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丰嘴角似乎扯了扯,似乎在做微笑的表情。
孙部长拍了拍陆丰的肩头,然后坐在中央,陆丰紧随其后,其他人按照级别高低依次落座。
孙部长的笑容从拿起话筒以后就戛然而止,这让在座的各位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丰一个冷面杀神就够了,结果又来了一个!
这让他们怎么活呀?!
那些刚才在心里沾沾自喜的人有些犹豫了,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稿子有没有问题,会不会引起领导的不满。
陆丰亲自主持会议,他先简单感谢孙部长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出席这次会议。
赵厂长面无表情跟着大家一起鼓掌,在部队的时候,他听说过孙部长的大名。
这人阴晴不定,让人看不出深浅,连他的顶级上司见了孙部长都要收敛着脾气,上达天听可不是闹着玩的!
简而言之,这位孙部长,是四人/小团体都不敢惹的存在!
能体会到这人的厉害之处了吗?
赵厂长古怪地笑了笑,十分期待孙部长听到稿子后的表情。
周苇这篇计划书空前绝后,没有一句空洞的或者讲烂了的话,全都是实打实的论点论据。
孙部长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眼睛闪过一瞬间不耐烦,他都能想象到自己耳朵要遭的罪了。
陆丰没有大篇幅说一些场面话,简单几句带过后,把剩余时间交给下面的人。
孙部长拿手指撑着眉头,漫不经心睥睨着下面人的表情,那些跃跃欲试的,那些战战兢兢的,那些踌躇满志的,那些自卑自贱的……一览无余。
他就像是吃撑了的猫,懒洋洋看着老鼠们打架,其恶劣程度可见一斑。
陆丰说完后,让孙部长讲话。
孙部长这才直起身体,“我今天只带了耳朵过来,所以啊,时间是你们的,我负责听。”
这样的讲话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就连陆丰这样权势在手的人也不敢这样潦草一说。
陆丰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没再让孙部长说什么。
他扶着话筒说道:“各位都是荒北的人才,我们就不按以前那套依次发言了,谁想说就站起来讲。”
陆丰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壮士高举手臂,眼睛里全是得意。
他的稿子可是准备了一个多月,组织了好几波人进行修改,昨天才定稿,其精细程度,他敢保证在座的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孙部长目光中划过一丝嫌弃,这人长得真丑!不,是太丑!
“好,请讲。”陆丰说道。
众人发现在孙部长的衬托下,面无表情的陆省长都显得可爱可亲。
壮士拿出稿子,开始朗读,声音洪亮,会议室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孙部长一开始不以为意,但到中间慢慢直起背,浓密的眼睫毛垂着,似乎听入神了。
等壮士讲完,他歪了歪嘴巴,没想到这丑东西有两把刷子啊,实事求是讲,有几处地方确实挺吸引人的。
但也就是几处地方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丑东西——”
啥?
孙部长说啥?
底下好多人都没有听清楚,包括站着的丑东西……呃是壮士。
陆丰听得清清楚楚,这孙部长性子真是别具一格啊,他扬了扬嘴角,比刚开始扯得时候可要自然许多。
除了陆丰,另一个明确知道孙部长说了什么的是赵厂长。
他在部队上学过一点唇语,所以很容易看出孙部长说了什么。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孙部长敢大庭广众之下叫一个人“丑东西”!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孙部长也意识到自己话说错了,但并不当回事,他对壮士说:“‘我们所犯的错误,研究其发生的原因,都是由于我们离开了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主观地决定自己的工作方针。’”
大家不明白苏部长为啥要说这句话,就连壮士也是。
陆丰若有所思,一字不差的说出领导的话,几乎没有犹豫,没有思考,就像喝水一样平缓,这等功力令人惊叹。
孙部长能坐上部长的位置,肯定是有他超群的本领的,并不是等闲之辈。
孙部长缓缓道:“下次记得读仔细点,是工作方针,不是工作方式。”
壮士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记起来了,这是稿子里饮用的一句话!
他急忙去翻看,刷刷刷的声音在静寂的会议室里十分明显。
“上面写的是……方式!”
在欣慰自己没有读错的同时,壮汉吓得冷汗直流,这可是大领导的话!
