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妃说自己有皇子要抚养,象征性的添了个银子,别的嫔妃也是各有理由,添的都不多。
我一向认为自己舌灿莲花,能笼络人心,原来在这真金白银面前,我说再漂亮的话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接着便是这些诰命们,宫里的娘娘们捐的都不多,她们自然也是蔫蔫的。
只有那几个王府侯府里的夫人添的不少,便再没旁的了。
好在夜深人静时,云美人来我这里送了一叠银票。
白日时,她看着大家的兴致都不高,自己怕惹了众怒不敢当众拿出来。
我虽然有些挫败感,但我并不怪她们。
便是我自己也实在拿不出来许多的钱,皇后的月例是不少,可是有谁知道,除了这月例我再没旁的收入了。
太后看重我,却并没有赏赐过我很贵重的东西,她的东西都是要日后留给小王爷的。
至于皇帝,赏赐的倒不少,却甚少有值钱的。
至于嫔妃们,且不说我平日里倡节俭,她们宫妃的月例本也不多,一时拿不出银子来也是有的。
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凑钱这事,嫔妃们靠不住,诰命们靠不住。我便只有靠我自己了。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想了一个法子,那便是去宫外做生意,万事还是靠自己吧。
我知道,这事说起来容易,但可行性不高。
且不说我朝重农桑,我贵为当朝皇后又去行商贾之事会在朝堂上招来多少非议,作为后宫女眷行民间之事,这头一条便是不合祖制的。
我独自思索了许多时日,决定兵行险招。
但是我不敢完全相信那些王妃命妇们。
所以,我看中了这个周家夫人,我亲自调教起来的自然比旁人更容易托付。
之后,我先是着人在安乐坊开了两间铺子专做香料,胭脂水粉和各种养颜膏的营生,交给周太太亲自打理。
我相信她自小出自商贾,有足够的本事能够办好这个差事。
生意稳定下以后,我便开始吸引别的夫人们。
最开始自然是有人不屑的,但是我相信,世上任何的好坏都是有人说出来的,说它好的人多了,自然而然的,大家就都认同了。
况且我贵为皇后,这种身份上的无形压迫就比什么样的威胁劝说都要有用的多。
自然,后来便有了越来越多的太太命妇们愿意帮我打理生意。
我告诉她们,我连续三个晚上梦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稚子在秽物之中寻找食物,我心中难安,导致连日以来精神不济。
世上百姓皆苦,且不说一旦有旱灾水灾京城以外便会流民四起。便是如今风调雨顺着,京都也时常有食不果腹之人,我身为皇后做了这样的梦实在于心难安。
斟酌许久,我决定在京都办慈幼坊来安抚天下无人照应的老人和幼子。
奈何让宫妃和夫人们劳心耗财,万般无奈之下我想了这样的法子,我们自己来赚银子,到时候得了收益再来兼济天下。
苏泽对我说,想开铺子雇几个掌柜的便是了,为何偏要让这些夫人诰命们来打理,这般张扬,恐有人在前朝弹劾。
我笑了笑,正是怕有人弹劾才让她们来做呢,再没有比她们更合适的了。
便是真的有人要弹劾我,也得顾念顾念家中的娘子不是?
至于她们会不会做生意打理铺子都是次要的,这事我交给周夫人来办,周夫人自然会寻了合适的掌柜来周全。
万幸这事办了三年多却并不引人侧目。
皇上对此心里也是有数的,可是却并不曾说过什么。
是了,我操办了半天自己也不曾享受一刻,而他这个利益既得者又怎好反过来倒打一耙?
