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番转变,就发生在短短不到不个时辰内。
“二哥,你可有看出啥名堂?这都瞅一路了。”康宁见各种情绪轮番出现在他脸上,不由好笑地问。
“你忒不够意思,明明有了腹稿还装模作样的来问我,想看你二哥出丑啊?”二皇子忿忿不平道。
“没有没有,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兵权,我心里确实忐忑。”康宁伸出右手摊在车窗上,“你看,我紧张地把手心都抠破了。”
二皇子瞟了眼,她掌心的确好几个指甲印子,其中一个还渗有红血丝。
“那刚刚你那番话都是现编的啊?”了不起,紧张成这样,说话还有条有理的。
“主要是戚千户给的名册起了作用,今天的一千兵士里但凡有百来个家世好的,或是世家子弟,我都拿他们没办法。”不可能单薄的讲几句话就收服了人心。
二皇子心里不是滋味,父皇骂他蠢笨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如今却是认清了现实,一个比他小的妹妹都比他有急智,亏他还有名师指点。本来他还急着想封王去封地做一番事业给父皇看的,如今看来他还是消停一阵子吧,别去祸害百姓了。
康宁觉得今年时间过得特别快,二月过后她就出宫了六七次,时间就逼近五月了。如今燕京相对于往年来说尤其热闹,好些个客栈都住满了拉了好几车货物的商人。燕京城的镖队没单可接,一些镖队把马车和马队给租了出去,一些镖队转变成商队,打算拉货去漠北换些耐力好的草原马回来。
“陛下,辽东来报,鞑靼人赶着牛羊马到长城根下了。”一日早朝,驿使来报。
早朝刚散,康宁就听闻了消息,也不知怎么了,她心里激动又有些忐忑,一直盼着这一日的到来,这一日真来了,她又有了后悔的念头。
大婚当前,两位新人不能见面,康宁被皇后嘱咐这半个月不能出宫,她就老实待在宫里。每日陪着她母妃聊天,日日晨昏去给皇后请安,闲暇了去陪弟弟妹妹在上书房听课,亲自动手做了几件小衣裳给三位兄长家的孩子。
康宁在宫里忙,塔拉在宫外也没闲着,见了多兰,古老伯和去年送信的驿使,又赶去皇子府套交情——
“二哥,这是我们草原特有的风干牛肉,你尝尝,味道格外香。”塔拉提了两大块儿风干肉送到二皇子府。
二皇子打量这个妹婿,一年多没见,高了壮了,面目硬朗了,身上似乎还沾染了煞气,整个人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宝刀。锋芒刺眼,引人想靠近,但又忌惮被划伤。
“去年鞑靼同匈奴之前的战争状况如何?你们获胜了?”二皇子接过他奉上的一片薄牛肉,扔进嘴里顿时皱了脸,“生的?”他震惊道。
“别吐别吐。”塔拉作势要去捂他嘴,“你慢慢嚼,越嚼越香,你信我。”
二皇子咂巴了下嘴,皱着眉头细嚼,的确是尝到了肉香,但这也掩饰不了它是块儿生肉。
“血水早就被风干了,去年冬天杀了牛挂在檐下一直挂到现在,它已经算不上是生肉了。”塔拉解释,又拿刀削了一片,递过去说:“要不要再尝尝?这比你们中原的肉干味道更纯。”
二皇子接过,见他露了笑,也有了些被自己打脸的尴尬,转移话题道:“去年鞑靼跟匈奴之前打仗,情况如何?”
“我们把他们撵回到北边腹地了,俘虏了七千多人,牲畜五千。牲畜好多都跑散了,那时候入冬了,我们也不敢在外久留,只能眼睁睁看它们成野羊野牛野马。”
“单是你的部落俘七千战俘?”
“鞑靼整个部落的,我的巴彦部落分到了八百俘虏。”塔拉见他吃完了又削了片递过去。
“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二皇子不敢再让他献殷勤,就怕吃人嘴软。
“二哥,你能不能把三公主带出宫玩?我都一年半没见过她了。”塔拉讨好道。
二皇子摆手拒绝,“我们大康的习俗是婚前男女双方不能见面,你要是托我给她递东西还成。”
“那您帮我带两句话,第一句是鹰我已经驯好了,也带来了。第二句便是去年我受伤了。”他捂住左胸口,卖可怜道:“一箭射中了我左肩甲,差点我就见不到她了。”
“你捂错地方了。”二皇子挑眼提醒,见他慌忙把手移到肩膀,哼了一声:“都好全了?要不要我带个太医给你看看?”
“三公主赐的太医我才给看。”塔拉傲娇道,他还是想让他的公主关心关心他。
“滚,赶紧滚。”二皇子指着大门赶他出去,深感一腔好意喂了狼心狗肺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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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姑母送你两个嬷嬷,她俩都有些拳脚功夫,应当要比你带去漠北的宫女要好用。”距离婚期还有三天,福安长公主带了两个嬷嬷抬了一箱的书进了宫,她意味不明地指了指箱子,“好东西,你可保管好了,别让外人偷看了去。”
康宁面红耳赤地收下,不自在地问:“姑母怎么要送我两个嬷嬷?”
