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论道的太后/润无声——赤色鸳鸯肚兜
时间:2022-06-26 07:15:42

  总之她是什么也不怕的。
  一进漠北王廷,人家的态度是没话说。
  还专门为她办了好几场宴会,只是她不是以前。
  如今看着这些,只剩下了例行公事的礼貌和客套。
  晖爀可汗虽说亲自派了侍女给她,却还是准许她用自己带来的人,吃穿用度都是照着中原的样式来。
  更令她不解的还有一件,婚仪也是两样,白天照着传统的蔑尔乞习俗来,晚上依着中原的习俗办。
  人家将就到这个地步,连阿烁都感叹,这个晖爀可汗果真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呐!
  夜晚,阿烁依着中原习俗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床上。
  如此熟悉的精致令她有些恍惚,她穿着凤冠霞帔,顶着红盖头端正的坐在喜床上,心里却想起了云朗。
  原本她父皇和母后也都同意了,公主府的址也选好了,连工部礼部都报过了。
  临了临了,人跑了。
  罢了,终究是她不值。
  正胡思乱想时,忽听得外头一阵毡帘响动,门外侍女行礼声响起。
  大汗。
  阿烁忙正襟危坐,知是这晖爀来了。
  那人穿着皂靴,一步一步走到她前头,却并不掀盖头。
  只带着些北语口音道,殿下,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若有不周之处,定要告知于我,不要委屈自己。
  阿烁声线沉稳道,大汗客套了,我远道而来便是为着侍奉可汗。
  警惕间,忽从盖头下多出个小盒子来。
  听得头上人道,此物原就是殿下的,今日物归原主,请殿下莫要怪罪。
  阿烁看着盒子有些眼熟,伸手接了打开一看,竟是她父皇送她的那颗安南珍珠。
  这个东西她曾经给过云朗,曾戏言是向他提亲的聘礼。
  如今怎么会在晖爀可汗手上?
  她终于不再隐忍,伸手一把扯下红盖头,看见了那副似曾相识的眉眼。
  是她前两年在梦里都想念的眉眼,她再三看了,是活生生的……
  是你?
  阿烁,对不起,我当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实在是有不能不走的苦衷……
  良久,阿烁才看着他道,你不是不会说话么,这也是骗我的?
  云朗面露难色,艰涩道,对不起…
  阿烁有些难过,但还是道,以往的事不提了,毕竟我如今都在这里了……
  我只问你一样,你一个漠北人,带着部下混进中原,还跑到京城去待了那么多年,图谋什么?
  云朗看着她道,我从没想过要对中原不利,时局所逼,漠北没了我的容身之地,我才不得不另寻出路的。
  阿烁,我跟你不一样,你自小阖家疼爱,金尊玉贵。我呢,同屋檐下的脏水一般被人厌弃。
  我额吉原本是我父汗的原配嫡妻。有一年寒冬部落迁徙,漠北与朵颜部开战。我额吉在战乱中被朵颜部抢走。后来,战乱结束,朵颜放我额吉回来,她身上便有了我……
  众人都知道我不是蔑尔乞的血脉,我从出生便不受人待见。连我额吉都不愿意瞧见我。所幸,我父汗顾念我额吉,一直维护我,当我是他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终究膈应我的血统,将汗位传给了阏氏所生的拓吉。
  拓吉容不下我,父汗一死,他便联合各部给我按了许多的罪,将我额吉也囚禁了。
  原本是要杀了我的,我部下的兀将军将我抢出来,带着我一路逃到中原,可是哪怕到了中原,拓吉都不肯放过我,依旧派人追杀,兀将军为了救我死在滨州。
  万般无奈,我只好逃到京城,盼着能在那里活下去。
  后来,我遇见了你……
  阿烁,你信我,我是真的愿意留在中原跟你过日子的,你带我去看公主府的选址,带我见你母亲……
  阿烁,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额吉命在两可,我不得不走啊!阿烁……
  阿烁看着面前痛哭的男人,她自己也分不清是该恨还是该原谅了……
  腊月 京都
  我一边用铁钩子戳了戳地上的银炭,一边仔细读着子新从漠北带来的阿烁的信。
  既然她一切都好,于我,也是莫大安慰了。
  这厢,我正要将信好生收起来,却听得外头的一阵糟乱声。
  原来是苏泽脸色大变的跌跌撞撞进来,回话道,娘娘,不好了。恒郡王世子歿了。
  我大惊,你说什么?榕哥儿歿了?
  是,娘娘,闵州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想是两三日之前了。苏泽道。
  我道,怎么就歿了呢,不是派了五个太医前去的么?上个月还回信说有起色来着……
  我又问,景妃知道了么?陛下是怎么说的?
