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就是不可自拔。
他不是感觉不出周芦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只要他走进一点,周芦就会自动后退一步,此外,周芦和徐朗的关系,他不是不知道。
包括现在周芦有了新的目标,是汽车厂书记的秘书,闻扬。
有一次他看见两人在国营饭店吃饭,周芦娇羞得红了两颊,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或者说,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他就是个不重要的配角,周芦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对他,就是逗一逗,玩一玩而已。
脑子一清醒,他逐渐认清了周芦,这个处处营造妹妹欺负她假象的说谎精。
裴年脸色一暗,有些生自己的气。
是不是每次他红了耳朵,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周芦心里在想真是个好骗的蠢蛋?
是不是每次他红了眼眶,哭哭啼啼求周芦不要走的时候,周芦心里在想真是个好骗的白痴?
他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的爱恋就是一场笑话。
裴年往周苇离开的方向看去,如果说周苇是周芦,她会怎么做?
一层裹着糖浆的纸和以一块抹着清水的玻璃,人们总会选择前者,却到最后发现,前者一捅就破,感情只有表层。
不过,周苇怎么可能是周芦呢?!
裴年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往下想,他要好好挣钱,给父母撑起一片天空。
周苇回去后,赵厂长立马迎了过来。
“小周,你就是女中豪杰啊!这马性子烈着呢!”赵厂长指了下老白,“在你手下,这马就不是马了,变成了狗!”
周苇抿嘴一乐,这马屁拍的。
她不由想起了上辈子拍马屁的那位人才,有一次他喝醉了,给大伙儿讲怎么给领导拍马屁,滔滔不绝,高兴之处手舞足蹈,等酒醒了,这位人才掩面而泣,痛哭道自己总结多年拍马屁经验竟然全秃噜了,这无形资产损失惨重啊!
收费那是不可能。
在座的还有周苇等一级领导,收领导的钱?作死也不能这样作!
周苇笑了笑,赵厂长怎么说也是一个厂长,竟然拍她马屁,看来有求着她的地方。
她含笑朝赵厂长看去,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互相需要,“赵厂长说笑了,我不过是侥幸而已。”
可不能真接受领导的马屁!
赵厂长脸上的笑意越深了,他弯下腰夸周苇那是他看得起周苇,要是周苇真接了,那是就是周苇看不起他!
所以他很满意周苇的回答。
这才是有脑子的人,是能拿得出手的秘书!
之前去开会,他见过一些大厂厂长或者书记的秘书,呦呦呦,那可是五花八门,萝卜聚会。
说话不过脑子的有,心里憋不住话的有,一句话不说装哑巴的有……他看了都愁人,也不知道那些厂长书记怎么受得了的。
不过有一点挺好,就是这些秘书速记能力超群,拿着一支笔,刷刷往本子上写。
但说话方面,没有一个中用的。
哦,对了,有一个!
是闻扬!
要说赵厂长为啥记得是因为闻扬个子高,一米八五以上,人长得也俊,人群中鹤立鸡群,一眼就能看见。
他当时就想这秘书好,放在眼前也赏心悦目,不想那些拉着脸的,看着就难受。
说实话,他一开始没觉得闻扬有多优秀,但后来,会议讲话以及后续的一些事,他发现闻扬这个人是个老油条,年纪不大,心思却很深,而且秘书们隐隐以闻扬为首。
这可不是什么不足为道的能力!
反正开过会后,他就记住了闻扬。
后来听见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办公室的那个大学生,似乎在打听闻扬有没有对象。
找对象?赵厂长歪了歪嘴。
他今年二八,未婚,在部队的时候,有领导介绍姑娘给自己,心里虽一万个不同意,但碍着领导的面子,他最后点头答应了。
这一谈,那叫一个上刀山下火海,他连放屁都要汇报!
因为这次经历,赵厂长可不想再谈对象了,一个人过也行,不时找老韩喝个酒,再开车兜个风,挺快乐的,重要是自由,他可不想有人管着他。
在部队的时候被管,在工作的时候被管,如果结婚还被管,他能原地爆炸!
