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不及在记忆里搜寻,这个故事我是何时听她讲过,却很自然的了然于心,那时候我并不清楚,这个故事像极了曾经的馥汀兰,当然对她除了探寻,也是毫无怜悯之心。虽然馥汀兰每个动作都极致优雅,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她的灵魂遭受了情欲之痛却依旧充满了爱,或许在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包扎伤口。大概每个人都有回避伤口的办法,有人选择忘记,有人选择不停的揭开那痛,希望得到宽恕。
百年前她虽与现在样貌无异,却还是个面貌青涩的少女,经常为了与青梅竹马的沈安之见面而翻越院墙,结伴去城郊的古玩摊淘货,一起学做瓷器,二人如胶似漆被周遭视为天作之合。那被柏叔误认为乾清花的就是当年沈安之亲手为馥汀兰做的花瓶,并在水中栽种一支兰花,平底刻上了“今生即永生,今世即永世”的定情誓言,相约无论什么时候,二人相濡以沫,仅此一人,永不离弃,爱情庄重而清澈。
馥汀兰家族遭遇变故,她举目无亲被时光抛弃,走投无路带着唯一的侍女铃铛去寻求青梅竹马沈安之的帮助,而她却被拒之门外,遭遇了沈家人的退婚,馥汀兰并未再见到爱人,而是带着铃铛黯然离去,这定情信物早被她当年丢给了路边纳鞋底的老太太,自此与爱人一刀两断,各自天涯。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想忘记,当百年后的那行泪滑落,一切已有答案。
我是个简单的在幸福中不自知的人,因为从未经历过所谓的痛,自然并未注意到那些微妙的情绪,只是想要急于探个究竟,那砚台因馥汀兰的故事而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珍宝,正当我想要揭穿馥汀兰永远不会因为溢价过高而惭愧的行为时,只见一个心花怒放的年轻人高高举着手牌。
“五十万!”
年轻人喜笑颜开的等着下面的谁再次喊出更高的价格,大家也都很适应的瞬间回到了拍卖的现实中。
云集在这空间里的人也并非等闲之辈,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的冷场,又有人反复思考后叫道,“六十万!”
“七十万!”第一个出价的年轻人毫不犹豫又叫了一次,得意的口气让人倍感恼火,顿时令大家兴高采烈的气氛推向高潮,大概很多人争抢加码只是未了一场较量,局势变为高声谈笑中应和着估价者的反复提价,最终角逐谁更胜一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馥汀兰突然举起手牌。
“一百万。”
场内因为馥汀兰的特殊举动而再次轰动了,大家不明白为什么馥汀兰要自己拍卖自己的东西,又要自己高价拿走,而前面讲述那个栩栩如生的少女又是为什么,大概所有人也没有想到很快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一个七旬的老翁颤抖着双手来到馥汀兰面前,老泪划过面部的深沟,滚落到下颚。
“能不能把它让给我,这原本是阿青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跟她的事,但是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把它让给我……”
馥汀兰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听老人讲故事,冷漠的再次举起手牌。
“一百伍拾万。”
老翁将一叠厚厚的存折放在了馥汀兰面前。
“这些钱原本是为了给阿青置办聘礼的,我是真心爱她的,也是真的亏欠她……”老翁哽咽着,像是在乞求原谅,最后跪倒在了地上,“我每年都会不断按照倍数往银行卡里加钱,虽然与旁人结了婚,但我从未忘记过你,没有你,便没有现在的我,阿青,请你原谅我……”
不出我的所料,在老翁或赎罪或发泄的状态后,陈思源替馥汀兰收好了那厚厚的存折,又一笔高出手的生意稳稳当当的达成了。
一个普通的砚台又被卖了个超高的价格,整个拍卖会沸腾了,因此所剩无几的拍卖品呈现了哄抢的状态。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着,拍卖桌附近的工作人员拼命制止才让现场再次恢复了正常状态。
“这……”我拨开人群再次想要揭穿馥汀兰哄抬价格行为,却突然听到一声喊叫:“馥芮白!”
抬脸一看又是陈传柏!在此伏彼起的拍卖声中,柏叔大摇大摆的挤到了我身边,保持着昨日便已激动无比的神情。
“何等缘分,何等缘分啊!丫头,你姐刚刚高价拍出了一支银盏,听说是孙先生用过的呢,你看到没,刚那个老爷子的事,这不是做了个天大的好事嘛!”