“前些日子听你父皇说你问他讨要女影卫,他没舍得给你,你可有找到趁手的人?”见康宁摇头,长公主笑说:“有些时候,嬷嬷可比影卫好用多了,影卫都是没成过婚的,脸皮薄经验少,还有些呆板。”
“会拳脚功夫的嬷嬷可不好找,姑母舍得送我?”康宁看了眼两个嬷嬷,面容和蔼,下盘稳固,这种人可比面首还难寻。
“我也是有所求。”福安长公主哈哈大笑,直言道:“姑母年纪尚轻,府里的面首也够用了,一时也有些倦怠。这些日子就琢磨着随你去漠北住几年,但姑母现在跟着你去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只能送你两个帮手助你站稳脚跟,过两年姑母去投奔你。”
“那侄女就夺爱了,等姑母去了,若是需要,我再把嬷嬷还给您。”康宁欣然应下。
—
六月初二,宜嫁宜娶,巳时正,康宁身穿大红嫁衣在羲和殿拜别父母。
“三公主,您哭一哭,要哭嫁的。”喜嬷嬷拉开给熹妃娘娘擦眼泪的三公主,心里也是纳闷极了,亲娘哭得倒是惨,愣是没勾出新娘的眼泪。
“哭什么,本宫又不是不回来了。”康宁才不打算哭,她拨开喜嬷嬷,跪在皇上皇后面前,朗声道:“父皇,母后,儿臣哪怕远嫁漠北了,可还是我们大康的公主啊。”
“没人说你不是。”康平帝好笑,熹妃哭得喘不过气儿,这个该哭的倒是笑呵呵的,还有心思强调自己的身份。他本来还有一腔愁思的,现在被康宁这么一闹,哪还沉重的起来。
“塔拉!”康平帝唤他过来,“朕就把三公主交给你保护了,可别让她受委屈。”
“父皇放心……”塔拉还没来得及保证,就听他岳父大人说:“阿宁,要是在漠北过得不痛快就回来,你的公主府朕一直给你留着,父皇养得起你。”
“!”不是,还没去呢,怎么就知道她不痛快了?塔拉苦脸,嘀咕道:“父皇您可别挑拨我同公主的感情,我们好着呢。”
没人理他。
“行了,别耽误了吉时,上花轿吧。”康平帝起身示意乐官奏乐,目送着盖了红盖头的女儿登上花轿,交代送嫁的两个儿子:“一路稳重点,一定要赶在九月尾之前到达辽东。”
第22章 入乡随俗
从皇宫出去, 脖系大红绢花的枣红马拉着一辆妆点一新的马车走在最前面。穿着艳丽喜袍,腰扎彩带,头戴圆顶红缨帽, 脚蹬长筒羊皮靴的塔拉骑着一匹膘壮黑马紧随其后。塔拉两侧落后一步的是祝颂人和陪着塔拉而来的迎亲兄弟,再后面的便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俩被衣着绚丽的鞑靼人热情地围在中间。
合葵留在马车里伺候康宁,长公主送的两位嬷嬷,以及熹妃身旁伺候的许嬷嬷都安排在后面的送嫁车上。前方的送嫁车上坐的是甄太医和他的徒弟, 马车里除了他们两人,便被各种药材给堆满了。跟在后面的马车里坐的则是厨娘、绣娘、打理杂活的宫女、在宫外采买的擅长种植的奴仆等等。
燕京城的街道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每辆车经过都会撒些糖果或是铜钱,他们目送着拉人的马车经过,再看提着大刀的侍卫立在马车两侧,围着三公主的嫁妆。每辆牛车都用防水的油布盖得严丝合缝,具体装的什么东西他们不清楚,只知道头一辆马车出了西城门,朱雀大街上等候的嫁妆车还动不了。
辰时三刻, 公主的嫁辇出了西城门,一直到辰时末, 一早在等候的商队才能跟着送嫁的队伍排队出城门。看热闹的百姓兜着喜糕喜糖和喜钱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要吃中饭的时辰。
出了城门, 打头的位置便换了人, 塔拉率着他的迎亲队伍骑马走在前面,康宁乘的马车落在了队伍的中间,二皇子和三皇子骑马立在马车的两侧。
“公主, 您饿不饿?”太阳升至头顶, 塔拉调转马头跑到马车前面问, 话里的每个气腔都被喜意裹着。
“不饿, 马车里有糕点。”
塔拉见马车的帘子动都不动一下,怅然地直起身,偏头问:“二哥三哥,这也到中午了,停留一刻钟吃饭可好?”
