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逾矩了,但天家家事皆是国事,臣不得不问。”
“爱卿言重了,何时让你如此焦灼?你说。”
“是关于三公主和鞑靼王子的事,如今民间有传闻鞑靼王子要求娶三公主。臣昨晚之前是不信的,但昨晚的宫宴上,臣恍然发觉三公主似乎对鞑靼王子有意,不知是不是老臣的错觉?”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康平帝神色从容道。
“陛下,送公主和亲一向是战败国示弱的举措,我朝国富兵马壮,若把公主远嫁到鞑靼部落,后代史书上恐怕落不到盛誉。”王尚书意会到皇上对公主和亲态度平和,立马大声劝阻。
“据朕所知,公主招男宠遭了不少人的攻讦,后代史书在皇女作风上,朕恐怕是要受批的,毕竟朕于此局面是支持的。”康平帝冷嗤一声,他们康氏王朝起势就不光明,反正都要受后世贬损,多一项不多,少一项不少。他自觉能有先祖遗风是对他的美誉,朝臣少拿后世褒贬来要挟他,他不吃这套!
王尚书暗暗叫苦,上方坐的要不是皇帝,他都想直说大康公主行事放荡从根上就开始烂了,既然烂了,那就归在一条藤上就好了嘛,何必再要择其枝坏事。
“不必说了,就一点小儿女情思罢了,男女双方都端得住,就你们事多,顺着风闻着点肉腥就出动了。”康平帝不耐烦敲桌子,“王卿要是太闲了可以在家教养儿孙,三公主的婚事有她爹娘操心呢。噢,对了,国子监祭酒的长子入了二公主的眼,你可以着手安排拟旨了。”
熬鹰嘛,看谁先耐不住。康平帝玩味一笑,吩咐道:“宫门守卫适当松一点,鞑靼王子再差人往宫里递信,多收点好处再把信交到三公主手上。”
“诺。”赵守保应声。
二公主择定驸马的风声露出去后,康宁收到了一封来自宫外的帖子,送信的小太监她有印象,是皇后宫里的。信的主人邀请她三天后去大相国寺上香。
“公主,您别搭理他,他这人不安好心。”百草怕三公主真着了鞑子的道要远嫁草原,那她这个贴身宫女岂不是也要跟去。
“鞑靼王子要是真对您有意,他就该直接向陛下提出求娶,而不是私底下约您出行,这些天宫中的传闻可不就是由他闹起来的。”百草十分诚恳地劝阻。
康宁把信丢进冰鉴里,见浓黑的墨色浸入冰碴子里,在百草大喜的表情中说:“既然有人邀请,那就赴约喽。至于流言,本宫都不惧,你怕什么?”
“没,奴婢是为公主您着想。”
“那就去给本宫选衣裳去。”
“诺。”百草不敢再多言,白着一张脸退下。
炎热的夏天难得遇到刮大风的阴天,康宁此次出宫就遇到了这等好天气。
“台吉邀本宫出来是为何事?”见面寒暄后,康宁直言问道。
“听闻中原佛教兴盛,在我们部落只有萨满教,我不清楚两者有何差别,所以想邀请公主一同参观,还要劳烦公主待会儿给小王讲解一番。”塔拉搬出他琢磨好的理由。
“那台吉邀错人了,本宫对佛事并不了解。台吉若想参禅,本宫可派人请主持为您解惑。”康宁不想由着他掌握主动权,也懒得陪他耗。想要调情可以,但别藏藏掖掖的,至少要拿出个诚意。她满意了才会考虑是否陪他演戏。
“别,公主留步。”塔拉没想到她说变脸就变脸,一时顾不上再拿腔作调,拽住她的胳膊,却又在她的逼视下讪讪松手。
真了不得,这位公主的眼睛跟中原皇帝的眼睛一模一样,瞪起眼来还挺有些让他忌惮。
“嗯?台吉除参佛之外还有事要与本宫说?”
塔拉吭吭哧哧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死死记着戚先生嘱咐的要含蓄!含蓄!
“头次见面时,小王发现殿下您对草原的生活有兴趣,此次邀请您出宫不是我想参观佛寺,主要是想为您讲讲草原风光。”塔拉脑中飞速转动,言辞恳切地央求,就怕公主不肯赏脸,执意要回宫。
“为何要为本宫费此心思?”康宁追问,看他还要怎么编。
“额…是…嗯,是因为从我踏入中原到现在,您是唯一一个肯给我好脸色看的姑娘。”塔拉眼神湿润润地投向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您看我的眼神有好奇,但没有嘲笑和不怀好意的打探。”这是真的,也是他的心里话。他遇到三公主很偶然,但当天从酒楼回蕃坊他就决定了求娶她,哪怕后来侍从打听到三公主深受皇宠,跟她相比,温顺的二公主看起来更容易勾搭,他也没有动摇过想法。
“就如此?”
