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将绑匪也全都一网打尽。六个人被分开捆在雪地里, 人数太多, 带回去也不安心, 就在原地报了警,等待警察过来将人带回去。他们也一起跟着去了警局,协助案件调查。
在这全程当中,孟知薇一直来得很沉默。
并不是那种被吓到的沉默——她眉宇间的沉静与坚强都已经是二十六岁时的模样,明明和昨天见到时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但十六岁的那个她眼睛里是带着明快的亮光的,看人时总是眼睛弯弯带着笑,久违得让人只是看着, 心里就在怀念地叹息。
现在那样的昙花一现到底已经远去,贺深试图和她说话, 但她只是摆了摆手,朝他露出个礼貌而歉意的微笑。
“头有点痛, 不好意思。”她轻声说, 眉心微蹙, 靠在车座后背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手这几个小时一直露在外面,已经冻得青紫一片,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看着依然僵硬。贺深倾身过去,揽过她的后脑,手拂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
“我来。”他说,“你先稍微休息一下。”
孟知薇没抗拒他的接近,但也没有表现出特殊的情绪,明明自从他表白之后,每次他稍微靠近一点,她都会条件反射一样地脸红,控制不住地羞涩,还自以为藏得很好。
而现在,她只是微微皱了下眉,迟疑了一下,说:“不太好吧?”
贺深问她:“哪里不好?”
孟知薇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你不介意就好。”她平静地说。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形容。她在外面待了不短的时间,从骨子里向外冒着寒气,被贴近时像是在靠近一块冰。而她即便现在正安静地枕在他腿上,盖着他的外套,他的手指按揉着她的额角,注视着她紧闭双眼时微微颤动的眼睫,依然觉得离她很远。
但他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安静地躺了一路。两人去到警局做了笔录,将今天发生的一切详细记录在案。
他要记录的东西不多,出来后先派人将已经清醒过来的侯叔送去了医院,处理额头的伤,而后就站在外面等着孟知薇出来。
孟知薇那边的情况要复杂很多,等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她垂着眸,面色平静如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还站在外面,才怔了一下,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工作那边不要紧吗?”她问,面露惊讶,“怎么在外面等?天这么冷。”
贺深不答,只静静地注视着她,朝她伸出了手。
他也没将手放进口袋里,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指尖同样也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青白。这样的人为了自己主动去受这种罪,谁又能好意思狠心拒绝。短暂的沉默之后,孟知薇稍稍垂眸,将他的手握住。
“真冷。”贺深看着她,轻声说,“我来晚了。”
孟知薇眼底不受控制地酸涩,似乎是不久前流过的绝望的泪太多,现在变得不太受控制。她露出个笑来,摇摇头,认真地说:“幸亏有你赶过来,不然我在那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刚才在里面是分开做的笔录,孟知薇看他一眼,难掩疑惑。
“对了,你是怎么发现我在那里的?”她问。
贺深眼睫垂敛,一错不错,定定地望着她,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失而复得,有问有答,逐条逐项地向她梳理交代。
“我和侯叔私底下一直联系很密切。”他说,“你也知道,我毕竟也在孟家住过一段时间,和侯叔很熟悉。他对我印象还不错,朝他问起你的事情时,不需要保密的事情他一般不会瞒我。今天你过来扫墓我也知道,你进去和父母说话,侯叔在车里坐着,时不时会给我发条消息聊聊天,然后突然他发了几个乱码过来,接着就完全没了回音,打电话也不接。”
他将手机递给孟知薇,让她随便查看。孟知薇接过来看了两眼,确认两人的确是一直时不时有交流,话题都围绕着她,在她昨天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之后,侯叔还专程去问过他。
「小贺,薇薇今天回家了,情绪好像特别不对,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深说:「我把我爸的事和她说了,她现在肯定受了很大打击。侯叔,她晚上要是没吃饭的话,麻烦你费心帮忙准备一下,今天格外冷,她好像穿得不够厚,帮她煮些红糖姜茶预防着点。」
什么父亲的事?侯叔还不知道其中内情,疑惑地追问了一下,贺深没做隐瞒,原原本本地将自己来到孟家背后的隐情说了出来。
「哎呦!你跟薇薇说这个干什么啊!」侯叔一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对此万分震惊,同时对他的决定完全不能理解。
