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皇帝一脸的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只好笑了笑。
臣妾感念皇上圣恩,多谢皇上!
我真是欲哭无泪了,我们苏家是欠了他的吗,若我爹知道了,不知又该怎样伤心。
他才华横溢的长女被皇室赐婚逼的远走他乡,生死不明。
一心疼爱的幼女被逼嫁入宫廷,无宠无子,婚姻不幸。
好不容易身边只剩一个小儿子承欢膝下,如今又要迎回家一个刁蛮公主,鸡飞狗跳的日子近在眼前。
如今啊,我只能盼着家里早早地给子新订过婚约了。
翌日早晨,我还是蔫蔫的窝在榻上想着这事该如何应对,不想苏泽突然凑过来问我道:娘娘有什么不高兴的,说出来让臣高兴高兴!
我看了看苏泽笑道:苏泽呀,你如今几岁了?
二十四。
我笑了笑,大好年纪啊,本宫让你做状元夫人如何?
我眼睛放光的看着她。
苏泽像看傻子一样的看了看我便拎着郑灿念诗去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呃…
话说,听郑灿念诗也是够闹心的,一共十六个大字儿的诗教了半个月也学不会,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好不容易记得下句了,又忘了上句……
不想我正闹心的时候,外殿的宫人进来禀报道,怀荣公主来了。
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
是了,定是她那皇帝老哥哥与她说过了让她来与状元郎相看的。
我也纳闷呢,皇帝昨日主动提出来召子新进宫,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我无奈的吩咐宫人:且让她在殿前宽坐。你们好生伺候着,我稍后便去见她。
这怀荣公主啊,是先帝留下的孩子,先帝崩逝时她尚且年幼,便跟着皇帝的皇子公主们一起在承元殿里教养。
后来我也安排她一起去上书房读书,奈何她年龄最长却最让人头疼。
读不好书不说,在学堂里顶撞太傅,欺辱幼小的皇子公主是常事。
我一个做嫂子的,管的厉害了不免说我刻薄,所以,我便只能训导。
不过训导要是有用还要太傅做什么?
所以等她过了十六岁,我便以她年龄渐长不宜再与皇子们同席读书为由给她另辟了殿宇,让她到别处念书。
此前我不是没想过给这位公主找个婆家,早早的把她打发出去。
奈何,上书房里又不止皇帝的孩子,多的是世家公子小姐们在里头陪读。
她这般行径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让我上哪里给她说人家?
如今我只后悔,再难我都应该把她嫁出去的。
后悔也是没法子,如今都到门口了,总不能把她撵出去,只能让她自己走了。
我整理整理自己的表情才迈步去了前厅,怀荣公主今日果然打扮的很靓丽。
行止也是规规矩矩的,见我过来便规规矩矩上来见礼。
皇嫂安康。
我笑了笑:锦儿啊,你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就是惦记着皇嫂,来给皇嫂请安。
我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我做你皇嫂十来年了,你哪回来给我请过安?
跟你那傻不拉叽的皇帝兄长一个样儿,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
但我还是慈爱的笑了笑让你这般惦记,我甚是欣慰。
听闻皇嫂的幼弟殿试上得了新科状元,恭喜皇嫂了。
我也是许久没见他了,不知他如今怎样,他虽不似旁人那般相貌堂堂的,读书还是上心的。我笑了笑。
不似旁人那般相貌堂堂是什么意思?公主大惊。
是啊,这孩子没随了我父亲,相貌不好,早前家里也给他说过几门亲事,谁知,人家女孩一见他便不愿意了。我看了看她的神色又接着道。
好在,他如今有了功名,我父亲也可放心了。我无奈道。
可是我听闻新科状元生的清秀俊逸,玉树临风。公主道。
我也盼着他那般,若真是按你说的,我倒用不着为他的婚事发愁了。我话音一转,锦儿,你如今可是十七了?
是啊,难为皇嫂记得。
正好,我那弟弟今年也是十八了,大好的年华呀!你若愿意,不妨在我这里用了午膳,到时他来了,你们相看一番,你看怎么样?
公主愣了愣,脸色明显变了。
良久才道,不劳皇嫂费心,师傅给我留了课业,我这便回去了。叨扰皇嫂了!
说完也不对我行礼,站起来便走了。
苏泽从内殿出来看着我笑了笑,娘娘真是好手段,三言两语便将公主打发了!家里的公子要是知道娘娘这般毁他的好姻缘,也不知会不会怨怪娘娘。
我嗤笑了一声:什么好姻缘,这姻缘给你你要不要?
