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把面吃完,汤一口没喝,将刚好够的零钱放在桌上就起身。
白瑜走之前多看了汤碗一眼,真是不懂吃,真正的精华都在这汤里。
这一带白瑜实在不熟,等公交都不知道该等哪条路线,叫车更没可能,只能跟着男人走。
二人走到街的尽头,拐个弯,进到另一条更窄巷子里,巷子两边都是低矮私房,有平房,还有两三层的小楼。
白瑜跟着男人,一直往里走,越走越心慌,正要停下脚步,问清楚男人要带她哪里。
男人也停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面前一栋两层小楼的院门。
院子很小,走几步就到一楼门前,门板掉色厉害,门锁还生了锈,一看就是多年未住人的老房子,跟沈家那边独栋宅子不能比。
不过这样的房,等个十来年,迎来拆迁热潮,怕也能值不少钱。
剧情已经在白瑜插科打诨的应付下彻底走偏,白瑜摸不清这是什么地方,门开了,男人先进去,她却立在门口,不肯动了。
啪一声,旧式灯泡一开,房间里骤然亮堂起来,白瑜微微眯眼,瞥见屋中央桌子上摆放着一张黑白遗像,左右一边一根白蜡烛。
沈时钧弹开打火机,将蜡烛点燃,看着遗像上的年轻女人,久久不语。
白瑜往里跨了几步,伸着脑袋,想越过男人看清遗像上女人的模样。
很美丽的旧时代女人模样,眼眸里微微笑着,眼角眉梢说不尽的风情,那样的风情,带着难以言喻的魅力,背后想必隐藏着不少的故事。
但白瑜不会主动去问,男人带她来这里,必然有他的深意。
好奇害死猫,小保姆作死的前车之鉴,告诫白瑜忍住了。
然而,忍不住地反而是孤冷寡欢的大佬,他回头看了立在门口,多靠近一步都懒的女孩一眼。
“你就不问问?”
白瑜眼露茫然:“问什么?”
不想懂的时候,就只能装糊涂。
沈时钧看着她,勾唇笑了下,那笑意,不见眼底,略带嘲讽。
白瑜最见不得男人这样的笑,好似看穿了一切,可既然这么能耐,还问她做什么。
不等白瑜再开口,男人目光一转,落到遗像上,主动揭露:“她是我奶奶的亲姐姐,我该唤一声,姨奶奶。”
白瑜恍然,怪不得呢,这一家子,都是大美人。
不过,那时候过来的美人,带着时代的烙印,大多命不好。
这位瞧着就风华绝代的姨奶奶,估计也不会有多好。
不然男人不是那样的表情。
白瑜不做声,只听着,大佬从不说废话,跟她提这,肯定有所图。
“那场运动的头一年,她被人举报,戴着镣铐游街示众,押到农村进行改造,那一年的冬天都没能熬过去,冻死在牛棚里。”
白瑜听后,心里一叹,又是一个时代烙印下的悲惨女人。
一个只会演戏,并把自己献身给荧幕,终生未嫁的女人,能有什么错。
沈时钧是不懂的,他没经历过,只在奶奶嘴里听到过多次,对她很好的姐姐,自己吃不上饭也要供她读书,拿出全部家当资助她出国,盼着终有一日姐妹团聚。
却因那时候的封锁,再加上动荡,到死也未能再见上一面。
沈时钧只记得奶奶病逝前还在念叨这个苦命的姐姐,她是无罪的,可到如今,二十年过去,许多人已经得到平反,可这个苦命的女人,却没迎来属于她的公正。
因着奶奶的遗愿,沈时钧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如今有了机会,他想,真正做错事的,也该付出代价了。
男人眼神一变,愈发幽沉沉,琥珀色的眸闪着异样的光,白瑜就知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这主意,还跟她有关。
“姨奶奶的事确实让人遗憾,但这么多年过去,逝者已逝,我们还是不要再打扰了。”
摸不清男人到底想做什么,但总归不是好事,白瑜只能这么劝。
沈时钧沉默半晌,道:“我只听过国人说的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但二十年过去了,作恶的人并没有得到报应,再等下去,等到老死,也太便宜他了。”
拳脚下求生的人,不懂得慈悲,也不能懂,不然死的只能是自己。
听到男人这样说,白瑜心头突突直跳,你要报仇你自己找人去啊,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只想做条混吃等死的咸鱼,这等费心费力的事,哪是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弱女子做得来的。