去年春,我终于在京城建了第一座慈幼坊来收容无人奉养的老人和无人养育的孩子,整个过程我没有一处不操心。
最后我却拒绝以皇后的名义来昭示,而是以诰命夫人们的名义,我知道人是不能太贪的。
一时之间,这些夫人太太的名声传遍了京都的每个角落。
此番,谁还会在乎我在民间开铺子赚银子的事。
三年间我在京都开了三十多个铺子,每年账面上的银子都有数十万之多。
替我打理的也不乏那些公侯府里的夫人们,她们虽然只是明面上的招牌,却着实给我帮了不少忙,自然了,该给的我也从不吝啬便是了。
太后对此事也一定有所耳闻,只是她却不愿意再过问了。
太后前两年凤体欠安,生了一场大病。
是我日日几乎住在她宫里般的尽孝伺候。从与太医讨论会诊到熬煮汤药,哪一件都是我亲力亲为。
皇上不是没有关心过,也只是每日过来略坐一坐便回去处理政务了,小王爷也只是隔三差五的由人领着来看一看。
妃嫔命妇们也都过来请安,也不过是隔着帘子在外面跪着拜一拜罢了。
太后病好后便不像以前一样理事了,只每日乐呵呵的养鸟养花,不管朝堂上的还是后宫里的事她都不像以前一样那般上心。
太后对我也比以前好了许多,往日里愿意对我稍加辞色也不过是我替她办事的缘故。
如今便不同了,她贵为太后,病榻前衣不解带亲侍汤药的不是她为之筹谋半生的皇帝,也不是她日日挂在心上的小王爷。
反而是我,这个她最看不上的儿媳妇对她尽孝,如今每每见我去了都是乐呵呵的叫我,子润啊,子润啊……
有时候看着逐渐苍老的太后,我有时候会想起我的爹娘。
即便家族没落,我爹依然读书用功,后来凭自己的努力在朝中做了官。
是连续十多年的科举考试的考官,他为官清正,从不吝啬对贫寒学子们教导指正。
他对儿女慈爱,亲自教导我和姐姐的功课。
我的嫡姐苏子春,是我见过在读书上最有天分的人,大笔一挥便是一篇锦绣文章,明明是一个女子,策论写的比我爹的那些门生还要好。
我便不同了,字写的不好不说,连基本的四书五经都不会背,更别提写策论了。
我爹看我读不好书,便教我琴棋书画。
奈何我少时顽劣,仗着他的宠爱从不曾好好学习,我那时从不为以后打算,唯一爱的便是些志怪小说,野史风谈,我爹见此便亲为我讲解史书。
他说,史书需要有人引导才能看明白,女子读史亦可明是非,正自身。
我一直记得他的话,所以直到如今,我屋里都摆着他给我讲过的史书,每次累极的时候我便看一看。
告诫自己要明是非,正自身。
今年入秋的时候,贵妃病了一场。
我问了才知道,贵妃生四皇子的时候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
但是贵妃却不肯好好保养,多思多虑,刻意贪凉,导致此次病的凶了。
这事我是注意到的,这半年来她的确来我宫里来的少了,我却不甚在意。
有一次合宫请安她也没来,我只略略听了听便去安置别的事了,如此看来真的是我疏忽了。
我一边吩咐了人去传太医重新给贵妃诊脉,一边使了人去禀报皇上,自己顾不得换衣裳便去了贵妃宫里。
到了她宫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宫里竟这般寥落了。
只前殿零零的站着几个宫人和太监,内殿除了躺在榻上的贵妃,竟一个人都没有。
她的贴身侍女过来回了话,说是贵妃自己不让人在跟前伺候,只说想要清静。
我走到塌边看了看,只见贵妃昏昏沉沉的睡着,那绝代风华的面容也不复从前光彩。
我轻轻将她唤醒道,妹妹如今怎么成了这样,既是身子不适如何不早些使了人来同我说。
她睁眼看了看我,无力的叫着。
姐姐,姐姐,你总算来看我了。
我握住她的手道,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先让太医给你把了脉。
她看着我点点头,眼中有泪花闪过。
我坐在外殿召了贵妃的贴身宫人前来问话才知道,原是半个月前许久不来的皇帝来贵妃宫里时,两人产生了些争执。
具体什么争执,宫人没有说。
我正在榻上思索着,内殿的太医出来向我回话道:回娘娘,贵妃乃是产后体虚,调养不周,又多思多虑伤了身子,如今气候转凉,贵妃这病,怕是贪凉所致。
怎么样,严重吗?
勿要多思多虑,按时服药,可养天年。
我点了点头道,劳烦大人们了,且去开药吧。
太医们去开药后,我坐在榻上思索了一会儿才起身去了内殿。
贵妃见我来了便坐起身来,伸出手抓住我道姐姐……
我也握紧了她的手抢她一步道,别说,都别说,你的委屈我知道。你不顾念旁的,不顾念灿儿吗,灿儿是你亲生的,你刻意贪凉,将自己弄病,你可对得起灿儿?
她终于不再哭了,过了一会儿问我道:皇上可曾来过?
我早早的便派人与皇帝说过了,可是这过了大半个时辰什么信儿都没有。
我想了想道:我差人与皇上说过了,皇上正在前朝与几位大人商议南边水患的事,一时走不开,晚些时候便过来了。
她听了还是稍稍安心下来,嘴里还是说道,来不来又怎么样呢!我这个样子,他怕是更不愿意见我了。
怎么会呢,你是咱们宫里边最好看的人了。
我捡着些好听的哄她,并吩咐外殿的宫人去将四皇子抱来。
直到乳母将四皇子抱来,我逗着他笑,贵妃情绪方才好了点。
我告诉她,宫中的规矩皇子过了两岁便要送去承元殿教养,若是她好好将养自己,四皇子在她身边多留两年也是值得的。
她听了这话,才终于有了精神。
我在贵妃宫里坐了很久,直到哄着她睡着了才回来。
回来的第一件事我就找了那个我派去传话的宫人问她皇帝说了什么。
那宫人小心翼翼道,皇上说,说,让娘娘小心处理。
什么?我豁然站起道。
许是意识到我的失态,苏泽忙将那小宫人打发了出去,上前来扶着我坐下。
我拍了拍胸口突然有些难受。坐下思索了良久,抬眼看了看苏泽道:苏泽呀,我有件事情让你替我办,你办不办?
