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渴望一份爱情而已,也许唯一错的,便是她爱的人成了皇帝吧。
我愿她一切都好,哪怕她像往日一般不挑时候的来找我,哪怕她总是问我幼稚而可笑的问题。
第二日,我替皇帝打理朝服的时候,跟我说起了近日有大臣向他上书赞颂我贤德仁孝的事。
我听后淡淡一笑,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我一时想不出什么有用的话便拿出以往的话来表表忠心搪塞他。
臣妾自幼爱慕皇上,自然愿意为皇上分忧解难。
皇帝听后淡淡一笑,然后握住我正在打理朝服的手看着我说道,子润,你是真的爱慕过我吗。
他没有说朕,而是说我。
我看着他笑道,那是自然……
皇帝拍拍我的肩膀,随后走出了我的宫殿。
我看着皇帝前后簇拥的背影,那样矜贵的人怎么能是我爱慕的起的,即便我是皇后。
我清楚的明白,我对皇帝别说爱慕了,便是连妻子对丈夫的那种感情都没有,如果说一定要有一点什么的话,那便是一个臣子对皇帝的忠心吧。
贵妃和皇帝的事苏泽已向我禀报过了,结果和我想的差不多。
外人总是猜测是贵妃做了什么样的事惹怒了皇上让皇上厌弃了,只是我明白感情的破裂哪里是一件事两件事便可以造成的,多的是细水长流里的水滴石穿,日积月累。
况且,皇室的爱情更比寻常人家的脆弱,一旦没有再爱下去的理由,转身的速度比翻脸要更快。
我细细将苏泽给我的卷宗看完,小心的将它卷起放到火盆里,看着鲜红的炭火一点一点吞噬着上面得字体:
景效五年冬十二月,贵妃生辰,皇帝未表示未露面,且于当晚宠幸刚进宫的徐才人,因为徐才人的父亲徐将军在西南一带带兵剿匪获得初步胜利,贵妃因此有怨怼。
景效六年春三月,贵妃言语间不小心提及了皇帝的生母,皇帝一言不发从贵妃寝殿离开。
景效七年冬十二月,皇帝利用贵妃生辰清除旧党,旧党乃是贵妃母家。
景效八年夏七月,贵妃母家的弟弟犯了事,贵妃以死相逼皇帝不顾国法从轻处置,以致皇帝被大臣诟病。
景效九年夏五月,贵妃生子难产,凶险异常。皇帝从始至终不曾露面,相比敦嫔数月前生三皇子时皇帝产房外的始终陪伴,贵妃彻底心凉。
景效十年秋九月,皇帝亲至贵妃宫中,两人爆发激烈争吵,皇帝愤然离去从此不再踏足贵妃宫中,贵妃一病不起。
你看啊,一段感情如果破裂哪里能够说清是谁对谁错呢,只是彼此立场不同罢了。
我相信他们都没有错,只是身份和环境不能让他们爱下去罢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翌日,皇帝身边的总管来我这里送了些人参灵芝什么的补品,说是西京进贡来的。
皇帝给了我,想着我日常要处理的事多,能派上用场。
我转手便让苏泽送去了贵妃的殿里,并且嘱咐说回话时便说是我送的,望贵妃安康。
我告诉苏泽,以后宫嫔的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先紧着贵妃来,毕竟她如今身子不好。
四皇子虽然到年岁了,但还是留在她那里,多指派人手照顾便是了。
知会太医,往后贵妃的脉案同太后的一样,都要送到我这里一份。
我看着窗外飞起来的雪花,不由的一阵感慨,我春天移栽的花朵都死了,我没有工夫侍弄它们,我的宫里也没有会侍弄它们的人。
想来真是可笑,我一向爱才,我身边有许多有才能的宫人,她们能写会算,能说会道。
但是却不会侍弄花朵,只能看着它们,任由冬天到来之时死去。
来年二月之时,春日暖暖,莺飞草长。
我趁着天好景好,又操办了一场选秀。
倒不是为了皇帝,主要是大皇子和小王爷到了开府的年龄,皇帝授意我为他们捡择合适的王妃。
若有了合意的,皇帝也许会留下那么一两个也说不定。
我照例将女孩子们的家族身世,脾气秉性都考察了一遍。
最后筛出了一些不合适的女孩们,或赐金放还,或择婿赐婚,只要两厢情愿的我也从不吝啬。
筛了两三回以后,我便亲自前往,去见了见这些女孩们。
一个个年轻鲜艳的面孔都是羞涩内敛的样子,连抬头看我都不敢。
我给她们备了些小玩意儿让宫人们挨个地赐给她们,顺便打发人去将大皇子和小王爷叫来。
给他们选媳妇,总得自己亲自看上一看。
虽然不大合规矩,但是毕竟是跟他们自己过一辈子的,还是彼此都合心意的好。
想必这些女孩们来的时候家中也都安置过了,此次选秀主要是给皇子和王爷选王妃,皇帝是不大可能会留用的。
她们心里有数,我这边也好安排。
只是还没有与太后和景妃商议,我想着先让这些孩子们彼此相看一会。
待相看完了大人们再做主也不算无的放矢了。
不一会儿便看见太监领着两个孩子往我这边走了,他们看见我显然都很兴奋,上来便见了礼。
母后安康。、皇嫂安康。
我笑了笑便道,本宫安康,你们不必拘着,且去跟姑娘们说说话儿吧!
