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留步。”齐槿安深深看了眼烛光下的女人,她孕相已显,他记忆里的少女也已为人母,行动间手不忘抚在腹上,脸上不自觉带了些慈爱的光彩,更加妍丽柔媚。
“公主保重,臣告退。”退到门槛处,齐槿安再次行礼,转身快速离开。
康宁看着齐槿安绕过影壁,垂下眼撕开信封看信,在看到心中塔拉让她代鞑靼跟大康谈判时,心头大振。
他竟这么信任她。
大军回朝后的前三日,康平帝忙着论功行赏,封赏将士,让刚回朝不久的太子代他去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
第四日,终于到了商讨处理匈奴战俘和漠南领地一事,康宁在天还不亮就起床,穿上火红色的衣裙,外披了件白狐狸毛披风。天光熹微时,康宁坐上马车进了皇宫。
“那是三公主的车驾?她怎么来前朝了?”
“她也是鞑靼可敦,今日是商议漠南草场分割一事,她可能是代鞑靼可汗来的吧。”有人推测。
“荒唐,女人如何能踏进金銮殿!”
不论旁人怎么说,康宁在下了马车后乘上早已等候的轿辇,她问一旁的赵守保:“赵大监没在陛下身边伺候?”
“陛下让奴才来接引公主,免得出岔子。”
今日是个好天气,金銮殿殿门推开时,天边的第一缕金光洒在殿门口是青玉砖上。
“公主慢着些,小心地滑。”赵守保回到康平帝身边,如今留下伺候的是他干儿子。
“鞑靼可汗一时来不了,他呈奏折让其可敦代他商议匈奴一事。赵守保,三公主有孕,让人给公主换张带靠背的椅子,多垫两张坐垫。”康平帝此言一出,朝堂上异样的眼神收敛了大半。
“谢父皇。”康宁知道以大康和鞑靼的国力,鞑靼不可能跟大康平分战果,她坐在一旁只听不说,等康平帝和朝中大臣似模似样的把雁行山在内的以北草原划分给鞑靼放牧后,她启唇说:“可汗说了,草场有没有无所谓,茶卡盐湖的盐要准许鞑靼挖。”
“这不可。”率先跳出来的反对的是户部尚书,接连两年都打仗,国库的银子掏走了十之七八,盐税占全国税收的大头,肥肉都到嘴边了,他哪能允许旁人争夺。
“鞑靼本就是大康属国,他一个异姓王,哪能独自占用盐资,这是私自挖盐,是要重罚的。”户部尚书只差到康宁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了,“公主是皇室中人,熟读律法,您可见过哪个封地的王爷有铸铁权和制盐贩盐权?”
“刘尚书如此不甘,本宫也没听说鞑靼投诚时你曾进言收回鞑靼的铸铁权,如今跟本宫一弱女子发什么厉害?”康宁瞥了他一眼,“刘尚书若有本事,可自行去漠北凭你的胡搅蛮缠让鞑靼人把铁矿和盐湖让出来。”
“可汗说了,漠北草原上的盐湖产盐量少,不能满足鞑靼牧民全年所需,他也不要多的,毕竟鞑靼也不贩盐,只要挖的够所有人吃的就行。”康宁看向龙椅上的人。
康平帝不开口。
“听闻鞑靼人不会制盐,那又何必辛苦去漠南背盐,公主如今组建的也有商队,可以直接从大康交换精盐。”
“盐不要银子啊?”康宁反问。
“我们大康的公主,竟然会偏向鞑靼那一边,亏她吃的用的都是大康运过去的。”殿中有人嘀咕。
“哪个尖嘴婆子在挑是非?有话就站出来大声说,躲躲藏藏在他人背后论人长短算什么本事,无能鼠辈。”康宁起身扫了眼声音发出的方向,鄙夷道:“国事商谈,扯什么娘家婆家?公私不分的碎嘴子。”
“康宁。”康平帝出声提醒这是在朝堂,“茶卡盐湖的挖盐权不可能出让,鞑靼在漠北草原上的盐湖私自挖盐本就是朕睁只眼闭只眼,他心大了。”
“刚刚那谁也说了,漠北往北还是草原,鞑靼又不缺放牧的草场,您划给他半拉子草场他都用不上,您这让儿臣脸上都挂不住。”康宁阴沉着脸抱怨,“之前攻打匈奴时,因为有儿臣在,塔拉什么条件都没提,想着您是他亲岳父,总不能亏了他,亲爹死了他都没中途撤兵,不然我大康哪能赢的如此利索?”
