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车子一撞,芸娘整个人向前一倾,她出声问道:
“怎么了?”
可车外却无人应声,云娘正觉得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掀开车帘,一道黑影一闪而入,用手帕捂住了她的嘴巴,这人吃力向后撞到了车壁上。
“走。”
几个人架住芸娘,往另外一辆马车上一塞,一人扬鞭朝着宫门驶去,而另一人在黑夜中如同行动敏捷的夜鸟,翻过墙头,窜进隔壁的巷子里,跪在一处轿帘外。
轿帘抖了抖,一道尖锐的嗓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都办好了?”
“回干爹,送进宫里了。”
“此女力大无穷,非常人能比,都仔细些,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皮囊子肉。”
说到这里,那人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
“别耽误了时辰,圣人和道长都还等着呢。”
第65章 、大结局(上)
“父皇, 原三边总督付廷供出赈灾粮去处,有些粮运到甘肃境内,儿臣以为……”
“够了。”
暮云四合, 晚霞横沉,宫墙内外树影幢幢, 玉龙香炉嘴里吐些昏沉的烟雾, 帘子后的人咳嗽两声, 那声音听着入了肺, 干涩刺耳,带着粗重难掩的呼气声。
“老二啊,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寿宴准备得如何啊?”
裕王站在大殿里, 垂首道:“已经妥当了。”
他话音一顿,又道:
“父皇,三弟他……”
“朕乏了。”
究竟是乏说话的人, 还是乏说话的内容,已然是不重要了,随着帘子后安静下去, 裕王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盯着大殿顶上的梁木,看着雕梁画栋,置在中心命脉, 可仔细一瞧漆色斑驳,那股陈腐的味道用多少香也掩不住,他抿了抿嘴, 躬下身子缓慢道:
“儿臣告退。”
裕王向外走去, 刚到门边, 只见个人影躬腰碎步走了过来, 陈荣见到了门边的裕王,脚下一停,门外两腋的石灯亮光打在他脸上,映着面前人身上的锦缎蟒袍,熠熠生辉。
陈荣把腰弓得深深的,嘴里的话说得顺溜,
“参加裕王殿下。”
裕王扫了眼他手上托盘里的丹药瓶,脸上不辩喜怒,转身走了出去。
陈荣望着那人影隐入黑夜中,直起身子,捧着托盘进了大殿里,待到那座上的帘幕前,轻声细语道:
“圣人,这是邵元道长新炼好的仙丹。”
“快,快呈上来。”
帘子微微拉开,陈荣低着头把托盘递上去,老皇帝侧过身,迫切地将那药丸颤抖倒在掌心,一口捂进嘴里,脖颈微动,脸上青筋暴起,将药丸生生干咽了下去,这下像是用完了全部的力气,瘫倒在榻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双眼无神地望着上方,从旁看像个凸肚的蟾蜍。
“别以为朕不知道,西北大捷,他得意得很!老三若再一倒,没了牵制,旁人哪能耐他何!”
他梗起脖子,坐直了身子,像是一声□□,
“他们这些人在底下斗来斗去,不就是通通盼着朕死!盼着朕死!!”
“圣人息怒。”陈荣低声道:“道长说吃了仙丹不能动怒,否则药效就不足了。”
“是了,仙丹,仙丹……”
老皇帝起身,伸出瘦得跟树杈般的指头,一身道袍空空荡荡挂在身上,拉住陈荣的胳膊道:
“那女子呢?把她寻来,道长说有了她的命数,便可以光耀万年,。”
陈荣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垂下眼,他总觉得自己可怜,家贫进宫少了那二两肉,又在这皇城四合内打转儿,一步步被人踩着爬上来,活得不人不鬼,祖宗都不认。
可眼前这天下之主又能好到哪去,这人呐,甭管你是谁,只要有了虚妄执念,便是谁也不能善终。
陈荣眼里厌恶可怜一闪而过,垂着脑袋道:
“主子莫急,那女子已经带到宫里来了,道长说了,等明日时辰一到,便可以作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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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刚过,宫里响起些远处的钟声,宫人挑下甬道中的一盏盏灯,暗沉沉的天色聚集在天边,像是有人在这如画的江山上泼了层墨,即使有着太阳,却也难辨世间清明。
