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目光幽暗,崔曙有一点没说错,他凭什么保芸娘,这是条不归路,他自己走就行了,他要够狠,狠到把一切不该有的念头都斩断。
芸娘一怔,顾言这是怎么就突然变了个态度,
“什么不是一路人,我们成过亲,你是我相公……”
“成亲?”
顾言轻轻嗤笑,话音带着凉气,
“芸娘,你真以为成亲就是一纸婚书吗?你懂情爱吗?”
情爱?芸娘想到了前世戏园子里那些咿咿呀呀,你拉着我,我拉着你的戏文,她是不懂,但这重要吗,起码在芸娘心里情爱可没有填饱肚子重要,于是她抬起头,
“我懂,我为什么不懂?我就是喜欢你才同你成亲的。”
顾言目光微闪:
“你我之前都没见过,你说你喜欢我?”
芸娘心里一紧,别是顾言发现了些什么的,眼睛一转,急中生智道,
“那,那有什么的!我在雪地捡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同你成亲,是怕你醒来后觉得我是个乡下姑娘,家里穷,大老粗,脾气也不好。”
说到这里,芸娘生怕顾言不信,抬起眼直直望着他,
“但后来你替我赶跑沈海,还把我从火里背出来,一路但漳州租房子,过日子,我心里早都乐开了花。”
顾言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神,心里的坚硬似乎有了条缝隙。
“我也知道你觉得我麻烦,但我只要陪着你就好,等你日后达成所愿,出人头地,我自是不会拖累你,到那时就和离……”
芸娘边说边觑着顾言,反正她只想发财,本来就打算和离,这话说得也不算全是违心话。
顾言听到这话,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眉眼半垂看着芸娘,过了半晌,他抿抿嘴偏过头去,
“没有。”
芸娘话被打断,她抬起头看向顾言,少年轻轻道,
“我从没觉得你麻烦。”
芸娘眨了眨眼,刚还嫌弃她现在又说她不麻烦,果然像顾言这种人天生就心思重活着累,说话老让人琢磨不透。
“你……”
突然,那门被拉开,崔曙扫了眼跪在雪地里的芸娘,站在门边咳嗽了一声,
“行了,外面天太冷,进来吧。”
芸娘大喜,猛地站起来,谁知起的太猛,又因为刚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身子早都冻麻了,眼前一黑,最后的印象就是少年干燥温暖的怀里,鼻尖还有丝沁人的梅香夹杂着淡淡皂角味,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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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小童正站在窗前,提着铜壶把沸水注入茶杯中,片刻后,一股酽酽的茶香漫开,蒸腾的热气驱散了雪天的阴冷。
屏风那边传来细细的声音,少年的声音与老先生的声音交杂在一处,有来有回,时沉时起,映着屏风上壮丽的山河图,绵延不断。
“你醒了?”
小童嘴里鼓鼓囊囊的嚼着柿子饼,蹲在炭火边,靠着床沿撑着下巴看着芸娘,
“诶,你真傻,多冷啊,为什么替那人求情呀?”
芸娘坐起来,堆起被子,
“我才不傻,他是我相公。”
“你俩成亲了?!” 小童睁大了眼睛。
芸娘挑了下细眉,“怎么?不像吗?”
小童撇了下嘴,偷瞄了眼外面,
“不像,他那样,你这样……”
她怎么样?好歹以前村头阿婆还说她是村花呢,芸娘挺起胸脯,不服气道:
“我不好看吗?”
“不是说你不好看,我是说你俩看着不是一路人,以前也有些达官贵人来找先生,他跟他们很像,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怎么说呢……”
小童偏过脑袋,
“冷冷冰冰,没人气,跟人隔着些什似的,让人亲近不起来,诶,你俩为什么成亲啊?”
芸娘瞥了眼他的圆脸,轻轻道:
“我干嘛跟你说,小孩子家,说了你也不懂。”
小童睁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吗?”
芸娘纳闷,
“那怎么不能是他喜欢,我不喜欢他呢?”