终于,沈时钧看着神情紧绷,脚往后退,随时准备往外走的女孩,一字一句道:“我要你进组,查到背后写举报信的人。”
那时候的学生,二十年后,都是演艺圈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尤其在这个剧组,大投资大制作,经过排除,有嫌疑的也就那么几个。
白瑜一脸不可置信:“我又不是警察,也没学过侦查,怎么查?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警察也不可能管这种事,那个时代太特殊了,牵扯的人也多,无不无辜,都已经混淆不清,谁人又能真正查个清白。
“你值得高看。”
破天荒地从男人嘴里听到夸她的话,白瑜心想今儿个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然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夸得越狠,意味着要她做的事,有多难。
“我想我并没有一定要帮你的义务吧。”这时代,还是要讲道理讲文明的。
沈时钧凝着女孩:“你是没有。”
正当白瑜心口一松之时,男人又是一句:“你给我写的信,有十封吧,里面的情诗虽然是抄的,但读过书认识字的应该都能看懂,白婶要是不懂,我可以念给她听。”
一记绝杀,白瑜瞬间僵住。
小保姆的锅,她到底要背到什么时候。
系统你出来啊,她还没下线,你下个屁班。
“不急,你有三天时间可以考虑,做,还是不做。”
说完,沈时钧就把烛火熄灭,拉上灯,带着恍恍惚惚的女孩离开。
半路上,白瑜忍无可忍,叫男人停车,她要下去。
眼看白瑜真要打开,沈时钧不得不踩刹车,停到一处人少的路边。
看到有人经过,白瑜推车门的手又缩了回去,坐回位子上,深吸口气,缓缓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做了糊涂事,我已经做了深刻的反思,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多么不对,让你产生了困扰和误解,我向你道歉。”
一边说着,白瑜一边默念,就当自己是没得感情的传话筒,替无良小保姆忏悔,不气,不怒,平静,和气。
沈时钧弹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起,他歪头,点燃嘴里叼着的烟,回头冲白瑜一笑。
这一笑,真是要命。
又畜又欲。
白瑜腿有些软,耳边尽是男人低醇的嗓音,以及冰冷的话语。
“一个成年人不管做什么,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更不要跟我说一切都是误会这样的蠢话,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到医院从头到脚做个全面检查,看你到底脑子里是不是有病。”
当他是三岁小孩,随便编个梦游就能打发,现在又拿不懂事当借口。
惹了他,除非他先放手,不然,她哭着也要陪他玩下去。
更何况,她这睁眼说瞎话,毫不心慌气短的本事,也是难得,偏偏外表又极具欺骗性,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人了。
白瑜此时对小保姆的怨念又更深了一层,惹谁不好,非要去惹打起架来死都不怕的西街小霸王。
留下一堆烂摊子,还有个只会当机的渣系统,以及咄咄紧逼的大佬,这糊得稀烂的牌,怎么打都是输。
白婶端着脸盆进屋,就听到侄女躺在床上的叹气声,这都多少回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又在外面惹事了?”
白瑜翻个身,幽幽抬头:“姑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那你得做点好事让我看到啊。”
说要好好读书的人,这一天也没见有多勤奋,书是拿在手里,可尽发呆去了。
白瑜想不过,问白婶:“如果你认识的人,不算太熟,被人诬陷,死得不明不白,你会伸张正义,替她讨回公道吗?”
白婶一愣,下意识就问:“不算太熟,是有多熟?”
