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遥去,阿照手中捧着那匣子,咬着唇, 站在原地发愣。
阿姐与这位绥皇之间究竟藏着多少事。
夏诗轻唤了她一声, “主子,我们还上街去吗?”
阿照揉了揉眼角,“回府。”
公主府内,阿照屏退下人,将那匣子交到了苏羡手中。
苏羡一打开,面颊渐渐绯红。
其他的,她倒是不大记得了, 唯独那小衣,便是她在温泉庄子时穿的那件, 她实在没想到, 竟被他偷偷藏了去。
阿照气急,罕见地发了一回泼皮,“阿姐,那人怎么能这样, 收集阿姐的物件, 他自己的名声不要也就罢了, 这些东西要是流传出去, 阿姐得被这天下人如何议论!”
苏羡叹了口气,他与她实在也没什么名声可言。
“她不过是想逼我见他一面。”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的婢女来报,“公主,陆将军送了些时兴的料子来,现下就在厅上,公主可要去见?”
因两人定了亲,故往来密切些也无妨,可陆大将军倒好,三天两头便往公主府里送东西,顺带打扮得人模狗样,往公主府里跑,生怕旁人不知,他与云阳大长公主的婚事。
阿照这才想起,陆靖与随祯可是兄弟,她气鼓鼓道:“不见!”
苏羡噗嗤笑了一声,“你这莫名的气,陆大将军可着实冤枉了些。”
阿照澄净的眸子一闪,盯着苏羡的脸端详:“阿姐竟然不气吗?”
苏羡愣住,面上有些不自然地别了别耳后的鬓发,总不能告诉自家妹妹自己昔日干的那些糊涂事。
她早料到随祯不会轻言放过,整日躲着他,只是实在没想好要怎么处理。
苏羡咳了咳声,低声:“也是有些气的。”
阿照瞧自家阿姐那低头难语,羞而不知的模样,还能有甚不明白的。
她摆了摆袖,“阿姐自己想清楚,晓得如何处理便好,可若那绥皇敢欺负阿姐,我定不会放过他。”
她说着,贯是软言软语的小姑娘,竟扬了扬拳头。
苏羡咂舌,在心里头默默为陆大将军汗了汗。
陆大将军莫名其妙被拒之门外,刚出公主府又得了入宫的消息。
他急忙入了宫,刚至殿外,便听见苏彻贬周旭昌至皇陵当差的诏令。
周旭昌曾为五皇子办事,苏彻这一举既将其调离京中要职,又给足周家面子,保了周旭昌的性命,恩威并施,倒是当帝王的好料子。
宫令行过礼道:“还烦请大将军稍等些,我进去通报。”
陆靖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周旭昌面带疲色地从殿中出来。
两人四目交汇,陆靖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擦身而过之时,周旭昌骤然颔首,喊了一句:“陆大将军。”
陆靖蹙了蹙眉:“有事?”
周旭昌瞧他这春风得意的模样,恨的咬紧牙槽。
他笑道:“陆将军真是气度凛凛,只是战场暴烈,近来糙黑了不少,云阳公主素来更钟爱清隽秀丽的白净小生,将军可要投其所好才好。”
陆靖闻言,总算抬起眼瞥了他一下。
周旭昌佯装不经意道:“陆大将军还不知呢,前些日子宫中晚宴的乐师,便是公主亲自挑的,一个个长得楚楚动人,貌胜檀郎,也不知这公主府里头,养了几个这般皮囊的。”
陆靖面色一沉,皮笑肉不笑道:“周大人听风道雨,去了偏僻的皇陵,岂不是觉得无趣。”
撂下话,他懒得与周旭昌周旋,提步朝殿内而去。
等从宫中出来,已是月上树梢。
孟勤低声问了句:“将军回府吗?”
陆靖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幽怨的气息,方才苏彻与他谈论政事,不知他出神了多少回,这会出了宫,面上便有些挂不住。
见自家将军一张郁郁寡欢的面容,孟勤刚想开腔问,是否要去公主府,陆靖抢先一步出声:“去公主府。”
马车徐徐,等到了公主府门前,陆大将军躬身出了马车,一入眼帘的是,那张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孟勤不禁在心中腹诽,甭管这陆大将军在人前多么的凛然端正,在云阳公主这,便是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
也不看眼下是什么时辰,早前都不肯见,现下难道见得到了?
他站在门外,想了片刻,世人都说男子易朝思暮想,若放在女子身上何尝不是。
周旭昌的话真是全然戳在他的心窝上,想起初遇时,他曾问过阿照,为何偏要嫁他,小姑娘的回答,就因他好看的皮囊,他至今想起来都有几分心慌,
想到最后,陆靖也没敲门,踱步到离阿照最近的一处墙壁边,翻墙而入。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孟勤瞪大眼睛,抬手掩唇。
堂堂大将军,竟深夜爬墙!真是有辱斯文!
阿照的闺阁他并非头一回来,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她的院子。
阿照正窝在塌几上看书,屋前的桑叶乍然被风搅得婆娑作响,门前似有浮影掠过。
阿照喜静,平日在屋里待着,不喜身边围着太多人,贴身伺候的也就一个夏诗。
她本想唤夏诗去关门,一转头,才想起夏诗叫她打发去书房取东西。
她放下手中的书,起身正要去关门,手刚搭到门边,陆靖一身玄色长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与来人视线交织,惊骇道:“陆靖,你怎么在这里?”
