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里面送些汤水。”
护卫们都知道顾大人商量事从不避着这位夫人,也就没多相拦。
芸娘自然地走进院子里,立在门外,檐下还落着雨滴,
“老三要反。”
芸娘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个陌生低沉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
“再过一月,便是父皇寿辰,线人来报,老三先行出发,随后有兵从甘肃境内直驱汴梁,这剩下的事……”
顾言看着眼前人,沉声应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顾言,你办事我放心,只是……”
裕王的声音一顿,他瞥了眼面前的年轻人,
“但若你就这么留在西北不回汴京,怕是老三那边得起疑心……”
顾言并没有接话,他站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但裕王知道他听懂了,他惯常是个心思重的,这是不打算应他下面的事,可他却不打算把这事放过去,兀自开口道:
“让你那夫人先行回京。”
一听这话,顾言立马抬眼拱手长揖,
“内人才疏学浅,不堪大用,怕回京误了王爷大事……”
“顾言。”
屋子里,景王打断他的话,看了他一眼,悠悠道:
“你那夫人是陆家亲女吧,你可知圣人也在寻她?若她回京做饵,必能将老三手里那个通敌卖国的老道士引出来,一网打尽。”
芸娘在门外听着,想到江秋月信中所提,心中一紧。
“王爷。”
顾言抬头站在那儿,手垂下微微握起,声音有些冷,
“芸娘不行,独她不行。”
裕王皱起眉,倒是对他这番强硬有些出乎意料,只听他道:
“臣去拦截完景王,立马可以赶回京城。”
裕王起身把手背在后面,来回踱步,声音里有些不耐,
“说得容易,若是老三发现了呢?”
顾言面色不变,冷静道:“臣能做到绝不让景王发现。”
裕王黑着脸,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你……”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推开,又想起那次这女子天色阴暗,迎面扑来些湿意,只见个窈窕人影轮廓缓缓从外面缓缓走进来,裕王双手负在身后一怔,看清来人,只一挑眉,又想起那次在花坊这女子一脚破门而入,追着李三满屋子跑,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顾言扭头则是起身,立马挡在门前,面若寒霜,罕见厉声道:
“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芸娘只望着他一眼,切切道:
“秋月来信都同我说了,就算躲也只能躲得了一时,我愿回京结束这一切。”
顾言眼里阴霾渐起,回京?那是圣人想要她的命,从没有这么一刻,他想放下这些所有东西,同她走就是了,什么权力荣华,他都不要了,咬着牙道:
“说什么胡话!来人!送夫人回屋。”
眼见门边护卫拥上来,芸娘越过他的肩头,朝裕王一福礼道,
“王爷,陆芸愿回京助王爷成事。”
裕王一挑眉,他只以为顾言这夫人是乡下来的不懂事,没想到这还是有几分气概,又想到听人来报这女子带三百人去荒漠寻夫的事,不禁高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对着顾言道:
“你家夫人都这么说了,顾郎,你做如何啊?”
顾言一言不发,直盯盯看着芸娘,倒是芸娘收回眼神,望进他的眼里,轻声问:
“顾言,你信我吗?”
