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无边际的黑夜尽头亮起第一缕光。
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在宫门大道上慢悠悠地行驶着,被侍卫拦在了出宫的卡口上。
“呦,李嬷嬷这么早就要出宫呀?又是去采买了吧?”侍卫熟络地和坐在马车前的嬷嬷打着招呼。
“可不是吗?难为你们现在还要值守, 也是个苦差事呀。”李嬷嬷笑容满面地应答着,掏出点碎银子塞在侍卫们的手中。
苏南嫣撩起车帘的衣角,低着头将令牌在他们眼前晃了晃,不一会儿又极快地缩回车内。
“这是新来的丫头吗?怎么瞧着眼生得很?”侍卫们隐约瞧见了点苏南嫣的面容,谨慎地问道。
“今个儿宫里缺人手,我一把老骨头是撑不住的, 这才不得不带上她。”李嬷嬷从容不迫地摆摆手,道:
“她第一回 出宫,胆子小不敢露面,你们就别打趣了!”
“好好好, 嬷嬷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侍卫笑嘻嘻地掂量了几下手中的银子, 利索地打开了城门。
马车畅通无阻地驶出了皇宫, 向冒着烟火气的市井奔去。
苏南嫣听着周遭愈发嘈杂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从座位底下直起腰来,紧紧攥着令牌在车内坐着, 时刻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白嫩的掌心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气息也越来越沉重, 时不时不安地掀起帘子往外看几眼, 半是脱离囚笼的惶恐, 半是恢复自由的激动。
说起来,自从她从苏家的记忆开始, 她就从未好好逛过京城, 只有偶然一次跟着苏南仪出去陪跑, 才草草地看过几眼。
她至今都不知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到底有没有书中所说的那样繁华,那高楼戏台、琼浆玉液和宫中有什么不同。
思及此,她的眸光中终于有了几丝生机和光彩,不像前几日那样死灰般黯淡。
马车不久后停在了较为偏僻的一条巷子口,李嬷嬷瞧着四下无人,赶忙轻咳几声,压低声音道:
“老奴只能送到这儿了,您快些下来吧。”
苏南嫣浑身一个激灵,忙不迭地半遮着面容下车,好奇地四下打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是哪儿?嬷嬷可知后面如何做才能不被发现吗?”
“娘.......苏姑娘,这儿是北街,是京城人比较少的地方,前面的巷子里有一家客栈,已经帮您打点好了,只要安心住下不乱跑就成。”李嬷嬷凑在苏南嫣耳边嘱咐道:
“后面定会有人挨家挨户搜,您冷静应对就好,等到风头过了再离开京城。”
“多谢嬷嬷了。”苏南嫣将这些话都记在心里,客客气气地送李嬷嬷上了马车,兀自朝巷子里走去。
小二刚见了她就明白过来,给她安排了最好的一间厢房,正好靠着南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车马很是热闹。
苏南嫣“吱呀”一声打开了窗户,刚刚跳出云层的朝阳映照在她莹白的面容上,脸颊仿佛美玉般白皙无暇,眸中含着恬静淡然的水光,眼珠泛着照人的光彩,近乎是半透明的琥珀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眸感受着平凡烟火的气息顺着鼻腔一路往下,包裹住脆弱的心,洗涤着宫中的污垢和杂念。
过儿好一会儿,苏南嫣才回过神来,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一阵酸涩。
这样自有自在的日子,她终于可以触手可及了。
此时,腹中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唤声,苏南嫣这才想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随即拿上些银两就出了门,想趁着陆鹤川还未察觉之时亲近一下百味人间。
对面街边的小摊上冒着热气,苏南嫣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可是还未坐下来,就看见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被人狠狠踹出了门,虚弱地在地上滚了几圈,倒在了她的面前。
“滚滚滚,没钱还来下馆子,想得美!”店小二怒气冲冲地拿抹布赶着人,叉着腰道:
“方才看你脸白生生的像个读书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穷酸,真是晦气!”
说着,店小二又啐了一口,恶狠狠地关上了门,没耐心听那书生一句解释。
青衣男子捂着被踹的小腹在地上吸着凉气,好一会儿都直不起身,清瘦的身躯虚脱地挣扎着。
苏南嫣看他可怜,又觉得这身影莫名熟悉,便好心地蹲下身子试探着问道:
“这位公子,请问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馆瞧瞧?”
“多谢姑娘好意,还是不......”那人本能地客气着,刚转过头就看见了苏南嫣的面容,话瞬间就卡在喉咙口出不来了。
他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刹那间就忍者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盯着苏南嫣左瞧右瞧,颤抖着双手轻轻抚摸苏南嫣的肩膀,泪水上涌道:
“阿烟?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你......”苏南嫣费解地望着眼前之人,歪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还这般疯癫地模样?扯什么生啊死的......估摸着不是疯子就是傻子吧?
“阿烟,我是玉衡哥哥啊!你不认识哥哥了吗?”温玉衡焦急地冲上来抓住苏南嫣的双手,眼中是欣喜若狂的神色,泪水模糊了眼眶,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道:
“阿烟?说话呀......”
“我......我没有哥哥啊......”苏南嫣害怕地挣脱温玉衡的手,赶忙往后退着,戒备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要不还是去医馆看看吧?”
这回轮到温玉衡傻了眼,僵持在原地打量着苏南嫣,眸中闪过犹疑和纠结的神色,可很快就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一股子坚定,道:
“阿烟,你好好看看我,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
苏南嫣见他目光清明,不像是疯癫的模样,心中生出了几分动摇,果真极为认真地打量着温玉衡。
一开始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过曾经的梦境。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之人觉得眼熟了。
在无数的噩梦中,这个人曾经出现过,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喊他“玉衡哥哥”,后来.......似乎是极为凄惨的下场,苏南嫣不愿意再回忆第二次。
难道真的被净月说中了,梦都是真的?
那玉烟究竟是谁?她......又是谁?
苏南嫣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烟,你想起来了吗?”温玉衡一步一步地逼近着,将她堵在墙角无人之处,哽咽道:
“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哥哥一直不信。阿烟活下来多不容易啊,怎么舍得离开呢?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快告诉哥哥是不是......”
在温玉衡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声中,苏南嫣仿佛想起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又抓不住眼前的幻象,只能痛苦地捂住耳朵,难受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十几年前,你出生在温家老宅,是玉字辈最小的孩子,取名玉烟。”温玉衡执着地伫立在原地,温润沁凉的嗓音仿佛穿过悠久的光阴,砸在苏南嫣的心间。
“你的生母是温家的侍女,偶然被爹爹宠幸,生下你后不久就与世长辞。
大夫人待你不好,时常冤枉你,可是哥哥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经常在责打的时候赶过来护着你。
后来大夫人趁着哥哥不在家的时候把你赶出家门,等到哥哥后来寻你时,已经杳无音信了。
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了,可是后来考取功名后,你竟然成了玉妃。
你说,那天救你的人是皇上。
你还说他待你极好,从不在意你的过往,万千宠爱只给你一人,别人拼尽力气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虽然哥哥也不放心,可是既然你过得开心,哥哥自然也是开心。
谁想到后来.......后来......他会那样待你......
都是哥哥的错,若是当初不入仕,也不会让你这样为难了......”
温玉衡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纵使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说清楚,却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