看着他们都一块玩去了,我才坐下来让宫人倒了杯茶,慢慢喝着。
谁知侧门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小太监跪倒在我跟前。
娘娘万安,苏大人命奴才过来传话说,贵妃娘娘不好了,请娘娘过去。
我来不及安置眼下的事,便带了两三个宫人去了贵妃宫里,边走边吩咐人传话给皇帝,边问小太监贵妃宫里的具体情况。
小太监道:苏大人得娘娘的吩咐早上去照应贵妃宫里的汤药和炭火,贵妃不知得了外头的什么信儿,一下子便倒下去吐了血。
随侍太医看过了,只说贵妃本就油尽灯枯,如今又气急攻心,只怕是不行了,苏大人这才让奴才紧找了皇后娘娘过去。
我到了贵妃宫里只见门口跪着三两个太监,苏泽还在内殿喂着贵妃汤药,旁边跪着的太医在给贵妃把脉。
见我进来了打算行礼,我连忙制止了他们,只将太医叫到了外殿询问贵妃的情况。
没想到太医只说他无能为力了。
我正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内殿的贵妃在叫我。
姐姐,姐姐,不要再做无用之事了,是妹妹不争气,辜负了姐姐。
我快步走进去,握住她的手。
不要胡说,你好好将养。
她眼中含泪看着我道:姐姐,你一开始跟我说,让我不要用情至深,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我不能过分的爱他,你让我自爱。
可是我不信,我不信呐姐姐。
如今我这般下场,我对不起我祖父,对不起我的家族,更对不起自己啊!
她说到这里,已经大泪如倾,泣不成声。
当年夺嫡最激烈的时候,是我偷偷到我祖父的书房偷了二皇子的书信给他,以至于我们家族连同二皇子党一败涂地。她哭着说道,我曾经想着,皇上会为了我原谅他们,是我害了我的家族啊!
她终于哭够了又说道,姐姐,我今日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了,真是痛快,要不然我的委屈,谁有知道呢?
只是可怜了灿儿啊,有我这样的娘亲,他恐怕不能得宠于他的父皇了。
姐姐,我活不成了,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帮我抚养灿儿,你让他做太子。
我今日便将灿儿送给你,灿儿以后是你的孩子了!
我握着她的手浸出了汗。
你且坚持一下,陛下马上就来了。
她虚弱的笑了笑道:姐姐啊,我太累了,我不想等他了。
景效十二年二月初七,贵妃薨,追赠悯毓皇贵妃。
皇帝辍朝三日表哀思。
第三章 子规啼
我看了看我院子里那株君子兰,本来等着它开来着,不知怎么的死了。
我看着大为后悔,要是知道它移了土便是这般光景,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把它移进来。
看着那兰花我竟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把它移过来啊!