芸娘悠悠醒来时,只听有人声萦绕在耳边,她在昏沉中被人沐浴更衣焚香,那香不知添了什么东西,只让人昏昏欲睡,睁不开眼。
待到四下安静下来,殿门微动,有人走到身旁,似乎给她喂下去什么东西,她意识清醒了些,睫毛抖动两下睁开,只是一个宫女站在床榻旁,低声对她道:
“顾夫人,我是裕王的人。”
说着她把个冰凉的东西塞到她手里,芸娘摸索了下,是把匕首,这时听到长廊里有脚步声传来,那宫女立刻闪身从窗户跳出去隐入到花园中,她则将匕首揣进了袖口里,闭起了眼。
来人的脚步声响彻在宫殿里,还不止一人,这些人无声地将她抬起来放进了个软榻中,那软榻晃晃悠悠,似是太烦了某处又落了下来。
因是闭着眼,芸娘只觉这最后落下的地方四下给人感觉阴沉沉的,像是水缸里积久的雨水,没有一丝生气波动,还有些沉腐的气味。
“圣人,人到了。”
这是陈公公的声音,她有印象。
“卯时了,圣人,不能错了时辰。”
这个男声倒是没听过,听起来有几分上了年纪,紧接着帘子里的人稀稀簇簇地压低说了些什么,帘子微动,脚步声由近及远。
这人听着脚步声,体型应是不胖,鞋底在石板上没声音,那便不是穿的皮靴,也不是练家子,芸娘心里稳了几分。
那人在她身旁站住,听到几声低沉的话音,像是念咒,又像是在祷告。
紧接着是一股香燃着的味道,那味道逐渐靠近,像是缠绕在身上,就在那气息逼近之时,她猛地睁开眼,只见眼前那穿着道袍的人一愣,刚想向后仰,芸娘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脖颈后面。
周围响起兵器的声音,从这宫殿角落里涌出好些穿着道袍的人,可还是慢了一步,芸娘把匕首架在了老道脖子上,大声道。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老道歪着脖子,眯眼道:
“你,你怎么会是醒的?”
芸娘没有答他的话,只把手上的匕首往他脖子上勒了勒,一道血印子压了出来,
“你便是那什么邵元?”
老道没开口,帘幕后的老皇帝倒先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地起身,撑着手道:
“邵元道长?怎么了?”
这一下,倒是谁也不装了,邵元费劲地扭过半个头,咬着牙道:
“你杀了我,这么多人,今日你也活着出不去。”
“邵元道长,谁要杀你?朕看谁敢?”
芸娘看了眼帘子后颤颤巍巍地老皇帝,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天子,却觉得老迈极了,甚至不如村头老汉来得健朗,原来这表示众人畏惧的天子,天子也不过这般,会生老病死,同寻常人一样,突然间,心头像是困扰积压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被这样的人盯上,也不是那般的可怕。
她抬起头,坦坦荡荡面对着他朗声道:
“圣人,是他想害我在先,并不是我想害他。”
老皇帝哪里会信,呵斥道:
“大胆!胡言乱语!”
这话也许宫里人会怕,裕王会怕,但芸娘不会,她长在山野,两世为人,历经生死,早就没什么规矩能束缚住她。
她不惧不怕地冷静站在那儿,众人没了音,不知这个时候她要做什么,可她下一刻便将邵元头顶的帽子向下一扒,
“圣上,这就是您的道吗?”
陈荣瞳孔放大又缩小,倒抽了口凉气,原因无他,那邵元头发竟然剃秃了一块,前髡后辫,这是鞑靼的发式。
“你,你……”老皇帝哑在了原地。
而见此,一旁的人也不再掩护,纷纷扯下道袍,露出里面寒光凛冽的盔甲,陈荣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刚喊了两声,
“救驾,救驾。”
“现如今这宫殿内外都是我的人,就是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那邵元不见慌张,仰着头对身后人道:
“陆芸,你要是杀了我,那顾言便就是彻底完了,这会儿工夫,怕是甘肃那边已经入关了。”
芸娘稍一慌神,又稳下心思,把刀口向下压了压,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些打斗声,一声洪亮的声音划破四方,传到大殿里来,
“圣人,裕王带兵护驾!”
话音将落,门被踹开,裕王带着人冲了进来,与殿内的人厮打在一起,就在这瞬间,老道反手想夺过她的刀,芸娘左手一撇,直接揪住这人,他却是眼里寒光一闪,把刀要朝芸娘按下去,芸娘手上使劲,将刀口朝向他往里一插,直直插向他胸口处,血从他嘴里涌了出来。
芸娘靠近,问出了一个她疑惑两辈子的事,
“为何是我?”
