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十岁时,和母亲去外婆家的路上,被几个人贩子给抢了去,幸遇黄元冬的母亲进京,这才获救。
程敏感恩,每年都会去给黄老太太请安,今年正准备这一趟出车回来,就去看望老太太,没想到老人家富贵了一辈子,老了老了,竟然下了大牢。
沈安筠就问父亲:“信上还写了什么?”
沈胜洲摇头:“安锐听到这个消息就写了信过来,其他并未多说。”
沈安筠就安慰母亲:“黄大人是皇上近臣,圣上当时只是把人下了大牢,再往后估计也不会再降罪了。我这就带足了银子去京城,不管怎么说也不会让老太太在狱中受罪。”
程敏虽然心里着急,却也知道自家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也顾不得哭了,赶紧进屋收拾东西去了。
沈胜洲不放心闺女,可是车队明天就出发,自己是必须要跟着的,只能安排了同族里的一个侄子跟着。
沈安筠让那位族兄先赶紧再吃点饭,自己去后院把马牵了出来。
又进屋拿了东西,出来后和族兄直接上马,告别父母直接奔着京城而去。
……
京城外的大道上,夕阳的余晖洒在上面,无端的添了一丝金色,杜钰竹坐在马车里,一边悠闲的喝了口果酒,一边欣赏这短暂的夕阳美景。
前世的杜钰竹,对外扮演了十多年的纨绔,每天不是去玩乐,就是在去玩乐的路上。
其实脑子里无时无刻不装着其他的事,多少次路上的风光,都被自己忽略了。
品完一杯,再抬头,就见余晖中有两人骑着马向这边奔驰而来。
这里已经接近城门,再近前,那两人也放慢了骑马的速度,杜钰竹一开始以为是两个青年男子,直到两人缓缓靠近,他才发现前面那位穿乌青色衣服的少年,原来是一位少女。
也不是杜钰竹男女不分,实在是刚才离的远,沈安筠今天穿的又是男装,远处看着就是妥妥的一位少年郎。
不过她今日出门太急,并未特意掩盖女性特征,离的近了,不管是瓷白的肌肤,还是秀美的五官,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她的真实性别。
沈安筠放慢了马速,排在了一辆马车后面,马车一天的路程,两人快马半天就到了。
族兄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沈安筠笑了笑:“只是半天,还能撑得住,今天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去,能尽早的知道更多的消息,方便安排明日行程。”
杜钰竹透过纱窗看后面的女孩,不可否认她绝对是个美人,可人家自远处打马而来,身体应该并不娇弱,近到跟前更能发现她眼神坚定,笑着和身边的男子说话时,透出来一种果敢和坚韧,竟让人觉得比她的美貌还要吸引人。
杜钰竹知道一直盯着人家女孩瞧实在太过失礼,于是低下头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沈安筠总感觉有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突然想到今天出门急,样貌上没有做掩饰,赶紧向四周观察。
京城外的大路上,周围并无建筑,道路两旁没什么人,前面排队入城的队伍,也没有人往后看,唯有自己前面的马车里坐着个人。
沈安筠透过纱窗往里看,见是一位身穿藕色偏白绸衣,年龄不到弱冠的男子,正坐在马车里垂首斟酒,白净的皮肤,墨色的头发,哪怕是微低着头,也能看出五官很是出彩。
沈安筠也算经常出门,这样好样貌的男子见的却也不多。
她觉得刚才那道强烈的视线也应该不是他,毕竟相貌好的人,家里的人长得都不会差,在外见到样貌出众的人,实不必逮着人家猛瞧。
看了一圈也没发现特殊的人,沈安筠怀疑自己可能是有些多疑了,毕竟母亲年少时的教训还在,不小心不行啊!
她这样想真不是自恋,实在是父母长相都出众,她又像是挑着父母的优势长的一样,小时候当男孩子养,摔打着长大还不显,这两年哪怕是穿男装也掩盖不住相貌上的出众。
每次出门都不得不把眉毛画粗,皮肤擦黑,毕竟没有一定的实力,顶着这样的样貌出门,实在太过危险。
沈安筠进了城门,先找了个客栈,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这才带着族兄,出门去找沈安锐。
沈安锐是沈胜川的次子,因着要把杀猪的营生传给长子,沈胜川就多方托人,把次子送到了京城四季酒楼里学艺。
沈安锐打小就机灵,又有天赋,颇得师父喜欢,他从十二岁出来做学徒,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年功夫,现在已经做到了二把刀。
沈安筠到的时候,沈安锐刚从外面打探完消息回来。
见了面,沈安筠也没说啥客气话,直接问:“二哥,人现在关到哪了,允许探望么?”