  知道了,景妃在养心殿来着,这会子已不省人事了,臣刚使人抬回去。
  此番,皇上也是十分伤心,命世子妃梁氏即刻扶灵回京,又派人同恒郡王一起前去闵州接应……苏泽这般道。
  我叹了口气才道,景妃如今不定怎么伤心呢,你着太医去了没。
  娘娘放心,已安置过了。
  想了想我又低声对苏泽吩咐道,你这厢悄悄的派人赶往闵州,找到那几个太医,确保他们全须全尾的回到京城,去办吧。
  是。
  我一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按说榕哥儿今年才十八岁,正是身体力强的时候,怎么一场风寒就要了命呢,我知道闵州湿热。
  可是若说这腊月份湿热便说不过了。
  到此,我又想起郡王妃身子不好,又吩咐人去郡王府里头照应。
  原本该过年了,出了这样的事,皇帝也非常自责,直言若是让榕哥儿早些回京,也不能落得如今客死异乡的结局。
  榕哥儿再不好,也终究是他的长孙。
  宫里这边景妃昏迷不醒不提,恒郡王妃已是不能自理了。
  派去王府的太医同我回话说,王妃看着像是失了神智,也不知往后能不能好了。
  我只能告诉他们,不惜代价,好好诊治便是了。
  正月的时候,郑焕带着榕哥儿的灵柩赶回了京城,那一日是正月初七,风雪大作。
  郡王妃不信自己的儿子真的死在了闵州,执意在漫天飞雪中单衣赤脚的立在王府街头等待郑焕。
  直至看见自己丈夫身后那巨大的棺椁,她才如发疯一般抱着那棺椁哭天抢地个不住。
  甚至几次想要一头撞死在棺椁上,都被人拦下。
  忽然看见了立在棺椁旁一身素缟的梁簌絨,仿佛所有的悲伤和怨恨都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出口。
  一巴掌扇过去便将簌絨打的摊到了雪地里,还尤不解恨,又上去揪着她的头发,一边拳打脚踢一边破口大骂。
  为什么死在闵州的不是你?贱蹄子!榕哥儿都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簌絨一声不吭,扑在雪地里任由郡王妃打骂着。
  旁边站着许多人在瞧,却没有一个人肯上前拦一下。
  哪怕嘴角沁出了鲜血,落到了身下的雪花上,咒骂和拳脚还是一声不吭的全招呼在她单薄的身体上……
  你说呀,小贱蹄子,我倒要瞧瞧你是哪里来的天魔星,把你们梁家作败了,又来作我们家,生生把我儿子克死了你才算完呐!
  老天爷呀,怎么瞎了眼才娶的你这么个克夫克子的玩意儿!
  郑焕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发了好大一会儿的呆,才走上去将王妃抱在怀里安抚她。
  没有人管簌絨,她就那样浑身是伤的躺在冰天雪地里,额头上滴着鲜血。
  远处天光暗淡,一如她从前往后没有一丝光亮的人生。
  皇帝对榕哥儿的死大为愧疚,为了安抚郑焕下旨封他为恒亲王,又追封榕哥儿为端悯郡王,以亲王之礼下葬。
  还嘱咐我好生照顾景妃。
  事已至此,我突然想起几年前景妃母子处心积虑的种种谋划,和我有意无意的种种举动。
  我们都做了自己想做的,可是谁都不是赢家。
  苏泽告诉我,簌絨自从回了梁府日子便没有一天好过的,不说吃穿用度了,王妃神志不清,每日对她非打即骂。
  婆婆有病,她是媳妇,又不能不伺候,弄的好好儿一个人,如今硬生生给虐待的快没了人形儿。
  我叹了口气,斟酌许久决定让苏泽以我的名义去王府探望王妃,顺道将簌絨带回宫里。
  我是皇后,管教宗妇到底不算逾矩。
  苏泽将她带回来以后,我便将她安置在阿烁以前住的垂花堂里头,看着原本那么齐全的一个孩子,如今形销骨立的没了个人样儿,甚至连昏迷中都在抽搐着。
  可见遭了多大的罪,我看着都觉得难受。
  苏泽带人亲自给她包扎脸上身上的伤口,又命人给她熬煮汤药,照顾了三两日她才醒转。
  也不知是吓着了,还是被打的狠了,醒了之后却不会说话,每日只呆呆的坐着,让她喝药便张口,其余的便只发呆了。
  太医说是惊吓过度的缘故,因而我也不再扰她,盼着她能自己恢复好。
  所幸,大约只过了一个多月她便有些反应了,不再每日只发呆。
  我心疼她,总是亲自去找她说话儿。
  这一日,我又去看她,只见她还是两眼空洞无神的坐着,仿佛泥胎木偶一般。
  我自顾着坐到她对面斟一杯茶,缓缓道,人呐,不管碰见什么事儿,还是得过日子不是,我知道你心里苦,好孩子,我也心疼你。
  你们梁家败落不怨你,王府衰弱也不是你的错,至于榕哥儿的死,那更不是你的错。
  可是所有的过错都得你来担着,王妃怨你虐待你,我知道你无辜……
  她听着我这样说,自己无声的抽泣起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滑落,以手捂脸,悲伤得难以言表。
  我静静的等着她哭完,又接着道,事已至此了,你的身子又刚养好,不要这样伤心。
  再怎样,咱们也没有不过日子的道理,往后还是得好好儿活着。照如今这情形,王府你是回不去了,宫里到底不能常住,你往后怎么办呢?