那老道阴森森一笑,
“胡算的,要怪就怪你命不好。”
“那你算错了。”
她从村子里走到繁华的汴京,再从汴京走到西北的黄沙,现如今的芸娘不会再为身世抱怨不公,也不会为旁人的话而自怨自艾,她就是她,她为自己而活,
看着这老道一点点没了气息,她把匕首□□,淡淡道:
“我陆芸这辈子偏不信命。”
殿外的士兵冲了上来,老皇帝从帘子里冲了出来,满大殿血流成河,老皇帝跪坐在地只喊着,
“朕的长生,长生!!”
突然,一声将落,他像是突然没了气息,直直向后仰了过去,芸娘后退一步,看着眼前人,那陈荣太监扑了过来,
“圣人!”
他把手放在圣人鼻息底下,又猛地收回手,哆哆嗦嗦道:
“圣人,只,只晕了过去,传御医,对,要传御医。”
可那陈荣只走到门边就停住了脚,因为裕王带着人走了进来,陈荣面色惨白,向后步步退着,只见一群士兵围了上来,裕王站在晨光下,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威严,那剑尖还滴着血,
“陈公公,别来无恙。”
陈荣腿一软,伏跪倒在裕王脚边,哆嗦着道:
“殿下,奴还有用。”
裕王多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略过他走进殿内,只摇了摇老皇帝,轻声道:
“父皇?”
老皇帝有了些意识,微微睁开眼,可双眼无神,呆滞了好一会儿,竟然呵呵笑了起来。
看到老皇帝这副模样,裕王沉下脸,起身站在血泊里,看了眼四下冷声道:
“把这些宫人都灭口,封锁消息,万不可将今日事透露出去。”
底下人称“喏”,裕王看了眼一旁的芸娘,与一旁跟着的将领耳语几句,将领了解意思,点点头,转身对着芸娘道:
“顾夫人确实英勇,令人钦佩。只不过后日便是寿宴,景王恐生宫变,王爷的意思现下圣人这副模样,不便让人看到,那日还需一信得过之人扮成宫人待在圣人身边,顾夫人自是最合宜人选,但夫人若是害怕,看在顾大人的功劳上,王爷也许夫人先行出宫。”
“多谢王爷美意,但不用了。”
芸娘想到去截断景王后方,生死未卜的顾言,她握紧了手里的匕首,这一次她要牢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她抬起眼,坚定对眼前人道:
“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66章 、大结局(下)
凄厉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彻在山谷里, 一把刀插进去,红色泼洒在土地之上,山谷内外似有重重人影却又看不清, 风中带着浓重化不开的血腥味。
“顾郎啊,我和你父也曾同朝为官, 按理你也该叫我一声伯父。圣人昏庸, 大道日丧, 裕王也罢, 景王也罢,何为道?天下事糜烂至此, 你我都是局中人,何用这般赶尽杀绝啊。”
景王部下的官员拖着带血水的身子, 像根救命稻草样的颤颤巍巍扒在顾言袍角,苦苦哀求,
“顾, 顾郎……”
面前人不动如山,手里的朔尖滴着血,只看了他一眼, 淡道:
“伯父,自我顾家亡时起,天下事与我顾郎何干?”
槊头没入后背, 地上人青筋暴起,鲜血迸流,槊柄往进又压入几寸, 声音冷得刺骨,
“那道义又与我何干?”
瘦长的影子立在风里, 一身衣袍仿佛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 状如鬼魅,他手背缓缓一抹脸侧的鲜血,将袖口像是平日里习字作画般耐心地挽了几道,长风吹过盖眼的长发,底下人来报,
“大人,余党已全歼。”
指尖一顿,他迎着血风向北望去,眼里映着这江山天地,心里却藏着个人影,冰冷的眼尾像是乌云化开的清雨,
“整军,回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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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廊檐下每个人的步伐匆忙,宫人们低着头,像是这皇城里一个个惶惶的影子。
今日圣人过寿,圣人是天子,连过寿都和平民百姓不一样,要叫千秋节了,可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哄人的话,哪有人真能千秋万代的呢,你看看田间地头的贫苦百姓,处处风雨飘摇,名叫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呢?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这江山要换人来坐了。
芸娘穿着宫女的衣服走到宣政殿门边,可赶巧一队人浩浩荡荡迎面而来。
那为首的是原本应该晚宴才出现的景王,芸娘急忙低下头,云靴跨过殿门槛,金线镶边的下摆晃出一串弧度,身后紧跟着七八只脚,这排场端的是盛气凌人。
景王都走进宣政殿里了,忽然一停,面上不动声色,微微转过头,看向门边,眯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