
片刻,阿满道:“可以。”
“而且,无需再回来了。”
床榻上,傅承许苍白的面容,鸦黑眼睫似乎颤了颤。
……
另一边,四诚恍有所悟。
“我那时太过着急,没顾得上多想。如今回想,阿满公子那么说,那时他是不是准备走了?”
“阿满公子怎么走的?他还让我骑走了马。”
双瑜指腹缓缓抚着茶盏圆润的杯身,宽大的窗扇外,繁星簇拥着一轮明亮的圆月,皎白月光洒落银霜。
四诚不清楚,双瑜却是熟悉。
春雾莲,花生七瓣,色若琉璃。
花瓣开始出现颜色,是春雾莲成熟的标志。
纤长的眼睫垂落,覆上残灰的阴影。
那时他不愿同她一起走,是因为春雾莲吗?
因为,他想送她一株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