“鞑靼就是放牧为生的,哪能不缺草场。”康平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没打匈奴前鞑靼也没因为草场饿死过牲畜。”康宁没好气,“您这般翻脸不认人,日后若是想攻打契丹和女真,恐怕是没人再敢帮您了。”
“大胆!”康平帝沉脸训斥。
“儿臣说错了?”康宁不惧。
“反正茶卡盐湖他别想,你让他再提别的条件。”康平帝扫了康宁一眼,“不然你帮他提条件,或是朕再给你增加食邑?”
“您这就让儿臣在鞑靼没脸了啊。”
康平帝不言,颔首等她思考。
“塔拉曾提过想去打女真,他若是还想俘虏女真人去漠北放牧,大康可以出兵助他一臂之力。”二皇子突然出声。
“这个可。”康平帝立马点头。
“二哥你当我傻?他前脚把女真人掳走,你们后脚就把那片地给占了。”康宁翻白眼。
“漠南草原还能放牧,女真那地盘除了靠海,我们抢过来有何用?还跟辽东隔了座山。”二皇子说。
康宁沉思片刻,看向上方,说:“鞑靼帮大康打匈奴,反过来,大康也要帮鞑靼打女真,但女真活动的地盘要归鞑靼。”
“这是你的想法?”康平帝戳破康宁的小心思。
“对,漠北不能种地,儿臣想在女真活动的地方试试。”康宁坦言承认。
康平帝思索片刻,点头答应,这于大康来说没什么损失。
康宁暗暗握拳,脸上不由带了笑。
第63章 产女
散朝后, 康宁乘坐马车出宫回到公主府,换上常服,她疲惫地叹口气:“都出去吧, 本宫想补个觉,午饭的时候再来叫我。”
“诺。”三五个宫女安静退出卧房,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响,康宁从梳妆镜下的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拆她信的人肯定没注意封口的油蜡有问题, 鞑靼用的油蜡里面含有草原特有的一种草汁,味淡, 没闻过的人很难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而交到她手里的这个信封,草汁味已经散了,应该说是上层的油蜡封住了底层原有的油蜡味。
信中塔拉的确提到了茶卡盐湖的事,茶卡盐湖的盐是淡青色,盐内杂质少,盐湖产盐量大,让她跟康平帝谈谈分鞑靼一小半。但康宁知道不可能, 越是盐好大康越不会让利,还不如以退为进要个利好的条件。
前两个月康宁从皇宫的藏书阁里翻到一本旧书, 是前朝初期的一位名士游历到女真部落, 发现那里的黑土很适合庄稼生长, 而她在不儿罕山试种的麦子生长状况不太好,种植范围又受限,所以就有了抢占女真部落的想法。
大康跟鞑靼间若想商贸流动性强, 横霸在路上的女真和契丹必然要铲除, 等鞑靼占领了女真, 为了辽东的安全, 大康将会出兵契丹,把契丹划为大康的领土。
如此一来,以后商队往返也不需军队护送。
雪又下大了,康宁正好也有借口躲在府里养胎,宫里宫外的事她都不再打听。二皇子三皇子封为珉王和瑜王的消息还是福安长公主来看她时给她说的。
“珉王和瑜王的封地都在漠南,你父皇把匈奴的战俘一分为三,其中两份赏给你两个兄长带回草原去放牧。”福安长公主怎么也没想到康平帝起意打匈奴时盘算着这个主意,“年后他俩要跟着齐老将军一起启程前往西北。”
“有两位兄长在,也不用担心漠南打下来又沦为其他小部落的地盘。”康宁叹服,她父皇这个决定妙啊,既扩大了大康的国土,还削弱了皇子间的斗争。而且草原牧民的衣食住行还要依靠中原,就只能服从,哪怕有一天有了造反的苗头,有长城阻隔,中原胜算占八分。
“女儿到底是比不上儿子。”康平帝此举算是彻底浇灭了福安长公主心里残存的侥幸,“你父皇但凡用一半的心力为公主打算,我们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局面,你更不能为了权势远嫁漠北。”
康宁笑笑,没接话。
“罢了,也是本宫一时糊涂,你不必当真。”福安长公主话出便后悔,她也明白好歹,及时改口:“塔拉明年开春来接你?”
“应该是五六月份,那时孩子也才两三个月,赶路恐怕不太好,我倒是想让他到秋天再来。”康宁的产期是在来年的二月底。
“路上慢些倒是也可以。”福安长公主如今是越发想逃离大康了,不然她心里的怨气要把她淹没。
“再说吧。”
—
“偏要这时候走?”