「薇薇现在心理年龄只有十六岁,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我看她现在对你就已经挺不一样的了,你们先好好相处着,等到关系稳定了再把这事儿告诉她不好吗?现在就这么骤然说出来,她哪受得了?糊涂!当年你们彻底闹翻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事?为了这都错过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重新有现在这样老天给的挽回机会,你怎么又和从前一样啊?」
看得出侯叔确实挺喜欢他,这番话发出来,也算是对他很有几分真心和看好了,看来已经发觉了她这段时间对贺深的不一样。孟知薇看着这段话,在心里浅浅地弯了弯唇角,不期然地想到这人确实很有几分本事,当初拿着那样的一手烂牌,也能打拼到如今的锦绣前程,不论是她,侯叔,亦或是当初慧眼发觉他的公司和导演,他似乎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只要他想,就能让人喜欢上他。
无论几次。
孟知薇眼睫平静地垂敛,看着手机屏幕,又往下划了一屏,视线波澜不惊地落在上面,两秒钟后,忽然定住。
她的表情一时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屏幕,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说:「我知道骗她一时能得到什么,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防线并不坚定,只要我把现在的她哄住,确定关系在一起,那即便她今后恢复记忆,也肯定不会对这段感情置之不理,会选择妥善对待,如果我到时候再努努力,很有可能会就这么继续下去。」
「但是侯叔,她回到了十六岁,可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再是十年前她遇见的那个贺深。那时候我做得不好,活该错过她,没道理在这种虚假的重来一次里,用这十年攒下的经验,骗来另一种可能。我不是喜欢十六岁的孟知薇,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十年时间,我喜欢的不是十六岁时那个遗憾的影子,是这十年一步步走过来,每一个现在的她。」
侯叔在那头顿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有点唏嘘地说:「你想得再多,薇薇也不会知道的。她那么好的姑娘,从来不止你一个人发现,远的不说,现在正在追她的就不止你一个吧,我都发现了。」
贺深只是说:「她有她的自由。」
「那你呢?」侯叔问。
「我有我的坚持。」他说。
之后的对话就变成了两人时不时地互相说句话,在她进墓园扫墓的时候,侯叔说她今早起来精神不好,贺深说从墓园回来记得劝她多补会儿觉。两人交流的频率不算高,毕竟贺深在剧组那边还有工作要忙,只能抽空回复。就这么一直聊到了侯叔发过来几个乱码符号,贺深回了个问号之后,杳无音讯,持续了半小时的数次询问之后依然没有回应,对话就停在这里。
孟知薇几乎可以想象,发现情况不对的贺深会是怎样的焦急,当机立断地放下手头的工作,就这么带人找了过来。她垂着眸看完,将手机还给贺深,好一会儿没说话。
“谢谢。”她轻轻地说,很简单,也很郑重。
“我意识到不对还是太迟了。”贺深摇了摇头,抬手揉了揉眉心,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苦笑了一下,“只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了墓园门口后车也没有人也没有,沿着车轮印来来回回找了好几趟都不是,那个时候实在是……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要是早一点儿意识到不对,你就能少吃一会儿苦。你……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当时是不是吓坏了?”
孟知薇眼睫轻轻垂敛,短暂的沉默后,吸了吸鼻子。
“是啊。”她带着点鼻音说,稍稍仰起脸看他,眨了眨眼睛,眼圈微红,带着朦胧的水雾,朝他含着泪弯了弯唇角。
“又冷又慌,没知觉了,怕得要死。有没有人安慰一下啊?我爸这个时候肯定会帮我顺顺毛的,有个说法叫摸摸毛吓不着……”
贺深将她抱进怀里,冰凉的脸贴上她的,抬手一下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颤抖着用力深深呼吸,收紧了手臂。
“没事了。”孟知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平静地说,“不会再有下次了……之前的所有账,我也是时候该一起算了。”
第36章 Chapter 36
被抓住的那六个人拿了雇主的重金, 一口咬死他们的这次绑架活埋完全是临时起意,想要敲诈勒索孟知薇,勒索不成后恼羞成怒, 情绪一时上头, 就做出了这种昏头昏脑的糊涂事。
但警方那边当然不是吃素的,让这些人自己开口坦白从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在紧锣密鼓地将他们的信息资料与指纹DNA积极对比系统内部的数据库。现代刑侦科技的力量是强大的,果然没多久就有了眉目, 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犯案, 系统里有发现了另外两起悬案很可能与他们有关,警方那边立刻高度重视起来,并案调查, 对他们的来历与犯下的恶行进行着大起底。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再丧心病狂的恶人也总逃不脱落入法网的一天。一周之后调查结果出来, 已经有充足的理由将他们逮捕捉拿归案,不日就将按流程提请诉讼,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逃不过死刑和死缓。
