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合着的花瓣犹如刚睡醒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向外舒展着自己的身体,陆渺渺耐心等着。
直到月上正头的时候,这几株昙花,才完全绽放。
洁白似雪,淡雅如月,这几株昙花极美。
陆渺渺看着昙花轻轻一笑。
明月夜,倾城花。
婢女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间在心里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感觉,这位叶小姐,莫不是仙姝临世临世吧,否则,这几株昙花怎么会这么巧,一起盛开了呢?
“你说得对,真是巧了,我居然能够遇上昙花一现。”陆渺渺满足地看着这几株花,笑道。
婢女无言。
“咳咳……”院内有微风吹来,陆渺渺忍不住皱起眉毛,轻咳了两声。
“都是奴婢疏忽了,居然忘了给小姐带件披风,奴婢这就去取。”
“叶姑娘,仆从就在院门口,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需叫一声即可。”
她的这两声咳嗽把婢女从失神之中叫了回来,婢女见她似有着凉的倾向,立刻请罪,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忙下去为她取披风了。
院子里一时之间,便好似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然而陆渺渺知道,这院子,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安静。
她就着昙花坐下,脸上满是惊讶和欣赏,仿佛真的是爱极了这几株花。
正在这时,她听到了极为窸窣的声音,自廊内传来。
那好似是谁的交谈声
“叶傅……抄家……疯了……”
原本毫不在意的女子,在听到这几个关键词的时候,立刻把头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她的脸上满是对自己父亲之事的在意。
摆好脸上的姿态,陆渺渺轻轻靠近了声音的来源。
站在廊下的阴影处后,她便能很清楚地听到方才那并不真切的交谈声。
“公子真是疯了!竟会为一个罪臣之女,冒着死罪,去追查先帝赐予叶太傅的赦昭!”这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声音,声音的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他的声音之中充满愤懑,仿佛很是想不通。
“那赦昭可是皇上亲自取走的,谁知道皇上会放在哪里?”他的声音之中夹杂了一丝不耐。
“皇上如此行事,不过就是不想让叶太傅有任何翻案的机会罢了……”这一个声音,却是要老沉了一些,听着约莫有四十岁上下。
“唉,当日叶太傅血染金殿,谁不知道他造反是假,皇上怀疑他私藏虎符才是真!毕竟新帝登基,原本该有新帝继承的半块虎符在勤政殿不翼而飞,皇上自然会怀疑,是叶太傅私藏了虎符,毕竟叶傅身为太傅,乃天子近臣,多次伴驾勤政殿。”
“即便是皇上后来又找到了那虎符,但是叶傅人已经死了,皇上为了自己的名声,自然不会承认,当初是自己错杀无辜,所以如今看来,叶太傅的罪名……怕是难翻了。”长者长吁短叹,语气之中,仿佛是笃定了此事会失败。
“皇上存心阻挠的事,公子怎会成功!”年轻人又急道,“公子为女色所惑,竟是连自己和萧家的安危都不顾了!”
“话不是这么说,有了赦昭,届时即便是皇上再不满,也不敢不平叶太傅之冤。”长者反驳道,“只是这问题在于,赦昭该如何去找,毕竟那东西只可能藏在宫里……”
陆渺渺的脸上是一片苍白。
“叶小姐,夜里风凉,您快些披上这披风吧,可千万不要冻坏了。”
婢女的声音,一下子惊动了三个人。
“叶,叶姑娘……您怎么在这里……”方才私下交谈的二人自廊内走出,脸上尽是一副唯唯诺诺。
“把你们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她看着两个人。
“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方才只是胡乱揣测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年纪稍大的那个人反应极快,连忙在陆渺渺面前解释。
“我们是下人,哪里知道这些朝堂之上的事情,这不过是我们闲来无事的时候随意猜测的罢了,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说得极为诚恳,仿佛自己真的就只是一时嘴碎而已。
然而这个时候,萧行倦的书房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锦衣男子,从穿着上,仿佛是谋士门客。
这谋士一出门,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于是他惊讶道:“刘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我们的事都商谈完毕了——”
说到这里,他仿佛才看到角落里的陆渺渺,说到一半的话就此打住。
长者脸色苍白,一副事情泄露的模样。
这般情状,只要是个有点脑子的人,都该明白,这个刘先生和他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说的并不是假话。
的确是精心安排的一场戏,陆渺渺心中淡淡评价。
随后,她看向刚刚走出来的那个男人,用极为冷静坚定的语气道:“我要见萧行倦。”
谋士无言,侧着身子,让出了通往书房的那扇门。
陆渺渺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萧行倦正背对着她,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让你联络的张大人,可有消息了?”