贵妃薨逝后我消沉了好一段时间,往日我兢兢业业打理的公务如今我连碰都不想碰。
处理完贵妃的丧仪后我便让苏泽打包给了景妃,请她暂时协理一段时日,我如今实在是,累得管不动了。
我只想躲在自己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子,最好谁都不要来打扰。
外间都说,皇后照顾病重的贵妃,操办选秀,又主持贵妃的丧仪,皇后这是劳累病了。
连太后都打发人来问我,让我不要惦记她那里,只将养自己便好。
其实,我不是劳累,我只是愧疚。
我对贵妃愧疚。
我自诩自己贤孝仁善,外间也一直是这样传扬的。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对这宫里的一切都没有感情。
不论皇帝太后,还是那些妃嫔,他们都甚少能让我牵动自己的情绪,我好生安抚他们,为的不过是我自己。
我一直觉得,我是这样,宫里谁又不是呢,大伙儿各自照料好自己的事,相安无事的过日子便是了。
可是贵妃不是,这个姑娘心眼是真的实,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合宫觐见时我有什么想法,她从来都是不过脑子的一律支持,哪怕涉及她自身的利益,也是大义凛然的样子。
她初进宫时,我曾与她说过一句,让她有什么心烦不顺了来找我。
这姑娘是真的一有心烦便来找我。
哪怕我在与苏泽忙的焦头烂额,她也要等着我忙完了再接着说,有时候还要主动提出来给我帮忙,奈何她只会越帮越忙。
我看在她是皇帝宠妃的面子上从不对她发火。
所以后来她病重不来我宫里的日子我只觉得异常清静,清静的我都忘了去看一看她是不是生病了。
直到她病的已经起不来了我才去看她。
那时我得了信儿去看她,她躺在榻上看着虚弱的不行,看着我说道: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了。
如今想想,她大概盼了我许久了吧。
这样好的一个个姑娘啊,若是不进宫,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吧。
所以我不得不后悔,不得不愧疚,若不是我当初上窜下跳的将她拽进来,如何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
贵妃的丧仪是我操办的,她虽追封了皇贵妃,但是因了她的母家前朝没几个人愿意悼念她。
所以我便在后宫大大方方体体面面的操办。
想她当年入宫时我便这样为她操办过一回,如今,我再体体面面的送走她。
好叫她这一生不至于太过悲凉。
因了贵妃丧仪我暂停了选秀,皇上和太后知道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景妃来问道,何时可以再选,大皇子已是不小了。
我还没说话,苏泽便不冷不热的回道,皇后娘娘如今劳累过度,不能主持选秀事宜,景妃娘娘若是愿意,便替皇后娘娘接着操办吧。
景妃霎时脸色便变了。
我只好耐着性子温声道:焕儿如今到了年岁,本宫也着急。只是本宫如今身子不好,实在操办不了。
景妃妹妹不必担心,焕儿的婚事终究是要陛下和妹妹做主,妹妹只管挑好了人来告诉本宫便可。
本宫一定好好回了陛下,定让妹妹满意便是了。
景妃听了我的话才道,娘娘是嫡母,自然是娘娘做主的。只是也得看小儿女么心思不是。待臣妾回去问了焕儿再来回娘娘。
我道,你言之有理。如此,便按你的办吧,苏泽只是忧心我的身子才冲撞了你,只盼着你不要怪她才好。
景妃又说了一番客套话,我猛咳了一番才把她打发走了。
料理完选秀这事,还有一桩事,便是四皇子。
贵妃去时虽然托付给了我,我却不敢兀自抱回来,须得请示皇帝才行。
想来想去,少不得又得去见皇帝一趟。
进了养心殿只见内殿的门都关着,只总管太监守在门外。
总管见是我来了便上来请了一安道,皇上情绪不佳,早前吩咐过了不让打扰,即是娘娘来了,且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我笑了笑道那便劳烦总管了。
不一会儿,总管便出来说皇帝让我进去。
我吱呀呀的推开门,只见皇帝窝在南窗下的塌子上,殿内半拉了帘子,光线昏暗。
我自顾着上前向皇帝见了礼,皇帝将我扶起道,子润,听闻你近来身子不好,可是劳累所致?
不妨事,休息几日便好。只是贵妃突然薨逝,臣妾伤心罢了。我看着皇帝的神色,我想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如我爹我娘跟我说的,那般薄情。
他的眼光暗了暗,许久没有说话。
我就这样陪着他沉默下去。
良久,他才无力道:贵妃临终前可是恨透了朕。
我道:不曾,贵妃临终前并没有提到皇上。
我知道我这句话对皇帝杀伤力有多大,我本可以巧言令色一番成全他心里的郎情妾意。
但是我不想,我想替那个单纯痴情的女子硬气一把。
皇帝不说话,我只低着头转着手上的镯子。
仿佛听见了他低声啜泣的声音我才抬头,他果然哭了。
被他握在手里的狼毫笔犹豫不决的在纸上停留着。
顺着笔尖留下的墨汁氤氲了他刚留下的字迹。
……深悼吾爱萦然……
贵妃出自世族李氏,闺名便是萦然。
悯毓贵妃,李萦然。
皇帝还在伤心的哭着,他以手扶额,怕人听见只能小声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哭的累了情绪才平静下来,我无声的将干净的丝帕放到眼前,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上水。
我一直安静的待在一旁,不说,不问。
他突然开口缓声道:她生产那日,朕不是故意不去看她。
朕当时乔装去了宫外查案,不知被哪一伙贼人得了消息,派了几十个刺客来围攻朕。当时凶险至极,幸得内宫统领带兵赶到。朕受了重伤,回到宫里时已是昏迷不醒。
朕知道她难产,但是事关重大,朕不能叫她知道,
朕不是故意要冷落她,这几年朝中党争激烈,早前新党旧党之间的确安生了两年,可是这两年又愈演愈烈起来。
朝中替朕办事的一直都是新党,贵妃是旧党之女。她在朕身边新党早有不满,朕真是怕呀,怕她被朋党之争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