此时公主一定以为,他那皇帝哥哥为了讨老婆欢心,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丑八怪。
无论皇帝再怎么说,她那样高傲又骄矜的人,都不会愿意的。
说不定,她还要去找皇帝闹一番。
到时候,皇帝怎好意思再跟我提这事。
其实啊,提起苏家,提起子新,我的心就像是灌了水一样的湿润、沉重,那是我对年少时光的怀念,是我再也不能回去的落寞。
我爹有一妻二妾,大太太出自杭州的林氏,她诗书传家,知书达礼。
对两个妾室大度包容,对我和子新也是视如己出。
是个真正贤德良善的人。
我娘亲据说以前开个酒楼,是能干出名的女掌柜。
不知后来酒楼倒闭还是怎么,总之她委身给了我爹,我家的庄子铺子都是我娘打理着,府里繁杂琐碎的家事也是我娘打理。
子新的娘做一手好菜,各种糕点酥饼什么的,没有她做不来的。而且她还会酿酒,煮茶。
在家时我们姊妹三个的吃食基本上都是她来负责,我的厨艺便是承自她那里。
我爹除了上朝以外,就负责教导我们三个读书。
我爹最寄予厚望的是我姐姐苏子春,他最疼爱的是我,他最烦的就是那个只会呲哇乱叫的苏子新。
那时我看着他圆滚滚,胖嘟嘟的。
总是各种欺负他,抢他的玩具,然后把他气哭,他哭哭啼啼的去找我爹,然后我爹再骂他一顿。
尤记得那日下过雨,他跟着我在树下刨蚯蚓准备着去钓鱼。
他一手拿着一只铜鸠车,一手拿着糕点。
我本想哄着让他回去睡觉,但他唧唧哝哝就不回去,还踩烂了我的蚯蚓。
气的我便抢了他的铜鸠车,我说,你哭吧,哭个够。反正我马上就走了,也不用听你哭了。
他突然不哭了,脸上还有泪痕抓着我的手道,姐姐,你要去哪啊,子新跟着你好不好。
我要进宫当皇后去了,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时,太后派来的小轿已经在家门口了,只等着我收拾妥当了便要抬了我进宫了。
他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想了想把他的糕点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小鸠车也给你,不要做皇后了好不好。
不好。我转身就走了
我知道他在树下哭的泪如雨下,但是我没有回头。
即便这几年我身居高位,荣耀加身,但是每每想起当年,我心中都是晦涩难安,热泪盈眶。
午时过后,我便吩咐了亲近的宫人去内宫的二门上迎子新进宫。我自己则卸去了宫装釵环,穿上寻常的窄袖襦衫。
亲自去厨房做了几道拿手的糕点。我希望子新能够将它们带回去给我的父亲。
自从我进了宫,我与苏家的联系可以说是少之甚少,除了过年我爹的一封平安信,便再无别的了。
我常常召官员内眷进宫,却从来没有召过我的母亲。早年间,我知道皇上太后不喜。
后来朝政复杂,我更不想将他们卷到这些纷争里来。
即便这样远远的不得相见,但是我知道他们平安康健,他们知道我一切都好。
如此。我还希图什么?
我坐在后院的槐树下埋头想着当年的种种,有身旁的宫人提醒我娘娘,家里的公子到了。
我抬头便看见一个清俊的少年,眉眼都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愣愣的看着我。
碍着皇上的内侍在边上,他看了我一会儿,便规规矩矩的跪下跟我见礼,臣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我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亲自交给他身边的皇帝的内侍。
劳烦公公了,且去歇一歇吧。
那内侍接了银钱才道,娘娘安心,且慢慢与公子说话吧,日落时分奴才便要接公子回去了。
我看着皇帝的内侍远去,才回头亲自将子新扶起。
我看着他的眉眼,很想问他这几年读书苦不苦,家里好不好,父亲好不好?
但是只看着他,我的眼泪便簌簌而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这几年,我总觉得自己不想家,因为自己忙的没空想。
此番我才知道,我只是不敢想罢了。
子新看我哭的厉害亲自给我擦了脸上的泪水。
姐姐不必说,子新都明白,家里一切都好,父亲没有一刻不惦记你。
我又握着他的手流了好一会子的泪,才扶着他坐到槐树下的榻上。
这几年,父亲身体怎么样,大姐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吗?