他一边说,一边转过了身,在见到陆渺渺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神情有一时的僵硬。
“萦萦,你来得这么快。”他生硬地转移话题。
然而陆渺渺开门见山。
“赦昭,在哪里。”
萧行倦猛一抬头。
“什么赦昭,我从未听说过。”
他努力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来,但是仿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语气有多么僵硬。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紧张:“你知道什么了……”
“我父亲受冤的真正原因,先帝赦昭,还有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他的脸色灰败下来。
“萦萦,答应我,这件事,你不要再想了好不好,全部交给我……”
他努力别过头,仿佛这件事里,有极大的隐情。
陆渺渺走进,用双手捧起他的脸。
“阿倦,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是我的父亲,为他平冤,是我该做的事情,所以,你告诉我吧。”
她的眼神里悲伤而又神情,任是谁看来也无法不动容。
“萦萦,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会以身犯险,之后,我会永远失去你……”他猛地抱紧了她。
夜色之中,他的声音显得格外脆弱,仿佛真的是极为紧张她。
然而陆渺渺知道,一切都是假象。
从她踏进这书房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是萧行倦一早安排好的。
陆渺渺低垂下眼眸:“不会的……阿倦,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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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行倦的确是故意设下了一出好戏。
他为了让叶萦以为已经找到了为叶傅翻案的方法,才虚造出了一道根本就不存在的赦昭。
为了不破坏自己在叶萦心中的形象,他才借了别人之口。
以叶萦现在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他笃定,只要他说出赦昭就在宫里,那么叶萦就一定会为了叶傅入宫——届时,他就可以哄骗叶萦,让她去北宫寻找那个名为赦昭,实为虎符的东西。
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也进行的恰到好处。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在书房等待叶萦前来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无端升起一股焦虑。
直到他看见了院子里的叶萦。
明月夜,倾城花。
他在那一瞬间觉得,昙花,原来才是这世上最美的花。
只可惜,再美的花,终究有要凋谢的那一日,更何况是昙花这般本就薄命的花——蓦然间,他发现,叶萦和这昙花极为相似,都是在盛开的那一瞬间,便注定要死去。
只是,到底有些可惜罢了。
他强压下这最后的一丝情感,坚定地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第17章
17
陆渺渺入宫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后的中秋国宴。
萧行倦虽然有更隐蔽的手段,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叶萦送进宫里,让她顶替后宫某个宫女的名字,从而在内宫走动,但是这样的话,叶萦想要接近北宫便难得多了,于是,他选择了更为张扬的方式。
他要叶萦在中秋国宴上献舞,他要她用最为惊艳的方式出现在皇帝面前,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她能一飞冲天。
不过这个想法,他自然没有告诉叶萦。
他只是告诉她,进宫很难,如今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让她扮成舞姬,作为伶人入宫。
“虽然伶人的身份有些低,但是这却是目前唯一能用的法子了。”萧行倦皱眉道,“皇上并没有招选宫女的意思,只是在京中选调了一批伶人,所以,如今你只能通过这个法子进宫了。”
叶萦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伶人又如何,只要能进宫,我愿意是任何身份。”
萧行倦看着她的脸,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作为舞姬,有被皇帝看中的可能。
这是她的天真,也是她的悲剧。
接下来的事情,便轻松了许多。
为了在中秋国宴的那一日,叶萦不会露馅,所以萧行倦给叶萦请了最好的老师。
这样的动静,夏方无自然也是知道的。
作为唯二知道萧行倦计划的人,夏方无对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毫不意外。