顾言沉默着站在这夜色的阴影里,眼里带着些说不清的情绪,有些难过似还有些不舍,芸娘微微一笑,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心焐热,
“我知道你信,那就再信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
补了快三千字,然后继续写,跟编辑大大保证这周内结局写完放上来的,哭死,我继续写去了
第64章 、风头无两
近日, 边关大捷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这位顾大人在朝堂上声望与日俱增,说到底, 这都多少年了,边关哪里有过胜仗, 朝中上下, 文武百官对这位状元郎佩服有加, 连带着那先行回京的顾夫人的名声也是水涨船高。
而这顾夫人也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作风, 凡是京城内的大小宴会来者不拒,必会出席, 一时间在汴京女眷中也是风头无两。
“诶,看看, 那顾夫人来了。”
这日宴会之上,几个女眷簇在一起攀谈,门外走进来个光影儿, 裙上的花簇对鸟纹,蓝的清,红的沉, 裙裾微微拖地,鬓发上掐金丝的孔雀,缀满珍珠的步瑶, 原本俗气的富贵,配着那杏眼圆脸,只觉美得明艳大气, 谁看不目光灼灼。
“姑奶奶, 这也是太显摆了些吧。”有人咂舌道。
“你懂什么, 山鸡变凤凰, 可不得好好显摆显摆。”
那女眷拿团扇掩面叹道:
“不过这顾夫人也真是好命,听说与顾大人落魄成了亲,可后来谁知那顾大人连中三元还给顾家翻了案,顾家早年是什么样的富贵人家啊,国公府的姻亲,更别提这顾大人现下立了平定西北的大功,这等功劳傍身,腰杆子硬气着呢,日后便是飞黄腾达,诰命夫人咯~”
旁人听到也叹道:
“可不是,羡慕都羡慕不过来,你说我怎么就没这福气遇上个状元郎呢……”
芸娘听着旁人的话,微微垂下眼,放在当初,这偌大的东京没有顾言的容身之所,连个伸手帮他的人都没有,可现在,这些人却羡慕起她来了。
说到底,她们不关心顾言一路科举怎么历经艰辛,也不关心顾言在西北九死一生,她们想要的只是他生死后换来的荣华。
“夫人,请上座。”
宴会的主家招呼她坐了过去,芸娘坐在以往只能望着的高台,被簇拥在这些女眷之间,似乎原先那些鄙夷嘲讽的人在一夜之间都消失了,入耳时句句都是好听恭维的话。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这杯冲沏过两三遍的茶,说来说去都是些私事传闻,吃穿用度,这些女眷的日子也着实寡淡无味透了。
她目光四下一瞥,在这宴会中似乎在寻着什么,又似乎在等些什么。
“芸……顾夫人。”
有个声音弱弱响起,芸娘意外地抬眼一看,只见个瘦条条的人站在面前。
若不是她的声音,她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这不是谭春儿还是谁,她瘦得脱了形,尽管妆容精致,依旧掩不住的憔悴,整个人塞在那裙子里都空空荡荡,哪还有以前那股张扬跋扈劲儿。
见有人跟芸娘打招呼,人群中也对来人评头论足起来,
“这是谁啊?看着面生。”
“你不知道,原福州刺史的女儿,翰林院陆家的表小姐。”
听话的人还是一脸纳闷,那说话的人干脆提醒道:
“国公府晚宴。”
听话人恍然大悟道:
“哦,那个啊,上赶着给国公府李三郎做妾的那个?”
这话一出,谭春儿打了个激灵,这些时日过去,她心里清楚知道这些人对她的评价,她把头垂了下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那冷嘲热讽的风凉话并不放过她。
“说来这些妾,外室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可你要真是惹急了家里那位,不也跟你隔心你说是不是顾夫人?”
旁人使了个眼色,拉长音道:
“你算是问错人了,顾大人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就没纳过妾,哪像我们家那个,顾夫人你可有什么御夫门道?”
芸娘只是淡淡一笑,
“哪有,我乡下来的不懂那些。”
“顾夫人就是好性子。我家那口子上回在南柳巷养了个外室,叫我连人带东西都给扔到了城外,还在那哭哭啼啼喊着让老爷做主。还老爷?外室罢了,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可连个外室都不如呢,谭春儿把头低得更深了。
芸娘看了她一眼,她像是想对她说什么,可是临到头又咽了回去,转身带着丫鬟匆匆走了。
一旁人看着她的背影道:
“诶,你说她以前也是个张扬的,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落成这副可怜样子。”
“你是不知道,两月前她怀了一胎,在国公府也是神气的不行,说是要扶正,但后来那李三郎转头要娶正妻,她在府里闹,可闹得过了头,摔了一次孩子就没了,她人又瘦,在床上躺了足足半月才能下地。”
听得人倒抽了口凉气,旁边人继续道:
“这还不算完,后来听大夫说她便是再也不能生了。”
芸娘听到这话,抬头望向谭春儿远去的影子,想起前世今生她曾对着她那副趾高气扬,鄙夷不屑的模样,她曾是真切讨厌过谭春儿识人不清,自私自利的嘴脸,可现在真等她吃了苦果,倒也没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当初她反手将她推进了屋子里,落得进李三府里,想一想倒也不是个坏事,毕竟国公府家大业大,倘若她老老实实地跟着李三,生个一男半女,哪怕就是姨娘,这辈子也吃穿不愁,可谁知到底是贪心,落得现在这副模样。
“陈公公到!”