小童鄙薄地看了她一眼,明晃晃地把不信写在眼神里。
这可不行,好歹她也要面子的,芸娘醒了醒嗓子,双脚晃悠悠下了床,背对着小童捧起茶盏,
“你不知道,我相公可喜欢我了。”
反正吹牛皮嘛,越说越上瘾,越说越离谱,芸娘摇头晃脑,搜刮着脑袋里那些看过的戏文道,
“我一不在身边都不行,每天就要黏着我,成天只听我的话,动不动要死要活的说喜欢我,烦人得很。”
说完,听到身后没声音了,芸娘捧起茶盏,心里美滋滋地呷了口热茶。
“要死要活?”
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芸娘那口茶堵在嗓子眼,呛出些狼狈的咳嗽声,她转身抬起泪朦朦的眼睛,看到个修长身影站在眼前,觑着少年如玉的面庞,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言抿了抿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从我很喜欢你开始。”
这吹牛皮被当场抓包,芸娘就是平日里再大大咧咧,也不由得脸烧了起来,清了清嗓子,把话题转移开,
“那个……崔大人怎么说?”
顾言垂眼看她,呼吸浅淡间话音徘徊在两人之间,
“大人说愿做我老师。”
听到这话,芸娘眼睛放光,拉住他的袖口,声音里压不住的高兴,
“真的?顾言,那就是你能考试了?”
顾言看着她上扬的嘴角,嘴边也勾起一个弧度,轻声应道:
“嗯。”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也没白费她在雪地里跪那么久,事在人为,她这也算是逆天改命了。
芸娘长长舒出一口气,下了床止不住地转圈,突然看见案头供奉的古石佛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顾言打量着她这副模样,
“这是做什么。”
芸娘挤着眼睛,认真道:
“自是要谢佛祖保佑,你能顺顺利利科举,还要给文殊菩萨捎去几句话。”
顾言眉毛一挑,芸娘咧开嘴一笑,轻轻踮起脚尖,只听那声音附在他耳边轻轻道,
“愿君此日青云去,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17章 、解元
“放榜了,放榜了!”
二月末,冬天悄然离去,天气回暖,一个人影带风跑了过去那人边跑边喊,只听沿途一阵开门声,街边的门巷都拉开了门栓,人们三三两两的从门里出来,探头交谈,今天乡试放榜,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在考场外大红色的榜单下面,早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摩肩擦踵,去的晚的,只能看见人头,榜都被遮的一干二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小童仗着身量小,硬生生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去,不由地在人群中引起些抱怨,
“诶,小孩你做什么?!”
那小童没搭理抱怨,只是仰头仔细扫过那榜,眼睛一亮,便一只手指着大红榜单,扭过头对不远处人扬声道,
“芸娘,中了,中了。”
芸娘挤不进去,心里干着急,只在外面踮着脚伸着脖子,头上插的那朵小小的杜鹃花,随着她焦急地动作,轻轻在风中摇晃。
“中了第几名啊?”
“第一名!是第一名!芸娘,顾言中了解元!”
这话传到耳边,芸娘心里豁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提前了顾言的科举时间,这一世顾言考不上案首,但没想到是她多虑了,顾言就是顾言,还跟前世一样,跟有老天爷庇护一样,这科举之路走的顺顺当当,竟没半点偏差,一考便中,这便是解元了。
而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这顾言是谁啊?这也太厉害了,院试也是他,春打头的两场都是头名。”
“可不是,文曲星下凡了吗,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啊,打哪冒出来的?”
“听说他恩师是崔曙崔老大人,谢大人做的担保,今年会试就在眼前,这上京再考一场,殿试登科,这可就真是平步青云。”
正说着,人群中响起些轰动,
“顾解元来了!”
“快,快,递我的名帖,这以后说起来,也算是同乡同榜出身的交情了。”
说着都人群朝个地方靠拢,芸娘看到顾言从远处走来,夹着两本书,穿着一身浆洗的青衣,少年郎风姿卓然,她眯起眼睛,春风扬面,心里止不住得得意,瞧瞧,这是她捡来的相公。
那些考生聚起来,将顾言不胜其烦地堵在了路中间,芸娘见到这场景,倒是一乐,人群中顾言轻轻蹙起眉头,抬头一望,正瞅见幸灾乐祸地芸娘,快走了几步,脱开人群,一把拉住芸娘的手腕就往小巷子里走。
“诶,顾言别跑啊,人家都夸你呢。”芸娘被拉着,还不忘回头看。
顾言一挑眉,将她抵在窄巷子墙边,身后有人匆匆而过,芸娘刚动了动嘴,被顾言食指摁住了嘴,两人脸凑得极进,初春扬起的柳絮沾在脸边,一时只觉得痒痒的,她眨了眨眼皮,顾言修长的手指替她扬开白絮,
“你开心什么?”顾言瞥了她一眼,
芸娘乌溜溜地眼睛一转,“我相公中了头名,我自是开心的。”
顾言知她是乐他被人追的狼狈样,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微微直起身,掸了掸袍子。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慢悠悠走在青石板上,芸娘问道:
“崔大人出发了?”