因着两家关系走的近,沈安筠都是直接喊他二哥,两人又只差两岁,小时候沈安筠都是二哥领着玩,所以两人之间根本用不着客气。
二哥就道:“黄大人是不能见的,女眷那边倒是听说可以往里送东西,想见面应该不难。”
沈安筠苦笑道:“我怎么敢奢望能见到黄大人呢!只要女监能送进去东西,见一见老太太就行。”
虽说能见面,当真的见到人的时候,也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沈安筠提了个大食盒跟在女狱卒后面,外面阳光明媚,监牢里却是昏暗的,哪怕能被关押在这里的人,曾经都是贵人身份。
好在除了昏暗,牢房里并无没什么异味,到了一个拐弯处,女狱卒就对沈安筠说:“前面就是了。”
沈安筠赶紧拿出准备好的碎银,递到狱卒手里:“辛苦姐姐了。”
狱卒掂了掂银子,语气变好了不少:“有什么话最好赶紧说,别耽搁太长时间。”
沈安筠再一次称是道谢,狱卒这才领着拐过弯,直奔黄家女眷的牢房。
到了地方,狱卒直接喊:“黄家的女眷,有人探监来了。”
说完就打开了牢门,沈安筠提着食盒就进去了。
牢房里阴冷空荡,里面只有一桌一床。
沈安筠见老太太被黄夫人搀扶着,费劲的从床上起来,赶紧把食盒放在桌上,过去帮忙。
她每年都跟着母亲去给老太太请安,虽然今天出来是做了掩饰的,模样并没太大变化,老太太还是能认出:“安筠,你怎么来了?”
沈安筠扶着老太太坐起来:“听到出事,母亲伤心的要命,可是家里弟妹小走不开,所以让我代她来看您。前两天只能送东西进来,直到今天才允许探望。”
老太太刚进来那两天,里面什么都没有,也就是从前天开始,才从外面陆续送来了被褥和衣物。
老太太想着送东西的是自家外嫁的孙女,或是亲友古交,唯独没想到,竟然是当初自己无意间救下的女孩她闺女。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触怒了皇上,一家子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关了进来。
现在终于见到了外面的人,老太太赶紧问:“你可听说到底是为何么,可有我儿的消息?”
沈安筠摇头,她能接触到的人,阶级有限,实在打听不出来。
不过她还是安慰老太太:“我只知道,皇上并未处决大人……最坏也不过是现在这样了。”
老太太咳嗽了一会,才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一家子都在一起,现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唯独不知我那两个孙女现在怎么样了。”
黄家后宅简单,黄元冬只有原配夫人,并未纳妾,两人育有一子二女,女儿们全都出嫁,现在牢里只黄家的三代媳妇,和黄元冬的两个孙子。
老太太之前还想着,可能是孙女送进来的东西,现在知道是沈安筠送进来的,就明白孙女的境况恐怕也不会太好。
黄元冬老家在察州,夫人也是在老家娶的,族里并没有其他人入朝为官,沈安筠打探消息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姻亲。
可惜现在黄大人家的姻亲,并不想掺和他的事,跑了三家,连大门都没进去。
“听说两位姑娘都病了,府里也都闭门谢客。”
黄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只说幸亏她们都出嫁了,不用跟着咱们在这里受罪,现在再看,还不知道我们母女三个,到底谁先去那边。”
黄夫人一哭,少奶奶也终于忍不住,抱紧两个儿子低声抽泣。
反倒是老太太还能稳住:“哭什么,我儿为官二十多年,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今日触怒帝王,也不能落得全家问斩的地步。”
第3章 动手
沈安筠探视回来就给家里写了信,找专人加急送了回去。
之后的几天,除了想办法让老太太在牢里过的舒服一些,就是每天打探黄大人的消息。
本来还以为需要再等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没想到十天后判决就下来了,全家发配西北。
别管结果怎么样,总算石头落了地。
执行发配那天,黄元冬的亲友终于露了面。
沈安筠也见到了黄家出嫁的两个姑娘,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两人瘦的差点脱了相,不过看起来倒也不像是被婆家虐待的。
老太太这些天在牢里,因为有沈安筠多方打点,身体倒是没有继续变差。
她想到同样都是女子,沈安筠还是在小门户里长大的,出门做事却不输男子,反观自家孙女……真是相差甚远!