“就如此。”
这个理由勉强能让她留下来,康宁吝啬开口:“那行,你讲吧。”
“还是公主问吧,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你来燕京了有段时间了,打算什么时候离京?”康宁问。
“公主不想见我?”他失望道。
“我只是好奇你带着你的部下离开了草原这么久,你领地里的牲畜不会被抢?我听闻鞑靼归顺大康的原因之一就是外族侵略,等你回去了你的牛马羊不会被掠光了吧?”
“公主放心吧,我额赫帮我管理着,那可是我娶妻的聘礼,她盯得紧着呢。”说这话时,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再瞎看,本宫把你眼睛挖了。”康宁恼火,厉声威胁。
怎么又发火了?塔拉垂首,暗自琢磨他是不是晚上没睡好导致眼睛无神,前两次她都很留恋他眼睛的。
他不说话,康宁也在沉思,鞑靼部落以放牧牲畜和攻打其他部落扩充自己的部落。塔拉也说了,他父亲分给他的财产就是牲畜群,代入到大康,这就相当于皇上给他的儿子分封领地,那管理牲畜就是治理封地?
“你们部落的女人可以插手部落治理?”她怕他听不明白,直白问:“你母亲管理牲畜群会遭部落臣民不服吗?”
“不会啊。”塔拉诧异,“在我们部落里,男人负责放牧和狩猎,女人在男人狩猎时负责放牧,能拉弓射箭的女人也可以去狩猎。但很少女人会天天去,因为家里的孩子离不了她们。”
“你母亲呢?也是吗?”
“我额赫是我父汗的第一位妻子,在我们部落里称为可敦,她要协助我父汗治理内务,但她也有自己的牲畜群,每日还要管理她属下的牧民。虽然牧群没我父汗的大,但她每日操心的事比我父汗的还多。”塔拉又要得意了,忍不住炫耀道:“我能放心来中原,就是因为有我额赫,她比我更擅长治理牧区。”
康宁心头一紧,激动道:“她的牧群是她的嫁妆?”
“一半是,另一半是她阿布来投靠室韦时送她的。”
康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时心潮涌动,接下来一半的路程塔拉再说什么她就不是很清楚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
“公主,您是不是累了?您要是累了就别陪我逛了,我自己去找主持聊聊。”
“噢,好,的确是累了。那我回宫了,台吉您多担待,我下次养好精神了再邀您出游。”
塔拉立在山头目送肩辇行至山下,脸上恭顺的表情也收--------------??了干净,心中再次确定,就是她了。
第8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陛下,三公主出宫了,鞑靼王子在阜成门外等她。”赵守保的干儿子赵庆春躬身进殿禀报。
“三公主主动邀请的?”
“鞑靼王子往宫里传了信,三公主看了信就出门了。”
“唔……继续盯着。”
“诺。”
塔拉见公主的马车出来立即打马上前迎接,于马上简单行个礼,驱马行至右窗,探头对娇俏的姑娘道:“赛拜努。”
“?”康宁见他笑得像朵喇叭花,被闪得有些脸热,嘀咕道:“说啥呢?听不懂。”
“赛拜努。”塔拉又重复一遍,“问好的意思。”
“是你们鞑靼见面问好的礼仪?”
“嗯,很常见的打招呼方式,走在路上遇到人,无论认不认识,都要问候一句。”
“赛、赛拜努?”康宁在那双碧若春波的眸子注视下有些羞涩,眼神太热烈了,她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表达情感的男子,很是有些受不住。
“本宫咬词准确吗?”她又端起了公主的架子。
“嗯。”塔拉不仅见好就收,还得寸进尺:“口音不太像,公主要不多跟我练练?下次我俩再见面,你跟我用我们鞑靼的问候礼跟我打招呼?”
“赛拜努,赛拜努,赛拜………赛拜努!”他像只蚊子似的围着马车嗡嗡,眼见美人眉头皱起,立马消停,不给她斥责的机会。举起马鞭问:“公主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
不等她说话,又自问自答道:“我要带公主去西山赏马,公主您别担心,我知道路怎么走,肯定能让您顺顺当当去,毫发无损回。”
康宁以为她二哥就是她遇到的最脸厚心粗的人了,今天可是长见识,这个已经脸皮厚到不知道尴尬为何物。但跟这种人相处反而还舒服些,因为不用担心说错话让人记恨。不管是她二哥还是眼前的塔拉,他俩都很少情绪低落,跟他们在一起时康宁的情绪是向上波动的。
“怎么突然要带我来赏马?”