同事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因为柏叔硕大的嗓门发现了我,簇拥到我身边,好奇的看着我。
“小白,神秘的W小姐是你姐姐?”
如果说一个人想要引起注意的话,柏叔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因为他这一段简单的话,全场鸦雀无声,大家都看向我,一心想要看看那被人惊呼神奇的女子的妹妹是何等样人。
“W小姐太酷了,听了刚才她的讲解,我是五体投地,一下子那个东西就多卖了两百万。”同事庄晗晗两眼冒光凑了过来,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从上到下扫描仪般过了一遍我的全身,“我们怎么一直都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厉害的姐姐,可是她为什么总是戴着面纱从不露面呢?小白白,还别说,但仔细一看你俩这外形跟双胞胎似的,你俩是双胞胎没错吧?”
一位女看客拿着一只玉镯,好不容易挤在了密密麻麻人群的最前面,当馥汀兰讲解后,女看客很不满意的问着问题,甚至问起了馥汀兰是否自己真正相信那些故事,透过黑色的面纱,可以看到馥汀兰微微勾动的红唇,“你们总问我,为什么对于那些古物知道的那么详细,如果说我能看到他们哀伤的脸,他们总在与我诉说他们的过去,那些背叛的往事,那些伤痛和爱,你们信吗?”说完她还特意掩面不经意的笑着。
馥汀兰风趣的讲解引起台下一片笑声,身侧的陈思源沉沉的目光看着馥汀兰,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笑,双手交织在一起,说起来眼神还有些哀伤。
“我在这等了快两小时想采访她,可是刚刚所有的媒体都被人拦住了。”另一位同事也热情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她要走了,能不能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大神啊!”
透过人群,馥汀兰并没有看向我一眼,而是在陈思源的护送下悄然离去,依然保持着她那袅娜的身姿和文雅的气息。
我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自尊心激起了我的倔强脾气,在我的怒火中烧被压制住后,整个环境变得再次喧闹不堪,而我又在期待什么呢?是期待她能看我一眼向我点点头,还是我心甘情愿的顺从了,向她亲昵的招招手?我们只是无法对外公开真正关系的奇怪关系罢了。
庄晗晗和另一个同事露出崇拜的眼神,“这是我见过第一个没有流拍的小型拍卖会,你姐太牛了,刚刚你们看到没,只要东西过了她的手,她就能说出准确的年份。”
同事们因惊讶而张大了嘴,我的马甲竟然就这样掉了,而柏叔火上浇油的狠狠又添了把柴。
“我昨天刚刚发了大财,也是托了她姐的福,我一个三万块买的瓶子,转手她就给了我三百万,你们说我是不是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柏叔的声音似乎在与全场较量,惊人的穿透力回荡在空气中,“馥芮白,你也说了那东西不值钱,你们馥家出手大方,带我走上了致富之路,大神受我一拜……”
我一把拽过柏叔的脖领,将他按在一边的桌子上,“你丫找抽是吧!”
第五章 塑料友谊
拍卖会后,一共售得二千万人民币,而一万九千万进了那位神秘玩家“X小姐”的囊中,我本很快忘记了那些啧啧称羡的面孔,然而拍卖会引起的风波并没有平息。
有人说办公室就是一个随时可以乱流的社会角落,而“神秘玩家”也由此不再神秘,因为柏叔的骚操作,我顷刻间又成了焦点,突然多了一些主动示好的陌生面孔,也更多了一些莫名敌意的白眼儿。
人们总是将对方没有否定自己而揣测为默认,庄晗晗的那句问话,“你俩是双胞胎没错吧?”已经在办公室内成了真,也许是生活过于平淡总是需要调味剂,也并没有人因为猎奇感而感到害臊,同事们被热辣辣的新鲜事儿一下子上了头,利用职业习惯将那些有钱人家族的桎梏编成各色桥段。挥金如土成了我那“姐姐”的全部特质,我也因太过普通成了万贯家财下不被待见的灰姑娘。连冷脸的陈思源也被编纂的有模有样,什么“霸道总裁保护小娇妻”,又或什么“赘婿颜值担当有没有”,甚至有人夸张的问我那个“姐夫”的兄弟姐妹给介绍一下,我扶住几度惊吓得快要掉底的下巴,瞬间清醒的是这个令我平时唯一作为逃离家庭环境的地界儿,也被馥汀兰围剿了。
谣言随着时间终归会渐渐淡去的,我疲惫不堪的熬到周五下班,正准备溜之大吉,却见庄晗晗被骂得灰头土脸,迈着小碎步从制片人办公室走出来。
门大敞四开着,程锦叹着气将文件丢在办公桌上,“找个素人都这么难吗!”