不过自己一家子被发配西北,孙女没了娘家依靠,婆家看起来虽不会故意为难,以后的日子却也必定是要缩着的,也无所谓什么改变了。
这边为黄家送行的人还没离开,远处风尘仆仆的过来两人,黄元冬认出其中一人是族中长辈。
那两人过来,没等黄元冬说话,其中那位族老就拿出一张纸,说:“元冬啊,你因行事不慎,触怒圣上被发配西北,为了族中下面的儿郎不被你连累,族里决定把你这一支分出去,这是分族文书,你收了吧。”
沈安筠看着黄元冬颤抖着手接过文书,心里也跟着酸涩了起来。
世人皆重家族,家族就是依靠,家族就是一个人的根。
现在看来,有时候,家族也并不一定可靠。
黄大人为人虽有些板正迂腐,在冲撞皇上之前,却一直都是他们家族的守护者。
现在守护者失了势,家族立即视他为累赘,迅速抛弃。说是分族,其实就是被族里撵出来了。
两个族人送了文书直接就走了,为黄大人送行的京中亲友,遇到这样的事,怕他尴尬,也都纷纷告辞。
黄元冬看着远去的曾经的族人,虽未说一字,周身却弥漫着浓浓的悲戚。
这一刻,沈安筠突然明白,不管是家族还是朋友,有些时候,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可靠!任何时候,唯有自己强大,才是正道理。
告辞了黄家人,沈安筠先快马往回赶,找到了自家粮食生意的合作伙伴叶易真,请他找人,一路护送黄家人去西北,以免路上受官差的刁难。
从县里回到家,和去京城那天一样,都是夕阳正美的时候。
正好今天车队也收粮回来了,沈安筠到家的时候,他们刚卸了车,这会正在院子里等着领钱呢。
见闺女回来,程敏也顾不得发钱的事了,赶紧拉着沈安筠回屋,问老太太的情况。
知道性命无碍,全家却被发配西北,程敏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沈安筠就安慰她:“只要保住了性命,未来才有翻身的可能,说不定哪天皇上气消了,就又让黄大人官复原职了呢。”
程敏想想闺女说的也有道理,对啊,只要保住了性命,才有未来可说。
这些天压在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松动了些。
沈安筠接着说:“我打听过了,后天他们就能到关道口,那天我带您过去,和老太太告个别。”
程敏想到这一别,恐怕今生都再难见第二面了,又掩不住心里的悲伤,开始掉起了眼泪。
沈安筠怕她哭坏了眼睛,只能说起这几天在京城打探消息的过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在屋里讲在京城的经过,来安慰母亲,外面和她一起去京城的族兄,也在院子里讲这些天在京城的经历。
说完经过,他还感慨道:“也就是安筠,打听到了监牢里管事的人,她才想办法搭上关系,不止往牢里送进去了东西,还见到了人。这要是换个人,恐怕准备的银子都花不出去!”
有人就说了:“这话我信,像咱们这样的,面对官吏话都不敢说了,更别说求人家办事了!”
他这么说了,都是指着沈安筠家吃饭的,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唯有施传丰默默的听着,不搭话。
沈安筠安慰好母亲出来,又被大家围着问了一遍,施传丰在一旁看着,也不上前,只是眉头皱的能夹死个苍蝇。
等人都又去排队领钱了,施传丰才到了沈安筠面前,说:“我有话对你说。”
沈安筠本想让他直接说,不过想到父亲有意让自己和他定亲,估计施传丰也听他爹说了,他找自己,可能真的是有事。
这就不太方便守着别人说了,沈安筠带着他到了院子另一边,这边没人,又在大家能看到的地方,说话他们也听不到。
沈安筠直接对他道:“有什么话,说吧。”
施传丰看着眼前马上要成为自己妻子的人,她的眼神不像其她少女那样柔,也没有面对将要成为她夫君的男子的羞怯。
施传丰在沈安筠眼中,只看到了疑惑,还有……冷漠。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有不痛快了三分,清了清喉咙,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你还是尽量少出门吧,外面的事,本来就不应该女人掺和的,你以后还是多学学女孩子该会的东西吧。”
施传丰说的,其实也是母亲一直对自己要求的,沈安筠就道:“以后如非必要,我会尽量少出门的。”
施传丰一直皱着的眉头这才稍微松了点,不过他继续要求道:“我知道你灶上的手艺不太行,针线也一般,这个可不行,我娘胃不好,吃不得不顺口的东西,我又是家里的老大,下面兄弟们多,穿衣服费的很,你以后多在厨艺和针线上下功夫就行。”
沈安筠最讨厌做家事,前几天还想着怎么说服母亲,让家里添几个人,好让她和妹妹从那讨厌的家务中脱身。
现在听施传丰让自己给他家人做饭做衣,就赶紧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带厨娘和绣娘过去。”
施传丰好不容易松开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们家根本用不起,你进了我家,还是守着我家里的规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