周苇跟着赵厂长进了办公室。
“小周啊,我有个事得麻烦你。”赵厂长搓搓手心,期待地看着周苇。
周苇朝赵厂长一笑,“怎么会是麻烦呢?能帮上厂长的忙我荣幸之至。”
“好好好!”赵厂长连说了三个好,他要的就是周苇这个态度,一对比大学生,那绝对是天上地下。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资料,交给周苇,而后细说了任务,大概意思是要写一篇煤厂次年计划书。
周苇不动声色翻着材料。
不过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这是实打实不掺水的数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周苇心里对赵厂长的评价高了一层。
这个道理很多人明白,但真正做到的其实寥寥,包括她遇到的一些级别很高的领导,在这方面说实话还达不到赵厂长的水平,当然有很大的因素是这个年代大家普遍淳朴,而后世,利益纷争不断,团体角逐不怠,每下一步棋,每用一个人,都要前前后后思量很久。
但周苇不会。
大概天性使然,她从来不会犹豫。
犹豫就会败北,就会错失良机,周苇本就是官场的弱势群体,怎么会让自己犯这种错误,该抓住的机会必须抓住,她不像其他人有后路,可以撤退。
赵厂长没有看出周苇的心思,单纯以为周苇在认真看材料。
有个趁手的人就是好啊!
不用他动手,只需要吩咐下去,就能帮他完成,赵厂长再次感叹,韩指导员真是享福呀!
周苇又细细问了赵厂长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
赵厂长熟悉煤厂,也熟悉上面对煤厂的政策要求,当即详细讲解了一下。
周苇点点头。
赵厂长心里说道:稳了!
一开始他还是抱着不出错的目标,但刚才周苇的几个问题,让他眼前一亮,这是要在领导面前表现的节奏啊!
而周苇想的是,河流流到家门口了,这样的机遇真是百年难遇啊!
她之前做足了功课,而且任务不难,于是立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剩下的只需要填充加料而已。
不过她没有告诉赵厂长,而是说给她一个周的时间。
“一个周可以吗?”赵厂长出言问道,“要不要再加一个周?”
周苇摇了摇头,两个周的话,那时候就要开始开会了,时间太急。
赵厂长见周苇自有打算,也就没再说。
第31章
写材料是必修课,对于周苇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小菜一碟。
借着这个机会,周苇同赵厂长要来了煤厂的资料。
煤厂叫八一煤厂,三百多人,但这三百多人有一半是农民,意思是农忙的时候他们就回去种田,只有农闲的时候才来帮忙,就这个情况来看,厂长和书记共用一个办公室也就不难理解了。
华国煤矿发展迅速,从一开始葫芦画瓢照搬国外经验,到现在探索了一条“土洋结合”的道路。尤其五八年,这个口号被广泛传播宣扬,认为是具有特色的道路,符合国家战略部署和发展走向。
八一煤厂虽然规模小,但机械化水平在荒北排得上名号。
周苇看得极为迅速,关键之处,她会用笔标注出来,再做进一步考量。
赵厂长想要的目标效果,周苇清楚知道,但她不止步于此,而是要一炮打响。
锋芒毕露有时候不好,但要是用好了,那是有正向效果、杠杆作用。时不待人,周苇深谙这个道理。
赵厂长给周苇安排的任务并没有避着韩指导员,一来两人关系非同寻常,不需要隐瞒什么,彼此也都是有分寸的人,对于双方单位的机密从来不会好奇也不会过问,二来赵厂长本来就要借周苇一用,而周苇在韩指导员眼皮子下工作,与其等韩指导员发现不如提前说一声,省得破坏两人的关系。
韩指导员喝了一口麦茶,清香甜糯的麦粒味道口齿留香。
他望了眼在外间工作的周苇,一米高的文档不过眨眼功夫就少了一半,他靠在椅子上愣了愣。
周苇就像个永远挖不完的宝藏,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他桌子上摆着的是一本厚重的封皮发黄的书,仔细一瞧就会发现这是周苇之前看的,小李说韩指导员都看不进去的那本大部头。
如果小李看见了,定然会吃惊韩指导员的行为。
这本大部头的历史可要追溯到清朝,甚至更远,这是记录了荒北变迁的著作,里面详细写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从清朝皇帝下令开放,从南部难民过来定居,从几座巍峨大山,从几条通天江流……这本书说实话,太枯燥太乏味,不少地方还是文言文,读起来晦涩拗口。
比起这种,韩指导员更偏向于时事政治,或者说评论分析。
视线所及之处,周苇直腰一边快速翻看资料一边拿笔记录,他不知为何,翻出了这本书,想要证明什么东西。
韩指导员盯着封面看了一分钟,突然莞尔一笑。
后知后觉原是周苇给了他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从小记忆力好,考试名次数一数二,即使没怎么学,成绩依然遥遥领先。后来到部队,几乎没有大的波折就顺理成章成为了指导员,压力这两个字,对他而言,其实少见。
而现在,因为周苇,他竟然拿出一本书,在这个其实可以睡懒觉的午后,坐在书桌旁,下定决定把它啃完。
他笑了笑,不知道是为周苇带给他可贵的压力而笑,还是自己有些傻气的行为而笑。
但坐都坐下了,还是看吧。
韩指导员又望了眼周苇,还是那个一边看一边写的姿势,还是那个聚精会神的神态,还是那个让人叹为观止的速度——半米高的资料,已经空了!