父亲的身体还算康健,去年我仿佛见父亲收到一封信,像是大姐的。但是父亲不让提起。我们都不敢问。子新缓缓的说着。
自你进宫,父亲最后悔的便是他年少气盛,介入了朝堂的党派之争,如此才毁了你和大姐的一生。
父亲本打算从此不再入朝堂半步,但是父亲念着你在后宫艰难,前朝后宫皆没有可信之人,所以父亲便让我参加科举,盼着我能在朝堂助你一臂之力。
我摇了摇头,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子新,你不必为了我,我贵为皇后,受天下敬仰,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我想让你好好的,做你自己想做的。你还年轻,这一辈子还有大好的时候,犯不着去为了谁活着。我只盼着你一生欢欣愉悦,便是对姐姐最大的安慰了,子新你明白吗?
可是父亲说,姐姐…
父亲说的不对!我打断他。
姐姐这一生,虽身居高位,但是没有一件事是为了自己做的,姐姐盼着你不要如此,姐姐盼着你,为了自己活着。我径自说完看着他还在思索什么。
便又接着问道,子新,你如今,也有十八岁了吧!
是啊,殿试那日是我的生辰。子新道。
家中父亲母亲,可有为你的婚事打算?你不必羞赧,前日皇上跟我说想让你尚他的妹妹,怀荣公主。
看着他不说话我兀自又道我知道父亲不会愿意的,且那怀荣公主骄纵蛮横,委实不是良配。
只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婚约,所以不好回绝皇上。今日晨时怀荣公主早早的便来了我这里,想是得了她皇帝哥哥的信儿,要来与你相看的。我与她说你虽才高,但貌丑,才把她打发走了。
你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人呢?我看着他道。
我……他低了低头,又不好意思看我了。
我一看这意思便知道是有了。
我只好问他,是哪一家的闺秀呢?
并不是什么闺秀,是庄姨娘身边聘的一个管账的女孩子。
我娘?我娘已经老的不能管账了吗?还要专门聘一个人来管账?我惊讶到。
并不是,只是你走了以后,庄姨娘觉得膝下空虚,所以身边带了一个女孩子教她看账理事。他解释道。
我笑了笑,这倒是挺新鲜的,便是我在的时候她也不甚管我,我走了她便觉得空虚了。
你接着说,这女孩子什么来处?
她原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家中在江南一带做生意,后来败了。才投奔到咱们家,说是与咱们母亲娘家是远亲。
这是了,咱们母亲也是出身江南的。那怎么后来又跟着我娘了?我问他。
母亲也不知怎么安置,便让庄姨娘来管,庄姨娘看她颇会打理生意,便日日带在身边了。子新道。
我想了想笑道,这倒也是一桩趣事了,只是不知,你中意她,她中意你吗?那孩子是什么意思呢?父亲对此事又是什么态度?
他顿了顿又道,父亲…父亲嫌她出身商贾,又不通诗书,不大愿意。
我握住他的手道,此事你不必担忧,我会亲自写信向父亲说明的。你回去问问那女孩儿,你们若是彼此中意了,什么都不用担心。自有我来为你们周全。
我看着他松了一口气,脸上有些许喜色。
我便招呼他吃我做的果子,又为他煮茶倒水。
看着他年轻英俊的样子,我都深感欣慰,这样好看的状元郎,是我弟弟呢!
我想了想又对他说道,过几日皇上便要给新科的士子们授官了,你可有想去的官署?
但凭圣上安排,子新不敢有微词。
我摆了摆手,不必客气,你如今是炙手可热的状元,便是不靠着他,外人也不免会多番揣测。况且,咱们苏家这几年也不曾沾过他半分姻亲的好处。平白让外人说了去不成?
你只管说便是了,姐姐自会替你周全。
子新沉默了一会儿道,新科士子按说都该派往翰林院,可我读了这几年的书,实在不想再跟四书五经打交道了。我想在朝堂上做些实事,延续父亲的理想。
我想了想道,京都府怎么样?京都府是为京都百姓办事的。况且府尹的夫人与我有交情。你去了,我也可让周大人照顾你。
他笑了笑谢谢姐姐为我安排!
待我正要问他一些家里的细况时,外殿的宫人进来禀报,再有一刻钟的时间,内侍就要带我弟弟回去了。
我心里有万般不舍,又不能表现出来。想了想,我吩咐宫人去将郑灿抱来。
我既然养了他,他便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苏家的孩子了。
郑灿如今说话也利索了,我抱着郑灿道灿儿,你看,这是你舅舅。你去跟你舅舅说说话。
灿儿很听话的走到子新面前抓住子新的衣袖眨了眨大眼睛道,舅舅好,灿儿见过舅舅,舅舅安康。
子新顺势将郑灿抱在怀里逗了逗他,然后与我说道,姐姐,你当年离家近宫,我也是这般年纪吧!
是啊,你回去告诉父亲,如今我地位稳固,膝下有子。且让他不用为我担心,也不要为当年的事在责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