重点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读错,他越想越害怕,方才那种自信早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浓浓的害怕和生气。
一个月的时间,还出现这种低级错误!
他办公室里的人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壮士不敢看孙部长的眼睛,一直到结束,头也没有抬起来。
会议室里最大的领导指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是个要面子的人都不会抬眼。
壮士坐下后,陆丰出声道:“下一个。”
原本想举手的人经过壮士那一遭后,都缩回了手,尤其那些大量引用领导话的人,开始思虑稿子有没有错误。
孙部长嗤笑一声,看来耳朵可以少遭一些罪了。
不过有一个人很自信,他没有跟壮士那样洋洋得意,而是平平和和举起手,淡淡定定开始讲。
在这种大场面,能这样从容不迫,陆丰多看了这个人一眼,感叹道此人心理素质不错。
此人长相英气,在四周几个歪瓜裂枣里面显得尤为突出。
孙部长坐直了身子,心里给此人起了个外号,叫大耳朵。
这外号也没错,此人耳垂很大,显得整只耳朵也很大,孙部长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
大耳朵声音较壮士更为好听一些,他拿起稿子,有节奏的朗读,部分地方,还加进去了感情,让大家有点恍惚这是在开会还是听广播。
有人仔细听着,尤其是大耳朵念到领导语录的时候,格外认真。
一人悄悄对另一人说,“这些话我知道,没有错。”
“哦吼,真的?我这方面不行,听不出来,但我觉得这人用了不少,你真确定一个都没错?”
“没错!我敢保证!”
“那他肯定能给孙部长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我也这样觉得,我以前搞文字工作的,这人稿子无论结构还是语言都是一等一的,绝对能让孙部长眼前一亮。”
而孙部长一直垂着眼,手里把玩着话筒,似乎没有在听的样子。
陆丰听到后半段,眉头皱起来,内容没有一点价值!全是空话大话套话!
可在座的人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还觉得大耳朵能在领导那里挂名。
大耳朵读完后,气息有些不稳,他脸上的笑意要比刚才深一点,似乎也觉得自己能一战成名,得到孙部长和陆省长的赏识。
可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咽了咽口水,看向主席台,对上孙部长那玩味的笑容,他如坠冰窖!
那样子就好像他的稿子是坨屎,孙部长连评价都不想评价!亏他还胸有成竹觉得稳妥了!
要知道方才站起来时,他是多么的从容,多么的自信,但现在就像落汤鸡一样!可怜兮兮!
再看陆丰,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无情说道,“下一个。”
一旁做会议记录的同志头一次见到这样不留情面的景象。
他笔记上,序号2后面只有一个标题和三个主要观点,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大耳朵失落地坐下来,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
为何两位领导的表现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明明这个人稿子很好,而且引用了大量领导的话且没有一丁点错误!
看着大家疑惑的眼神,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的耳朵着想,孙部长好心解答道:“领导的话不用你们教我。”
意思显而易见,孙部长不喜欢文章中有领导语录。
大耳朵惨白了脸,像霜打茄子一样失魂落魄,当初写的时候,为了体现自己对领导的尊重和爱戴,他几乎每一段都有引用,一共七页纸,想想就让人头疼。
怪不得领导没有反应!
失策失策!
若早知道领导不喜欢这样,他就不加语录了!
但哪有什么早知道呀!
事情都发生了,他根本无法改变,只能自说一句倒霉!
在座的人尤其是方才觉得大耳朵稳了的两人,不敢再吱声说话。
当面打脸太疼,还是闭嘴的好。
大家纷纷检查稿子的内容,看看有多少条语录,多的话能去掉吗?去掉的话影不影响意思?
孙部长不动声色观察着下面的场景,嘴角微微扬起,自己的耳朵要躲过一劫了。
赵厂长没有像别人一样翻开稿子。
从拿到稿子后,他就看过无数遍。
倒不是他想如此,而是因为稿子内容值得一遍一遍反复看,看了一遍觉得还不够,得再看一遍才能通畅,等到看完十遍,酣畅淋漓,就像泡了一个热水澡一样让人爽快无比。
内容他滚瓜烂熟,不需要翻看确认,他就知道,没有。
其实有一个插曲,他想加上一些语录,找了好多相关资料,但发现无论放在哪里都是画蛇添足。
一个坚固结实的大厦,无论如何装点,都不如大厦本身来的严肃庄重,让人叹服。
陆丰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就因为两句话就弄的畏畏缩缩,丢人!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在座的可都是荒北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人才!是干部!是栋梁!现在就因为两句话,一个一个吓得不敢说话?废物!