这位锦姐姐脾气一向很差,可能是惯了我家那位话都不会跟我多说的风格,看这样喜怒哀乐易于言表的行为反而觉得格外的真实,在我心里一个女强人有些脾气没毛病,毕竟人都是需要发泄的嘛。我是多想与馥汀兰大吵一架,可是她却连吵架的机会都不给我,表面上她的一切都做的那么完美,让人根本不知道怎么揪起一段争执的导火索。
本来我只是这样安然的路过而已,却没想小跑过去取了文件又折返回来的庄晗晗如看见救命稻草般,动作熟稔的扯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拖到了走廊的角落里,面色紧张的时不时张望着锦姐姐办公室的方向。
“嘘嘘,小白白,江湖救急。”
这位庄晗晗不仅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男闺蜜,我来电视台后的唯一好友他也不是本地人,大学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就留在了巴诺市,说起来与我一样的孤苦伶仃。虽说他看上去外形是软弱了些,性格中也有些恶趣味,因为太浪说起话来经常会尴到某某同事,但在我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只有他不顾我的新人身份挺身而出,让我在两小时内熟悉了节目,三天学会了全部工作流程,实习生就只有我能给披荆斩棘的留到最后,功劳绝对非他莫属,也是绝对的外干中强型的中国好萌友。他没什么朋友,经常被栏目组的人排挤,在我财务吃紧的时候从不吝啬,请我好吃好喝,操着东北口音与我互诉衷肠,所以我当即就拍着他的肩膀,将他认定为今生的好姐妹。
“好说好说,放开你的咸猪爪。”
看他的样子根本不是1和2抉择那般简单的求助,这个没脑子的说不定又惹出了什么大乱子,我正要安慰他,却不想他将那份文件塞进了我手里。
“下个星期就要录制新一期的节目了,这是策划案,‘寻找过去的真相’的主题是我想的,怎么样,看这名字不是盖的吧。”他拍了拍胸脯,“没错,这期节目我是总编导。”
我瞧了一下,那是改版后的新一期策划案,的确是少数的栏目组高层才有资格看的详细版本,瞬间让我垂涎三尺的瞪大了眼睛,封面上写着《汝窑为魁》五月方案及嘉宾名单。
庄晗晗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小白白,你一定要帮我哦,你可是答应了哦。”总觉得他话里有话,正在刻意筹谋着什么,但是每次看到他那像柯基犬撒娇的眼神,我都毫无抵抗力。
“想吃好吃的了吧,我可没钱请你,明天我就要带我的宝贝回家了,想吃好吃的,下个月我开了工资第一个请你。”
庄晗晗在工位上拎起他那布满品牌特征的驴牌大包,跨住我的胳膊,神神秘秘的腼腆一笑,“哥不差这点碎银两,我们先远离这里,我请。”
灯红酒绿是巴诺市小街的特点,空气中弥漫着香香辣辣的味道,我糊里糊涂被庄晗晗拽到了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涮串店,并被他一瓶小啤酒罐进了肚,感觉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
庄晗晗将好吃好喝的盘子全部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撕下一块毛肚在嘴里咀嚼着,感觉整个嘴麻滋滋的,头也麻麻的,这样暗爽的感觉让生活突然变得很美好。
“你就知道我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姐妹,到底什么事,直说。”
庄晗晗继续憋着小心思,慢条斯理的说道,“真给咱自家人争气,我就说我庄大人运气逆天,要么没有朋友,要么就交一个顶级白金克拉斯好友,别看你这外形跟个假小子似的,我就稀罕你那小倔劲儿,绝对是大家闺秀,对,大家闺秀。”
他压下一口啤酒,忽闪着一对含情脉脉的大眼睛看着我。
对于男人来说,他这个外形确实娇嫩细腻了些,不过我总觉得男孩子干干净净会穿搭总比脏兮兮的胡茬子壮汉可爱得多,看着他那细皮嫩肉的小脸,我惹不住掐了上去。
“别哔哔了,说正事吧,再不说我要喝多了,我家教严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