陆靖也知私闯闺阁,是他无理,可既要哄小姑娘,厚脸也算什么,他道:“公主,能否让我进屋?外头有些冷。”
他说着,还装模做样地拢了拢衣衫,十足的搔首弄姿状。
见外头风大,她侧过身,容他进屋。
门一阖上,阿照沉眼道:“你是怎么进来?”
因很快要安置的缘故,她身上穿着轻薄寝衣,满身馨香扑面而来。
陆靖喉结一滑,丝毫不掩道:“翻墙进来的。”
阿照噎住,饶是他们定了亲,总归是还没成礼,他怎能如此行事?
她皱眉:“你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个时候来?”
陆靖幽怨道:“你白日里为什么不肯见我。”
阿照这才明白,他这是以为自己生了他的气了?阿姐的事也不好说与他听。
阿照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陆靖又想起了周旭昌的话,胸口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他咬牙切齿道:“我听说,宫中的男乐师是你亲自挑的?”
阿照不明白他问这话何意,点了点头道:“那几个乐师不止音律极佳,长得也尤为赏心悦目,若是宴请使团,弹上一曲,当真叫人如沐春风。”
小姑娘饱满的嫣唇一张一合,陆靖越听面色越沉,没听她说完,陆靖捏着她的下巴,低着头,堵住了那张小嘴。
等阿照讶然抬头,男人灼热的目光夹杂了些哀怨,活像怨夫。
这突如其来的吻,叫阿照吓了一跳,还没开得急推开他,已经被困在男人精壮的胸膛中。
好在陆靖停了一息,靠在她额上微微喘气。
阿照后知后觉,平复紊乱的气息,问了一句:“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话音刚落,男人又咬了上来,尾音被湮没。
她隐约听到一声恶狠狠的话:“我醋性大,公主敢贪别人的色试试?”
男人的嗓音低低沉沉,带着热流,似巨大的旋风,将人拆骨入腹。
两人这边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屋外骤然传来夏诗的声音:“主子,话本子找到了,我拿进来吗?”
阿照猛然清醒,一把将人推开,“别、别进来。”
她声音软绵无力,如同湖面上微微荡漾的春水。
屋外的夏诗脚步一滞,还想问点什么,又听见屋内道:“我困了,要歇下了,今夜也叫人不必守夜了。”
好一会,总算将夏诗打发走了,阿照吁了一口气,推了推他,“你还不快走?”
陆靖的手还在她腰上,开口:“陛下让我明日启程去北方赈济灾荒。”
阿照抿唇:“明日,也未免太急了些。”
见小姑娘有些担忧的神情,男人勾了勾唇,“明日还得赶路,这会回去都不知几时了,公主收留我一晚?”
心软的小姑娘,哪受得了他这般哀求的语气,她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替他铺到地上。
陆靖看着地上的被褥,心里立刻浮生了些幽怨,今年的秋日何时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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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病了好几日,太医署的医正道,温泉疗养之法有利于病症。
苏彻本想一同前尽孝,奈何前朝国事繁多,便让两位长公主一同随行。
启程当日,随祯竟以慕名行宫景致为由,要跟着一块去,这话实在是瞎扯了些,行宫荒芜,一直未能修建,算不得好地方,也就温泉称得上好。
太皇太后自是不愿驳这位的面,点头应下。
只是去行宫这一路,随祯对苏羡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稍有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了。
有心人也纷纷暗戳戳猜测,这位绥皇欲和亲的对象便是云华大长公主。
饶是再心里有数的人,也不敢多嘴问一句。
倒是太皇太后因病了好些日子,人也迟钝了些,等到了行宫,随祯忙里忙外,准备周到。
她这才看出来,私下里问了苏羡一句:“云华,他是你的情郎?”
苏羡被这话问得不知所措,忙道:“太皇太后误会了。”
太皇太后只笑笑道:“哀家看他瞧你的眼神,可一点都不清白。”
第六十九章 点头
苏羡噎住, 面上极为淡然,可耳根子还是红了些许,“我与他, 您不觉得荒唐么?”
纵使她贵为金枝玉叶, 可于世俗人眼中,更重看她的和离之身,倘使大魏比绥国强盛也就罢了,可偏生大魏依仗着绥国赢了战事,和离归宗的弱国公主如何能匹配强国之君。
大魏觉得占了便宜, 可绥国的百姓、朝臣届时会说甚?只怕要比高攀这样的词还要难听些。
太皇太后忖缀了下, 苦口婆心道:“喜欢便是喜欢了,又何须在意旁人那点闲话,日子总归是过给自己的,照自己的心意来过,才是最要紧的。”
苏羡眸中茫然之色,问道:“随心而过,若将来后悔了又当如何呢?”
她并非久居深闺的女子, 嫁过一回,自然知晓女子在这世上的不易之处, 他眼下穷追不舍, 往后若生了厌烦之心,她身在异乡,又该如何自处呢。
太皇太后摇摇头,沉吟道:“无非是看这个人值不值得你赌上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