第1章 德性
一提到正经事就和白婶聊不到一块去的白瑜问过以后便作罢,反倒是白婶追着问她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神神叨叨,说要用功读书出人头地,这两日也没怎么好好看书了。
白瑜被问得实在不耐,恰好大姨妈来了,就以此为借口,身体不舒服,影响了学习进度。
白婶起初还不信,可瞧见侄女屁股后面红了一块,赶紧把卫生带拿出来,让她去厕所换上。
这还是白瑜来到这里头一回亲戚造访,用的又是古董级别的卫生带,使用过程极不顺利,一度让白瑜有点崩溃。
想问白婶这玩意怎么穿上去,又不能问,小保姆都快二十了,必不可能是大姑娘头一遭,白婶最近说了她几回奇奇怪怪的,再一问,不就更加让人起疑心了。
好在白瑜动手能力还是强的,在厕所里鼓捣好一阵,总算是摸清这玩意的用法了。
卫生带里头夹层要先均匀塞进足量棉花或者吸水多的绵纸,铺平整后,再把反面粘贴到小裤子上,前后两根绳子分别系在腰上,腰间再围圈一根带子,系紧就完事了。
尽管穿上去后,白瑜低头看看,还是不适应,怪怪的,但总比直接垫纸,一不小心就给裤子后屁股染个色要强。
白婶给白瑜泡了杯红糖水,见她慢吞吞地半天才出来,明明是关心,嘴里却仍要念一句,怎么这慢,住在里头了。
白瑜接过搪瓷水杯,手心暖暖。
喝完了红糖水,白瑜半靠在床边,眯着眼睛,拿过小枕头搁在自己肚子上,一副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
白婶见侄女这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叫她就在屋里好好歇息,饭做好了,给送进来。
说完,白婶就到前头厨房,忙着给主家做饭。
今天回来的人多,沈时韫的父母也在,在家里住个几天就得走,可以说是公务繁忙。
沈家人也早已习惯这种聚少离多的生活方式,人回了,大家一起吃个饭,聊聊家常和工作,不冷淡,但也不见有多热络。
沈慧怡跟兄嫂说不到一块,兄嫂在家,她反倒话不多,见个面吃顿饭就准备回单位宿舍休息。
然而,兄嫂这回似乎是商量好了,一左一右给她做思想工作,唐僧念经般念得她脑仁疼。
她都离婚了,仍在劝她理智,结婚还是原配好,离了也可以再复婚。
沈慧怡吃了半碗饭就撂筷子,急于摆脱这种让她不自在的处境,瞧见只有白婶一个人上菜,忙问白瑜呢。
沈时韫很自然地就接了句:“人家上进,在学习吧。”
沈慧怡笑:“这不得了,都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沈时韫如今对白瑜观感不错,也笑:“明年的考试应该没问题。”
郑秀萍听到儿子这么说,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倒是沈明志对白婶那个一见到自己就面红,羞答答的女孩有点印象,好奇提了句:“她有这么爱学习,之前也没看出来。”
郑秀萍听到这,笑了声:“你见过她几回,就能看出她爱不爱学习了,她读的县中学,又能学到多少有用的知识,考了两年都没上,就该好好反思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沈明志身边新来的秘书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跟着男人跑前跑后格外殷勤,比她这个当妻子的见到男人的时间都多。
是以,郑秀萍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孩,下意识地就不喜。
郑秀萍在外交部门工作,嘴皮子自然是利索的,沈明志看妻子一眼,没再说什么,闷头吃饭。
沈慧怡见不得嫂子瞧不起人的阶级做派,又看白婶立在桌边有些无措的老实样,帮腔道:“这可不是旧社会,只要有毅力有恒心,求学的路上,人人平等。”
话音刚落,始终未说一句话的沈时钧放下碗筷,道:“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便起身离座。
礼貌尽到,但也疏离至极。
郑秀萍瞧着年轻男人往门口走去的高大背影,更是忍不住道:“家里好吃好住地供着,仍是喂不熟,成天一副全家人都欠他---”
啪的一声,沈明志重重放下筷子,语气生硬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难得回趟家,弄得大家都不高兴,你就高兴了。”
郑秀萍一脸无辜:“我一个外姓的,家里多个人少个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妈妈看到他,连最后一眼都闭得不痛快,走得不安详,你是没看到吗?”
“都是老一辈的事,嫂子你再提就没意思了,我还有事,先回单位了。”沈慧怡擦了擦嘴,把新买的布包一拎,起身就走。
郑秀萍瞧着小姑子走远,嘴里仍是忍不住嘟囔了句,这也是个不省心的。
沈时韫实在听不下去,但人毕竟是自己亲妈,只能无奈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管过得怎么样,他们自己愿意就好,我们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到底是儿子,郑秀萍纵使心里不满,见儿子面上不快,也懂得适可而止,叫白婶再盛碗汤,别的再不提。
白瑜起先只是觉得肚子有些涨,可后来,还真有点疼了,腰还酸,只能在椅子上靠个垫子,让自己舒服点。
听到推门的声音,白瑜头也不回,懒洋洋道:“都说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然而,话说完好一会儿,没听到后头有人回应。
白瑜顿感不对劲,猛地转过脑袋,就见男人倚在门边,冲她扬了扬唇。
白瑜登时身子一颤,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你怎么回事,到这来。”
今日沈家人多,被他们瞧见,可真就说不清了。
郑秀萍可不是沈家小姑,不好应付。
对于女孩的紧张,沈时钧不能理解:“你怕什么,大不了,我娶你。”
话落,他怔了下,白瑜也愣住了。
这人怕不是真的疯了,还没遇到女主,开启一段轰轰烈烈,求而不得的绝世暗恋,怎么能娶一个随时都能领饭盒的十八线小保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