他挫败地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本不想承认的差距摆明明白白放在面前,连掩耳盗铃都做不到!
韩指导员第一次真真实实明明确确感受到了碾压的滋味,这可不是努力就可以赶得上的山峰,而是那种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山之巅。
再看周苇,已经重新把资料做了分类,整整齐齐放在一旁。
韩指导员收回视线,生怕自己强烈的目光引起周苇的注意和反感。
他低下头,翻开第一页,学着周苇的样子直起背,眼睛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结果……一页看了好长时间。
韩指导员再怎么调动大脑储备,也无法像周苇一样快速翻页,只能一点一点的看。
如果是其他书本,大抵看着看着就会产生兴趣,而他手上的大部头,丝毫没有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无法畅通的阅读体验,让他将这本书束之高阁。
就在想要放弃的时候,他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周苇的样子,如果说周苇遇到了他的困难,会怎么做?
韩指导员忽然释然一笑。
因为周苇会迎难而上。
越和周苇相处,他越是发现这个女人的坚毅,似乎没有东西可以难倒周苇。
要是周苇知道韩指导员的评价,肯定会笑。
上辈子六年的官场生涯,打交道的不是三十岁成精的狐狸就是四十岁狡猾的狼狗,对了还有五六十岁成仙的大神,勾心斗角从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六十年代的环境,即使有利益角逐,也没有到达骇人听闻的程度,而后世不一样。不说别的,一个招商引资就能牵扯几省的利益,其复杂程度不是几天几夜说得完的。
各路神仙、各路小鬼统统出动,就是为了利益两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后世的环境在经过改革开放以后,早就缺失了六十年代那种独有的淳朴。
像周苇这种,付出的心力和耐力绝对是其他人的五倍、十倍、百倍,才能在诡谲多变的政治环境中步步高升。
年轻气盛的时候也有,她闯过办公室,质问过领导,“我跟你谈升职,你给我讲女人”!
一个男人升职,大家纷纷祝贺,言语中多是敬佩能力之卓越超群,而如果一个女人升职,大家纷纷猜测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反正靠什么都不是靠能力。
更让人头大的是,在诋毁的人群中,女同志占了大半。
周苇一开始还有所触动,但到后来越来越麻木。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同等条件下的一男一女,毫无疑问,选男的,这就是职场隐/形/歧视。
除非双方差距过大,才有可能选择女的。
这样苛刻的几乎处处受限制的环境下,周苇怎么可能不坚毅?相反,她比绝大部分人,无论男女,都要坚毅好几十倍。一条黑暗的看不见光亮的路,一条孤单的没有一个同伴的路,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非平常人能忍受的选择,周苇怎么可能不坚毅?要知道这个生态里的歧视比企业来的要深很多,重很多。
有领导人评价周苇,说她心性极为坚定且牢固。
周苇对这种话都是听听过了,试问如果她心性不极为坚定和牢固,她能迅速成长为部长吗?
比起收获果实,她似乎有些变态地喜欢一步一步挣扎成长逆天改命的过程。
晚上回家。
周苇用一个小时打好了草稿,没有电脑键盘,只能手写,一共八张纸,写完后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想起上辈子有个材料科室的同志,因为长期坐着写材料长了痔疮,可见写材料的威力之大。
这玩意儿,也是有简便方法的,简单一句话,下级抄上级。
但赵厂长那里没有相关的文书,也因为现在技术没有后世发达,资源不能互通有无,像是沿海的可以借鉴沿海的,像是西部的可以借鉴西部的,国家这么大,总有几个或者十几个相同发展模式的区域,可能经济上步调不一致,但在对外开放上有很大的相同之处。
周苇起早计划书没有一点压力,这对她来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完全不费力气。
脑子有一种餍足的感觉,周苇把房梁上的箩筐拉下来,从里面取出一只玻璃罐,拿出一块糖,含在嘴巴里。
霍南每次来借老白,都要给周苇捎点东西,不是干果,就是坚果,搞得周苇现在不缺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