而对于调查得到的初步结果,警察们在错愕之后达成统一,人性化地没有叫孟知薇过来听结果,而是派两名警察去到她家里,拜访了正在休养的她。
“对于是谁指使他们做出谋财害命的事, 我们追查了汇入他们账户的资金动向。对方警惕心挺强,掩饰踪迹这方面做得很好, 好在我们掌握了他们的全部账户资料,经过追查之后, 不出意外, 来源应该是……从你们家公司账户里流出来的资金。”
警方将情况对她进行了简短的说明, 看着她,欲言又止,难掩内心的复杂。
“……你们的家庭矛盾严重成这样?”通知她案件进展的两个警察都显得有点愤慨,同仇敌忾地积极向她建议,“你要起诉他们吗?我们局里会依法进行立案调查。”
他们现在是在孟知薇的家里,冬日静谧的阳光洒落进客厅,孟知薇招待他们在沙发坐下,认真地听着他们的介绍。她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脸上带着一点病态的红晕,两个警察看着她,心里都油然升起恻隐之情。
这么年轻的姑娘,先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父亲,而后被找上门的便宜亲戚私吞家产。网上被带节奏黑了个遍,现实里又被谋杀未遂,差点被就地活埋,现在看起来生了病也是难免的,毕竟差不多相当于死了一次。
希望她能在这之后浴火重生吧,这个世界总是有正义的。
“谢谢警官,当然要的。”孟知薇浅淡地弯了弯唇角,认真地点点头,外套的毛领将她的脸埋了进去,更显得小脸尖尖,比上次见面时又清减了一些。
她露出一抹迟疑的神色,踟蹰着道,“但毕竟他们是我的亲戚,这件事如果被有心人恶意扭曲散播到网上,不管我怎么澄清反转,都肯定会招来非议。我们家的家事在网上也算是有一定讨论的声音,到时候如果对他们进行抓捕的话,能不能请警方为我出具一个警情通报?”
“当然可以,受害者有需要的话我们这边就可以出,这是正当程序。”警察点了点头,关切地问她,“什么时候出?你什么时候起诉他们,可以提前联系我们,我们报备一下程序。”
“谢谢,感谢你们为民伸冤。”孟知薇感激地点点头,而后顿了一会儿,认真地问:“稍微问一下,几年之前的死亡案能不能重新审理调查?当时的痕迹已经没有保留什么了,想要调查的话肯定特别困难,不过我相信只要犯过罪,就一定会留下证据。我这里能提供的资料不多,但有一份关键性的证据,能够证明那不是一起自然死亡案件,背后另有真凶。”
来找她的两个警察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在有人对她谋杀未遂之外,她身边还有着其他命案。不过想想用她家公司的钱来买凶杀她的亲人,警察们就有一些理解了。他们对视一眼,郑重地向孟知薇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他们说,“是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孟知薇短暂地停顿,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U盘。
“我爸爸当年用的手机里面有一段录音。”她低声说,声音控制不住地沙哑,“他当年患病之后情况不佳,考虑到我当时完全没有经历过什么锻炼,就想以付出一些金钱为代价,让孟家的那些人照顾一下我。结果他们的胃口太大,也太贪心,对公司垂涎欲滴,不顾我爸爸和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在我爸爸生前的最后时刻……做了些手脚,也露出了狐狸尾巴。”
她的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在警察震惊的注视当中,惨笑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我爸爸当时已经很难活动了,但谁也没想到我爸爸悄悄按了自己手机的录音键。他们看着我爸爸在病床前咽了气,却不知道我爸爸之前就已经说通了一个护士,没告诉她原因,只说想给女儿留一个遗物做念想,把手机……留给了我。”
她当时还在国外留学,回来后直奔墓园祭拜,也没想着去父亲住过的医院看看,毕竟人都已经不在了,去那里也没什么用。而孟启明除了交代护士把手机给女儿外,别的一概没说,护士甚至都没真正见过她,她是在胧郁做下了带新项目的决定,与贺深重逢,给他寄完订婚请柬之后,偶然的一次生活习惯不规律引起的胃痛去了医院,才终于见到了那个护士。
拿到手机的时候,她是茫然而不明就里的。而当晚她将电池耗尽好几年的手机充满了电,重新开机,这才终于听到了她父亲留在世间,最后的声音。
录音一直录到手机没电才终止,她听见父亲弥留之际的呓语,那些所谓亲人从假惺惺的关心,到毫不掩饰的奚落与嘲笑,再到当着父亲的面讨论遗产分配,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争执不休。她听着自己的父亲从靠着呼吸机艰难呼吸,到被拔掉呼吸机的电源时力竭的咳喘。孟启山的声音带着轻松的得意,悠悠地说:“老二,放心地走吧,公司交还给家里,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