“随你安排。”二皇子道。
“巴雅尔,传话下去,原地停留一刻钟用饭,一刻钟后启程。”
刚从燕京出来,人人身上备的都有糕点,水囊里水也是满的,一柱香的时间大家就解决了午饭问题。
“启程吧,要赶在日落之前到达辽东。”
从燕京到辽东,骑马只需要一个时辰,但如今要顾及到车队后面的牛车和侍卫,急赶慢赶,将将在日落之前抵达辽东。
辽东守将置办了晚宴恭迎皇子皇女,康宁走下马车,进屋换下厚重华丽的嫁衣,穿了条茜红色马面裙,正红色泛着光泽的褙子,脸上挂了条红色薄纱。晚霞映红了云彩,照射在古朴的城墙,康宁站在小楼上遥望固若金汤的长城,楼下,手端圆顶红缨帽的男人仰望着楼上的姑娘。
这是塔拉今天首次看清久别的公主样貌,在皇宫里的时候,碍眼的人太多,他望过去时不是被宫人遮住了,就是红盖头垂在她脸颊,总是种种巧合,让他现在才看清他的新娘。
“你怎么来了这里?”康宁被合葵提醒,拾阶而下,对着晃眼的晚霞,她有些看不清男人的面容。
若不是声音没变,塔拉恐以为他的岳父大人调换了他的新娘。鼓鼓的脸颊肉没了,小圆脸长成了鹅蛋脸,柳眉下住着晶亮有神采的眸子,嘴唇殷红,笑起来时仿若盛放了一捧饮不尽的蜜。
“傻笑啥?问你话呢。”康宁嗔笑道。
“啊?”塔拉没听清她说的话,厚着脸皮问:“公主您说啥?”
康宁白他一眼,同他一起往出走,问:“车队可都在乘船过水?”
“都排着队呢,我的人你的人都在那儿忙着往船上搬东西。”浿水虽是在枯水期,但还没进入夏季,露出水面的河滩还是一滩软泥,经不起马车压过,只能用船给转运到长城北边。
“那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康宁斜他。
“嘿嘿,我看到你往这边走,就偷溜了过来。”塔拉一把攥住她的手,松松圈着,她却是挣脱不了。
“一直不让我跟你见面,我心里可慌了,就怕父皇反悔,换掉了我的三公主。”塔拉坦诚道。
“没看出你心慌。”
“你不信?”塔拉靠近她,眼含春水似的勾着她的眼睛,疑惑道:“二哥有没有给你说过我中箭的事?”
康宁点头,“二哥说你是个不守规矩的,为了骗我出宫见面,啥瞎招都使。”
“所以你没给我捎信?”塔拉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大片肩胛骨,按住她肩膀半蹲下去,指着伤疤说:“幸亏留了伤疤,不然我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康宁像是被烫了眼睛一样猝然避开,但麦色的肌肤已经印在了她脑海里。她忍不住侧回头,垂眼看健壮的肩颈和有力的臂膀,距离太近,他□□的皮肤散发的热气熏红了她的眼。
“心疼我?”塔拉见她眼红了,还当是她在心疼他,喜眯眯地把伤疤藏在衣襟下,乐滋滋道:“早就不疼了,拔箭的时候我都没哭,你可别哭。”
“谁心疼你了。”康宁声音有些湿润。
这语调在塔拉耳中就是撒娇,心想康宁嘴可真硬,眼睛都红了还不承认,性子有些拧巴,但他就乐意这样的。
“这下你可相信我是真受伤了吧,都怪二哥添油加醋,我在宫外一直没等到你的信,心想这可完蛋了,八成是婚事出现了变故。”塔拉在到了燕京城的第二天就使人给康宁递了信,但守门的不接他的信,还说是三公主吩咐的。因为这个原故他才转投了二皇子的路子,谁知道阴差阳错地又被兄妹俩当做是他不守规矩。
“噢,的确是我吩咐不让守卫给你传信的。”康宁见他惊得瞪圆了眼睛,凉凉地说:“你去年吓得我吃不进睡不着,上火了半个月,愁掉了一把头发,虽说是有惊无险,但我的确因你受罪了,所以就懒得搭理你。”
“那真的是意外……”
“我不听。”康宁掐他手腕,解释她已经得到了,不想再听他啰嗦一遍,“反正你得受个教训,若不是我求了父皇进山寻人,木勒死在山里,我们还当是你们鞑靼毁约了。今年你再来,我说不准就嫁人了,那可真要给你换个新娘。”
“是我的失误。”塔拉垂头认错。
“以后跟我有关的事,你得考虑周全点。”她娇娇地要求。
“好。”
“人你也确认了,面也见了,你该去外边守着了。”康宁甩了甩手,示意他别太贪心了。
塔拉心中大定,爽快松手,“我去监工了,你要是有事就喊我。”
在辽东的这晚是接下来大半个月里睡得最安稳的一晚,第二日早上辞别了辽东守将,坐船渡过浿水,就进入了地势复杂的山林。每间隔五十步,就有侍卫分别在树上地上做记号,就是防止回程遇上突发情况的时候迷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