顾言淡淡道:“嗯,我送他到了官道口。”
跟前世一样,崔曙起复了,只不过时间上有些突然,芸娘叹了口气,
“崔大人应该看了榜再走的。”
顾言倒是淡然道:“看不看也没什么大碍,结果都一样。”
嚯,听听这口气,芸娘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都是白操心了,她停了脚步,扬起脸,
“那我这就回家准备东西,咱们也得赶着崔大人上京了,从这儿到汴京,少说也得走一个月,若是不抓紧,怕是耽误你会试。”
话音还没落,只见家门口门停着辆马车,一个下人早早地等在门边,见两人走过来恭敬地迎上来,
“恭贺公子中了头名,谢大人设了家宴特请公子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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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子,没找到。”
同一片榜单下,书童把榜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七八遍了,这才转过头,小心翼翼对张式道。
张式脸上一片惨白,额头上冒着细汗,瞳孔不聚焦,只死死盯着眼前榜上密密麻麻地黑字,喃喃自语道:
“这,这怎么可能?!再找找,在找找。”
可就在这时,张式睁大了眼睛,猛地看到那榜首的名字,
“顾言,是,是他?!”
张式脸上红白交加,书童看到张式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公子,公子?”
“你笑我?”张式猛地抬起头,狐疑不安道。
“没,没。”觉得张式这时有几分骇人,书童退后两步,
“我知道你们都笑我。”
张式吊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榜单首位高高的名字,表情阴霾,咬着牙根道,
“我考不上,谁也别想去汴京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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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整了整衣裳,又抚了抚发髻,有些紧张地走在州署府的回廊里,顾言一进府就被顾大人叫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去前厅赴宴,她望着庭院里那棵红艳艳的杏树,想着上回都没进来就被人轰出去,这回顾言中了头名,可又专程请他们来过家宴,不知是什么意思,领路的侍女绕过庭院,只见一个中年女子远远地迎出来,
“这便是顾解元家的小娘子了吧。”
芸娘微微一笑,那中年女子拉住她往厅里走,那屋子里坐着好些女眷,自打芸娘进来,眼神就不住的上下打量。
这眼神芸娘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布衫,前世陆家的人就是这般看她,眼里多是不屑,她以前初遇到这些事,只觉得慌张不堪,可到了现在,她心里倒是没半点波动,不就是一层皮嘛,穿得那么花里胡哨有什么用。
坐在最上的妇人压住眼角,虽没京城世家那般珠钗环翠,但衣裳用料也是绸绢,有股子官宦人家的气势,
“我常听大人这两日夸顾郎君少年聪慧,这次更是大人做了担保考了解元,当真是我们脸上也有光彩。”
芸娘笑了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盘子里的果子,这种旁人夸奖的话,听听就好,谁当真谁才真的傻呢。
座上的谢夫人打量着一旁笑盈盈的芸娘,眼大脸俏,跟三月头的迎春花一样,是个漂亮姑娘,只是带股子泥土气,一看就不是尊养出来的小姐。
她举起杯盏,把思量隐在眼里,这宴会是她攒起来的,原本她只是听说有人求见谢朓做科举担保,自是没放在心上,这种事一年总有那么一两回,可没曾想到,一向谨慎的谢朓竟然真答应了,没得就上了些心思,后来她三番四次才从谢朓嘴里打听出些头绪来,这顾言竟是汴京城来的,汴京啊,那是富贵人家遍地的地方。
官宦人家最爱的事,一是升官,二便是结亲了,恰好她还有个养在身旁的侄女,谢夫人心里不由地盘算起了旁的心思,可后来一打听这顾言竟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还带了个小娘子,谢夫人原本这心思淡了下去,可今日放榜,这顾言这一考中了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