“下一个。”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
吴书记拿着稿子,不动声色观察四周,见大家都缩着脖子,垂着脑袋,心里觉得这是一个好时机。
就在他刚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人抢先一步举起手!
是赵厂长!
赵厂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举起手来,连他自己都有点恍惚。
说实话,他本想中间的时候说,但没想到心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促使着他举起手来,站起来,拿出稿子来,张开嘴巴来。
开始了!
他的考试开始了!
陆丰看了赵厂长几眼,这人能顶着压力站起来还不错,就是啊……声音发什么抖?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老爷们说话带颤音是咋回事?
陆丰有些无语,但看在赵厂长的勇气上也没说什么。
不过刚读了一小段,陆丰猛然察觉不对,他盯着赵厂长,想要从表情里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这才是正确的报告姿势!
领导开会不是听语录的,不是听大道理的,“理论联系实践”,“矛盾统一性斗争性”,“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些东西谁不知道?用得着你们说?
浪费时间听这个还不如看一份报纸!
他们要的是实打实的数据,实打实的方案,实打实的反馈!
国际的煤矿价格,国内的煤矿价格,国际的煤矿储备,国内的煤矿储备,国外的技术水平,国内的技术水平……与其说这是一份计划书,不如说这是一份报告,一份全方位阐述煤业发展的报告。
一个行业的成长,在赵厂长的声音里缓缓道来,即便是对煤矿毫无了解的同志也都逐渐明白了煤矿工厂的生产与经营。
连做会议记录的同志都听得入了迷入了神。
赵厂长已经读完一页了,他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整个人散发着光芒,前排的人纷纷回头想知道读稿子的老兄是何方神圣。
不按套路的行文风格,一个接着一个不容人置喙的数字和方案,中间还涉及一些复杂的知识。
大家看完赵厂长,又去看主席台上领导的表情。
其中孙部长最为打眼,他不像陆省长一样时不时点头,也不像旁边几个领导一样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紧锁眉头,眼睛盯着赵厂长,似乎要吃了赵厂长一样。
大家有些拿不准孙部长的态度,到底是生气还是开心?要说生气,那为啥没有动作,反而听得比前两次都专注认真?要说开心,那为啥紧皱着眉头一副不认同赵厂长观点的样子?
孙部长紧皱眉头,是因为这个计划书太合口味了,就像从他肚子里掏出来的一样!
他越听眉头越皱,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男人到底从哪来的?
为什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上面准备重新布局煤矿业发展,尤其是前些年的时候,两风搞乱了一些东西,多快好省的政策也带来了一些不好的影响。
他熬了几个通宵看完了手下拿给他的材料,大体思路刚成型,没想到今日来,就遇到了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每一段话的核心意思都和他心里所想的重合,这不是一段话啊,是每一段话啊!
赵厂长却越读越有感觉,有一种肩负着煤矿业发展的责任感,有一种报效祖国舍我其谁的信念感!
周苇其实准备了两个计划书,迥然的风格,在没有确定会议具体事项的时候。
这次会议其实调整了好几次,一开始准备在县里,省城领导视察的同时开会讲话,后来因为上面改变了计划,从县里转移到省城,另外通知说三百多个人,规模是以前的五倍。
周苇嗅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她当即做出决策,给赵厂长第二份计划书。
三百多个人,没有比踏踏实实用数字讲话更让人惊叹的东西了。
手下就有手下的自觉,人家领导抽出时间可不是听废话的,而是方案,当然最完美的是方案加答案。
所有的你都准备好了,甚至有些东西和领导一拍即合,这样的话,领导不记住你记住谁?
赵厂长读完后,喉咙干涩不已,好似讲完稿子上的东西就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有个人突然鼓起掌来,大家看去,才惊觉是孙部长!
孙部长咬牙切齿拍着手,眼睛死死盯着赵厂长。
“很好。你,很好。”
在座的人惊讶不已,刚才孙部长说了什么,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