“进贡和商贸的事商量的差不多了,我听照料马匹的人说,陛下准备把这五千匹草原马赶往陇西。我去西山看过,你们中原的马匹没有我们草原的马矫健,我想你应该没见过真正的野马,就想带你来看看,趁马还没被送走。”塔拉看了眼拉马车的马,虽然毛色和品相不错,但没个精神气儿。也是,这种马可能都没有机会撒开蹄子狂奔,都被圈养蔫了。
“公主你没见过野马吧?”
康宁见他有炫耀的意思,改口说:“没有。”她见过,齐槿安的父亲每年都会回京述职,他的坐骑是他亲手驯服的野马,还陪他一起闯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敌袭。而且在这之前,塔拉率领部下进京时她也在场,他想炫耀展示的草原马她已经过了眼瘾了。
但一个人想向另一个人展示分享他引以为傲的宝贝,不论他目的是什么,这个心意无疑是真挚的。康宁心里挺受用,感兴趣地说:“我在赏马一事上见识浅薄,待会儿还望台吉给我讲解。”
“公主唤我塔拉就好,台吉太生分了。”
“……”
康宁不理他,扭过脸当做没听见,这人真是得三分颜色就想开染房。
“公主,能否知道您芳名?”前一个要求没称心,塔拉若无其事地掠过,厚颜继续问。
康宁不想说,这厮这么想要互称名字,她怕他知晓了无耻地叫她芳名,康宁?宁宁?小宁?宁儿?
额……太让人起鸡皮疙瘩了。
“嘻嘻,殿下不说我也打听到了,大康朝三公主名叫康宁,不同于她姐妹名中带“乐”,因为她出生后是皇宫里出了名的坏脾气,饱了哭饿了哭,尿了哭拉了哭,嫌说话声吵哭,没人说话她也哭,就连做梦也要嚎两声。”塔拉见马车里的姑娘气红了脸,瞪向他的一双凤眸含的有刀子,贱兮兮道:“都是我道听途说的,做不得真,公主可千万别信。”
中原姑娘美则美,但一个个像是被泥给糊住了,行事总有些呆板压抑。就他目前见过的贵女,在他看来,还不如大街上当垆卖酒卖豆腐卖馍卖面的妇人来得灵活生动。瞧瞧,被他这么一气,这不立马就有了生机,比他在皇宫门口见到时更夺人眼球。
“你从哪儿听来的传闻?”不信就不信,康宁顺着他的话说:“民间传闻信不得,都是不怀好意的人瞎编的,皇宫里的事他们如何能清楚。”
“不能吧?我被骗了?这可是我用一匹高头大马跟人交换的消息。”塔拉忍笑,虎着脸叫嚣:“奸商!”
好了,不用想了,“奸商”保准是她二哥了,难怪这段时间没见他进过宫,得了匹宝马可不得稀罕一阵子。
康宁瞟了眼他骑行的枣红马,言辞灼灼道:“你亏了。”
“那说不准。”气氛太好了,塔拉很是心痒,忍不住透露心意:“我对谣言里的三公主很是钟意,如果她能看上我,那就是我赚了。”
话说完,他很是忐忑,小心翼翼瞥向她,一眼一眼又一眼,等来的只是静默。
“公主,您说我有可能翻本吗?”他心神不定地打探口风。
康宁也是紧张得不行,心里止不住的翻腾,手心里的帕子像是被汗潮透了。
“我不清楚,我说的也不算,谣言里的三公主她的心意也做不得数,公主的婚事由皇帝皇后做主。”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从心。
塔拉忍不住大喜,是他理解的意思吧?让我去向她父母提亲?他心里暗暗琢磨。
两人沉默间,山上拐下来一辆双马齐并的马车,车两旁还有跟随的侍卫,塔拉一看就知道这马车主人的身份不凡。
“公主,是福安长公主的车架。”百草小跑过来说,刚出城时她就被鞑靼王子给“请”下车体验骑马去了。
西山来往的人多,道路也宽敞,要不是福安长公主的马车过大,两辆马车交错而过完全不会被堵,如今康宁只好下车让车夫把马车往蓄肥的农田里赶。见长公主钻出马车,她走过去打招呼说:“皇姑母,您也是去西山养马场了?”
“是康宁啊,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在路上,我都看完准备回府了。”福安长公主看了眼身板壮悍的鞑靼人,眼睛可就拔不出来了,尤其是在见到了打马过来的蓝眼睛男人,更是眼前一亮。
“好侄女 ,给姑介绍介绍。”
“姑母,这是鞑靼王子,名叫塔拉,您刚刚看的草原马就是他们部落养的。台吉,这是我大姑母,福安长公主,我父皇亲妹。”康宁给双方介绍。
“见过福安长公主。”塔拉错身行礼,没错过这位长公主眼睛里骤亮的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