  她平复了情绪,哽咽道,臣妾的命是娘娘所救,自然听凭娘娘安排,臣妾,盼着娘娘给臣妾一条活路。
  我上前搂着她的肩膀道,好孩子,我怎么能不顾念你呢,只是必得让你受些委屈了。
  我前些年在城南的京郊修了一座寺院,叫桐恩寺,专门收留无处可去的出家人。
  那是我的私产,等闲不会有人打扰,条件虽说有些贫苦,倒胜在清静平和。
  你若愿意,可到那里去,我自会着人给你安排,也会派人到王府里替你周全,你意下如何?
  她擦了擦眼泪,方从榻上下来,郑重跪在我面前道,娘娘今日的庇佑之恩,簌絨此生难忘,请娘娘受簌絨一拜。
  我连忙将她从地上扶起道,你既愿意,那便收拾吧,明日我让人送你过去……
  送走簌絨以后我便派苏泽去了王府,到底簌絨是王府的人,我告诉他们我让簌絨去桐恩寺给榕哥儿念经祈福去了。
  这边,恒王府明显的顾不上这些了,他们王妃病的很重,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自从榕哥儿去世,王妃便神志不清了,又在雪地里受了寒,现下日日躺在榻上。
  太医说,王妃是心脉受损,已经很难恢复了。
  我叹了口气,只好重新往王府拨派太医。
  盼着王妃能有所好转,哪怕一时半会儿没有大的起色,至少保住性命,往后的事再徐徐图之。
  景妃这两日反而大有起色,如今也能用些膳食了。
  至于那几位派去闵州的太医,我也问过了,榕哥儿的确是死于风寒。
  太医告诉我,榕哥儿的身子最初便和旁人不同,他出生时父母都尚且年幼,他自己又早产,因此底子虚弱,一出生便有咳疾。
  闵州冬季湿冷,炭火又不足,因此一场风寒便要了他的命。
  我听了默默不语,怪道我以前见那孩子瘦的像一阵风便要刮跑似的。
  那时我便疑他有些不足之症,奈何景妃说,他是年龄小,身子没长开之故。
  如今伶仃的去了,只盼着他下辈子万不要再生在帝王家了,去一个安乐平稳的小富之家,好好儿享享自己这辈子没享完的福分吧。
  景效三十二年 冬月
  又是一年大雪纷飞之际,灿儿和阿烁从我身边走了快两年了。
  阿烁这两年倒是没断过信儿来,说自己在漠北一切都好,如今身上有了,晖爀对她更是好的没话说。
  灿儿便鲜有音讯了,我只收过他一封信。信上只说让我保重身体,不要挂念他。
  偶尔我也能从皇帝那里知道一些他零星的消息,说他如今不用挑马粪了,去年升了上等军士。
  虽只是个兵卒,可是骑射出众,在军中很受重视。
  我听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以前太后在的时候,日日待在佛堂里,一天到晚的念经打坐,天不塌了她不出来。
  我就疑惑,日日拜佛佛不烦么?
  如今我也像她一样,在自己宫里置了佛堂,日日焚香,虔诚祷告。
  过去我求我自己,后来我求我的孩子。
  如今,我求这天下,四海安定,风调雨顺。
  今年冬,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恒郡王妃去了。
  她躺在床上用药吊了一年多,还是没撑住。
  郑焕抱着王妃的身体哭了很久,后来还是他亲自料理丧仪,冒着风雪,亲自将王妃的灵位棺椁送到了皇陵。
  我虽有派人去一同料理,但他还是坚持事事亲力亲为。
  两三年间,郑焕接连丧子丧妻,万念俱灰。从料理完王妃的丧仪便将一众侧妃侍妾全都送出了王府,或另配他人,或发回娘家。
  他自己则闭门谢客,再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大年三十阖家宫宴上,皇帝到底怜惜郑焕,亲自派人将他接到宫里。
  当着一众宗亲大臣的面,亲授他门下给侍中,左散骑常侍等职。又让他重新协理督察院。
  我知道,皇帝是怕他伤心过度,因此一气儿给了他这么多官职,盼着案牍劳形能分担他的伤情。
  郑焕也不让皇帝失望,刚出了正月,他就将细软全都从王府搬到了门下省的衙门里。
  每日点灯熬油的撰写奏章票拟。常常到深夜五更都不曾歇息,皇帝吩咐的差事他都办的极其周全,朝堂上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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