“嗯。”塔拉应了声,手里还忙活着给马绑马鞍,“额赫,鞑靼事务就暂交给你了,你费些心,我去给你把孙子孙女接回来。”
“塔拉你该知道你对鞑靼意味着什么,现在大雪封山,一旦迷向你可要命丧山林,你打下来的江山可不就拱手让人了?”呼敦不死心继续劝阻,“再等两个月,等开始化冻了你再去大康。”
“康宁是大康的公主,有她母妃和父皇在,你去不去都不耽误她生孩子。”现在才二月,正是漠北大寒的时候,山凹处的雪能有腰深,她哪能放心让塔拉出远门。
“我都走好几趟了,认识路,不会迷向。”塔拉一手搭在他额赫的肩膀,一手拍拍胸口,道:“我在家也坐不住,我想看着我的孩子出生,他或许跟我有相同的蓝眼睛呢,或许长得像他娘,可能是个女孩,也可能是个小子。”
塔拉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和一个两掌大的小弓箭,“如果我运气够好,我能亲手把其中一样挂在门外。”
“你路上小心,额赫在家等你们回来。”呼敦看她儿子满面的急迫和喜意,知道劝不住了,只嘱咐他小心些。
“哎。”
皇宫。
宫门即将下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进了栖霞宫,“娘娘,公主要生了。”
“嬷嬷去给陛下说一声,碧环,你去皇后宫里拿拿手令,本宫这就出宫。”熹妃都躺床上了又慌忙起身穿衣,“公主什么时候开始发动的?”
“午膳后就开始疼,但公主不让说,她在院子里走了一下午。奴婢进宫的时候公主已经进产房了,产婆说已经开了五指,一两个时辰孩子就能落地。”
实际上比产婆预估的更快,熹妃进了公主府不到一刻钟,刚洗了手换了干净衣裳准备进产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生了?”熹妃推门进去。
“恭喜娘娘,您抱外孙女了。”产婆动作利索地给孩子擦洗了下包上小被子,这时床上的污秽也清理干净,康宁顶着濡湿的头发探头问:“孩子的眼睛是什么色?”
“你想是什么色?”熹妃抱着安静下来的小孩,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孩子比你小时候长得还要好。”
“眼睛是蓝色的?”听话听音,康宁心中有八分的肯定。
“随她爹,但她的眼睛又比塔拉的颜色深。”熹妃坐在床边把吧嗒着嘴的小姑娘放康宁怀里,“睁开眼给你娘瞅瞅。”
娘,康宁咂摸着这个字,有种让人心颤的力量。
“名字可定下了?不然让你父皇起?这么漂亮的外孙女他肯定喜欢。”熹妃的视线从包被上移开,琢磨道:“让他赐名,顺便再给我们封个小郡主。”
“清格勒,她父汗给她起好了。”康宁轻轻握住小姑娘的手,“清格勒是鞑靼的小郡主,我们不让皇祖父赐名,娘给你起个好听的名字。”
“我倒是忘了,她爹也是王爷。”熹妃动了动嘴唇,“清格勒?叫着怪别扭的,你抓紧给她起个我们这边的名字。”
“清格勒在鞑靼语里的意思是康顺宁安,寓意好着呢,听着也好听。”康宁不乐意了。
“娘娘,太医来给公主诊脉。”有宫女在门口传话。
“进来。”康宁平躺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话,最初的精气神儿散去,她感觉骨子里透出来的都是疲乏。
“公主凤体养得好,生产也顺利,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好好休息。”太医收回手,准备给小孩也把个脉,手刚碰上就见小姑娘眼睛睁开了,他呦了一声,惊艳道:“这是臣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儿,眼睛清凌凌的像海水。”
“随她父汗。”熹妃颇为骄傲,她外孙女会长。
康宁笑笑,等太医说清格勒身体健壮后,她才放心入睡。
“娘娘,宫门已经落锁了,明早一早老奴去给陛下报喜去。”
“嗯,侧殿收拾出来了?本宫今夜睡在公主府。”熹妃往外走,拐角的时候注意到门檐上绑了一块红布,问:“这是何意?”
“娘娘,是鞑靼的习俗,生女的人家要在门外挂块儿红布,意为告诉外人家里有喜,新添了娇女。”寒秋刚从府外回来,她解释说:“鞑靼毡包不隔音,牧民看到毡包外挂红布或是小弓,都会绕开那个毡包,靠近也会轻声说话,免得惊着产妇和小孩儿。”
“那在大康可不讲究这个。”
“公主想着可汗呢。”寒秋跟着熹妃一起进了侧殿,“公主说等可汗来了,不等他进府就能让他知道他有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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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到辽东了。”巴雅尔远远望见坚固的石城,长长舒口气,腿一软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娘的,可算走出来了。”
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塔拉勾着腰深喘口气,说:“歇一刻钟,一刻钟后继续走,赶在天黑前渡过浿水,晚上在辽东过夜。”
“是。”
“三、可汗?你怎么这么狼狈?”辽东总督听下属报城外有一行人称是三公主的驸马要过浿水,他连忙从府里赶过去,初一见面他也没认出来,眼前这帮人像是逃难的难民,下半身糊的满是污泥,头发乱糟,满面的胡子,牵的马都比人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