只是,他的内心多少有一丝遗憾,毕竟,这个他真正动过心思的人,如今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此去偷虎符,无论成功与否,叶萦都是活不了的。
可悲的是,她自己却不知道这一切。
他或多或少地对叶萦有一丝惋惜。
“看着美人儿去送死,我这颗心啊,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
然而,这点惋惜,终究是不可能和他的大业相比的。
夏方无素来是一个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所以,在萧行倦拒绝了他之后,他便不再把目光着眼于她的身上了。
如今,他只是和萧行倦一样,把她当做一颗棋子来使用。
他用略带夸张的语气,把自己心底的那一丝遗憾给说了出来。
萧行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极为冷淡的语气开口:“她能为了她的‘父亲’去死,想必她自己并不会觉得后悔。”
即便是素来没心没肺的夏方无,在此时也有些惊愕。
他侧目看向萧行倦,发现萧行倦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理所当然。
夏方无在这一刻,对萧行倦的冷情有了更进一步地认知——即便他们二人都是存着利用叶萦的心思,都是目的不纯,但是,他却没办法像萧行倦这样理所当然。
“萧二,你真是一个天生的政客。”
冷血无情,自私自利。
萧行倦听着他的话,并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你也是。”
即便你对叶萦这般怜惜,不也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步入火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将带给你的便利吗?
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何必伪装出一副多情面孔来。
萧行倦沉下了眸子。
夏方无一愣,随即释然道:“是,我也是。”
我也只是一个想要物尽其用的人罢了。
“不去看看她吗?”
二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夏方无开了口。
“你精心挑选栽培的棋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不去看看吗?”
萧行倦摇了摇头:“没必要。”
“你就不怕她万一跳不好,到时候,漏了馅?这可不像你事事谨慎的作风。”
“只要有她那张脸在,那么她跳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
叶萦的那张脸,即便连他都会失神,更何况是那个胸无成墨,靠着母族外戚势力上位的皇帝。
“那倒也是,不过,你没兴趣去看,我可有兴趣去看。”夏方无状似开玩笑道。
萧行倦毫不在意:“随你。”
然而,等到夏方无离开了这书房之后,他才忍不住皱起了眉毛。
直到刚才夏方无提醒,他才意识到一件事。
叶萦此番进宫,是有去无回。
一旦找到虎符,他和夏方无便会立刻举事,届时,丢失了虎符的皇帝自然能够查出,虎符究竟是何人送出宫的。
叶萦无从躲藏,皇帝不会放过她。
她必死无疑。
萧行倦有些出神。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叶萦的死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计划,但是萧行倦却忍不住在心中疑惑。
他为何在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他行事向来谨慎,行事之前都会提前算好每个棋子的结局,然而偏偏这一次,他忽视了叶萦会死的可能……
萧行倦的神色在这一刻变化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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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陆渺渺来说,学习跳舞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毕竟她前世最擅长的便是舞蹈。
所以在外人眼里,这些日子她进步神速,教她舞蹈的娘子也一直对她夸不绝口。
就连“不小心”撞见了她的夏方无,也是不乏赞扬。
她对这些人的反应并不感兴趣,她真正在意的,是萧行倦的态度。
这些日子,萧行倦一直没有在她面前露过面。
系统对此有些不安:“宿主,萧行倦一直没有过来看你,他不会是……一点都没动心吧?”
陆渺渺坐在石凳上小憩:“不会,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刻意避着不见我吧。”
这最后的相处时光,本该是萧行倦出来继续演戏的绝佳时刻,但是他却放弃了,他的这般表现,只有一个解释——萧行倦在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