微臣在所不辞。苏泽对我行了一礼道。
也没别的事,你去我打听打听,贵妃为何承怒于皇上。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耐,你帮我办成了这事,待明年的殿试上我定于你寻个如意郎君。我看着苏泽缓缓说道。
便如,皇上贵妃那样吗?
我笑了笑道:不可妄议皇帝
玩笑归玩笑,我却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好处理。
别看如今贵妃失宠于皇帝,仿佛对我这个正宫皇后是有利的。
我自己却是明白的,皇帝便是不宠爱贵妃他也不会宠爱我。
也许,他会再宠爱一个女子,只是又得劳累我费心思去梳拢了。
况且贵妃初生下皇子不久,若有什么闪失,外间岂不会臆测是我忌惮宠妃生子的缘故?
这般想来,我也不免有些怨怪皇帝。
为什么我说皇帝永远不会宠爱我?
因为我的长相,我的出身,以及我作为皇后的身份,都决定了他,永远不会爱我。
与其说我是他的妻子,倒不如说我是他的臣子。
我知道皇帝喜欢怎样的女子,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最能吸引他,但是于我而言,这只是我在后宫笼络人心的手段和工具罢了。
因为我永远不会变成他喜欢的那种女子。
我宁愿自己日日周旋在各种女人之间费尽心思,宁愿自己日复一日的处理着枯燥无味的繁杂琐事,也不想依靠他的宠爱让自己愚蠢无能,面目全非。
因为说到底,皇帝的宠爱还不如我自己这些年奋斗来的贤德的名声靠谱。
更别说,太后的支持,宫妃的顺服,朝臣的尊敬,天下百姓的敬仰。
哪一个不比皇帝不靠谱的宠爱有用。
苏泽说,我作为皇后连皇帝的宠妃要换人了都不知道,有失皇后的职责。
我终于忍不住冲苏泽爆粗口道:我真是放肆了,我一天天特么的干多少活儿,你一天天的又能给我干多少活儿,殿前女官的名头是我设来给你做嫁妆的?
娘娘睡吧,臣告退。
苏泽看我发飙并不怕,还是那样淡泊的样子,一挑帘子出去了。
你给我回来!
她并没有听我的,而是跟前厅的小宫女们开开心心的玩毽子去了。
我没说错,我的确干了好多活儿。
皇上的选秀,太后的身体,皇子公主们的生活学习,宫里各处花用预算,还有宫外的生意,哪一处不用我操心?
所幸嫔妃们从不惹是生非,从不给我添麻烦。
所以,我哪里还有精力去关注皇帝的感情生活?皇帝若要连感情生活都要我来关注,我只觉得他是个废物。
我曾经十几岁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我爹会在他的众多门生中给我挑一个合适的人,然后在某个我睡醒的午后介绍给我。
他不是特别英俊,也不是王公贵族,可是出自言情书网,也许只是个耕读之家,但是没有关系。
或许啊,他是个看我一眼便脸红许久的清秀书生,也或许啊,他是个总要惹我生气却事事都念着我的浑蛋小子。
他呢,也许像我大姐苏子春那样满腹诗书,也许像我自己一样不爱读书,但是跟我一样喜欢野史风谈,志怪小说。
总之啊,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他有多好,又有多不好,我都没有来得及去遇到。
秋日多感思,秋日多伤悲
十月初一的晚上,皇帝来了我的殿里,我恭恭敬敬的小心伺候着。
他问我,你上回让人来跟朕说贵妃病的重了,你后来去看过没有,如今怎么样了?
臣妾当时在一旁看着,让太医好生诊治了一番,也开了汤药。如今用了一段时日,已是好多了,只是还不能见风见冷。
顿了一顿,我又小心道:太医说,贵妃如今心结抑郁着,只用着汤药怕是不能根治。皇上若得空了,不妨去看一看贵妃。
我小心的觑着皇帝的脸色,怕他不悦。
只见他并没有不悦,只是转头笑着与我说,朕知道了,辛苦你了,子润。
看他这样我心上才放松下来。
我觉得这一刻我是希望贵妃好的,那个话未出口便泪眼朦胧的女子,那个我三言两语便可以哄骗的女子,那个合宫觐见上,无论我说什么都一律支持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