她正想着,一声吊嗓的高喊声穿过门厅打断了她的思路,也引得门里门外突然一阵骚动。
芸娘抬眼看向门外,只见打头的宫人从门边先涌进来,人群中也是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哟,今儿个什么大的排面,就连宫里这位陈公公都来了。”
芸娘随着众人行礼,微微垂眼,没有作声,只是过了会儿,那喧哗声渐停,那人影停在她面前,尖细的声音缓缓道:
“这位可是顾夫人?”
顶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芸娘没抬眼,垂首尽量显得温顺,
“见过公公。”
陈荣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眼神微眯,似乎在想些什么,最终脸上豁然一笑,伸手要去扶芸娘,
“顾夫人倒是生了副好样貌,命里是有天大福气。”
这话听着夸人,但总觉得有些阴恻恻旁的什么意思,芸娘起身,微微避过陈荣的手,仰起脸道:
“公公过奖了,芸娘这辈子可不想要什么大福气,平平安安就好。”
陈公公脸上的笑一顿,落空的手收了回去,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向前走去。
宫里面来人让这场宴会走向高潮,自此女眷们有了谈资,主人家有了面子,这场宴会便在满场喧闹中圆满走向了尾声。
待到散场时,芸娘看了眼外面停在背巷里的车子,微微一顿,朝着车前走了过去,谁知刚没上车,一辆马车从身边驶过,许久未见的陆家夫人,赵氏竟然从车上下来。
“女儿啊,你可得救救你父亲啊。”
芸娘看着赵氏捏着帕子抹眼泪,仿佛天都要塌了般,没得觉得这场景颠倒了个个儿,想当初她多么趾高气昂地对她啊,可现如今竟然扒着她脚边哭,
“救什么?”
“你不知道,你父亲他被人冤枉下狱了,说他收了人千两编黄金编纂书籍辱骂圣人,天可见,那书你父亲只不过挂了个名头,那些人求人办事时说得好听,谁知那书是大逆不道的东西。”
芸娘听到这儿,自是明白就赵氏这般贪心的人,这事儿绝不是她说得这般简单,冷冷一笑,
“说到底那金子你们收没收?”
赵氏支支吾吾起来,眼神飘忽不定,
“收倒是收了……”
“那便秉公办理不就完了,该怎么办自有官府处置。”
芸娘说完转身要上车,可赵氏扒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我好歹是你的生母,那,那毕竟也是你的父亲,芸娘,你不能这么不念情分?”
“情分?”
芸娘听到这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转过头看着赵氏,
“你想我怎么念情分?”
“自然是去求求顾言,你也知道,顾言与那大理寺王家交好,现又如日中天,圣人都称赞有加,这脱罪放人还不过是要他一句话的事……”
芸娘听她把这话说得这般简单,想来在她眼里,这不过是利益间的事,用得到她的时候才想起来,她突然打断她,
“我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寻我回陆家?”
赵氏一怔,没想到她突然问了句这话,忙道:
“自然是骨肉亲情……”
芸娘只那么冷冷看着她,赵氏心里慌了神,这丫头知道了些什么?不可能,她若真知道了什么,怎么还敢回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她强稳住心神,只听芸娘继续问道:
“既然是骨肉亲情,为什么要放任张娘子和陆安歌不择手段地带我回来?你可曾真正想过我的安危?”
“那都是受人蒙蔽……”
芸娘看着赵氏这时候还不肯说一句实话,眼里那最后一丝情意也消失殆尽,她转身登上马车,淡淡道:
“回府。”
“芸娘,芸娘。”
赵氏见芸娘没有一丝心软,颤抖地抓住她的衣角,发狠道:
“在朝为官讲究的是个名声,若你今日这般铁石心肠,不肯相救,我便把这事传出去,骂你个不孝,连带上顾言的仕途也得完蛋。”
云娘动作一顿,转过身来,与她对视。
“我在西北时,曾遭人刺杀,那些人京城圈养的死士,后查明是陆安歌指使,但奇了怪了,你说陆安歌哪里来的这些人呢?要不要让那大理寺王家也往下查一查,看看近几月哪家大人家里少了人。”
一时间赵氏哑了声音,芸娘便不想再多看一眼,扭过头对马夫道:
“走吧。”
夜色浓重,芸娘余光看着赵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影子在黑暗里扭曲成一团,终究那点光亮消失在黑夜中,什么都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