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羡乘着软轿一路回了承乾宫,她越想越是生气。
皇上肯定是有什么大病!
前一刻对着她温声软语,后一刻就去别的嫔妃处歇下,简直就是对她莫大的讽刺!
直到她进了屋子,茹仙小心地服侍她卸下钗环,她的情绪方平复了下来,觉得自己对一个大猪蹄子生气实在是犯不上,气坏了自己得不偿失。
在饮下一杯热牛乳之后,乐羡倒在床上准备睡觉。
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上半夜那缱绻甜蜜让人脸红的场景就在脑海中来回浮现,让她面红耳赤,又让她气恼非常。
“茹仙!”乐羡唤了一声。
茹仙连忙进了屋子,“小主,我在。”
“找些红绳来,我要编手绳。”乐羡吩咐了一声。
茹仙知道自家小主心中不爽快,所以连忙就去置办了。
乐羡幼时随着奶奶生活着乡间,田园生活十分惬意,每每她和奶奶坐在屋檐下编着手绳的时候,都是内心最安静的时候。
编了一条又一条,乐羡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四更时分,乐羡方睡去了。
因睡得晚,早晨便不易醒来,茹仙瞧着再不起会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便唤了乐羡起床。
“小主,喝口茶漱漱口,精神精神吧!”茹仙将茶递过,喂着乐羡喝了漱口。
乐羡勉强打起精神,悔自己因个臭猪蹄子失眠,她扶着茹仙起身,自嘲道:“真真是活该!”
茹仙帮乐羡梳着浓墨一般细密的发丝,恨恨道:“纯贵妃确实活该!奴婢觉得三个月都不多,该面壁三年才是!”
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话题。
乐羡倒是被茹仙给逗笑了,昨夜气恼之事便抛到脑后去了,笑道:“你个憨憨的丫头,咋这么可爱呢!”
茹仙愣愣道:“啊?”随后也笑,“主儿说奴婢可爱,那奴婢一定是可爱了!”
主仆二人玩笑了一会儿,穿戴整齐,吃过了早饭又更换了乐羡十指上的外敷药后便出了门。
昨夜乐羡侍寝受冷落,皇上中途去了忻嫔宫中之事早已经传得合宫尽知了。
翊坤宫中嘉贵妃金淑浣笑得抑制不住,说道:“哎呀呀,本宫真是头一遭听闻这么有趣的事。你们说这容贵人是怎么被皇上给嫌弃了呢?”
祥贵人方知瑜掩着嘴巴笑道:“嘉贵妃娘娘这话得问忻嫔姐姐了,忻嫔姐姐昨日侍寝,想来最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了!”说着知瑜便向忻嫔看去。
忻嫔戴玲玉的面颊红了红,她昨夜已经睡下,不想皇上突然到来,她仓皇来不及准备便服侍皇上,哪里去过问别的事情呢?
玲玉手中把玩着一串星月菩提佛珠,红着脸道:“嫔妾可没敢问,都那样晚了,皇上到我那便歇下了。”
此言一出众人疑惑更甚,知瑜忍不住问道:“皇上可是恼了?”
玲玉便不做言语。
知瑜只当她是默认了,面上笑得更开,“看来是容贵人不知做了什么惹恼了皇上呢!”
淑浣瞟了知瑜一眼,“祥贵人,你素来和容贵人走得挺近的,怎么也这般好奇?不如一会儿你便问问容贵人吧!”
知瑜也不气恼,不掩笑意道:“是,嫔妾一会儿就问问容贵人,也好解了嘉贵妃娘娘心中的疑惑。”
乐羡走至门口已经听得了里面的说话声,暗骂了大猪蹄子让她成了合宫笑柄,心中本要生气,又想自己昨夜已生了大猪蹄子的气,若再生这些气未免又是伤自身,遂带笑走了进去。
淑浣道:“这容贵人来了,瞧着眼下乌青,倒是没睡好呢!”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乐羡对着众妃子行礼,随后道:“嘉贵妃娘娘说的是,昨夜嫔妾侍寝,确实没怎么睡好。”
言罢,淑浣、玲玉、知瑜等人都忍不住笑了。
知瑜忍不住道:“妹妹,刚才我们还聊着呢,怎么侍寝一半,皇上就去了忻嫔娘娘那?我问了忻嫔娘娘,她却说不知道,你这当事人来了,该告诉众姐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言罢又是一阵的嘲讽之声,唯令妃魏馥锦开口道:“切莫再说笑了,一会儿皇后娘娘出来可要罚你们了。”
淑浣横了馥锦一眼,“罚什么?皇后娘娘的心思令妃妹妹如今猜了个通透了?还是说借着皇后娘娘唬咱们姐妹呢?昨夜这等奇事令妃妹妹不好奇便算了,咱们姐妹可想听个乐呵呢!”
一句话,说得令妃哑然,便只得不再言语了。
乐羡面上笑容自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气不恼,只淡淡道:“嘉贵妃娘娘若是想寻得事件的原由,倒是不妨等着皇上翻您牌子的时候问问皇上就是了。”
淑浣的面色顿时青紫交加的难看起来,自从她生下十一皇子永瑆之后,皇上便再也未召她侍寝过了。虽有着贵妃的尊位,但宠爱却是同纯贵妃苏妙旋一般少得可怜。
众人正惊叹乐羡说话如此直言不讳的时候,采珠走了进来,“众位主儿,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今日的请安就免了。”转而采珠又对着淑浣和颖嫔巴林·沁伊说道:“嘉贵妃娘娘,颖嫔娘娘,皇后娘娘还请两位娘娘前去伺候着。”
淑浣狠狠地剜了乐羡一眼,拂袖走了。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也就散了。
知瑜扭着腰肢笑着走至乐羡身边:“妹妹上次送我的那盆幽兰,被我宫里的人浇多了水,淹死了,实在是有负妹妹的一番好意了。”
揆常在白霓赶忙拉了拉知瑜的衣袖,“姐姐莫说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知瑜道:“你扯我做什么?实话不让我同妹妹说吗?”
白霓略带歉意地看了看乐羡,急急地拉着知瑜走了,知瑜的笑声却是仍旧在空中飘着,久久不散。
茹仙啐了一口道:“阿谀奉承,落井下石!”
乐羡连忙按住了茹仙,让她切莫多言。
永常在汪雨檀走过来对着乐羡福了福,“姐姐,瑜姐姐一向如此,你别往心里面去。”
乐羡笑道,“自是不会。”
雨檀瞧着乐羡的手腕“咦”了一声,“这是什么玩意,好精巧,我能看看吗?”
乐羡低头,原是雨檀看见了自己手腕上的手绳。
乐羡昨晚编制了两条,其中有一条戴在了手上,竟是忘了取下来。
“有何不可?”说着,乐羡便将手绳取下来递给雨檀去瞧。
雨檀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收缩,随后道:“真好看,内务府送的吗?”雨檀爱不释手,看个不住。
茹仙得意道:“回永常在,这是我家小主自个编的!”
雨檀眨着大眼睛看向乐羡,“这个我好喜欢,姐姐能送我吗?”
第十九章 这丫头,我带走了
乐羡并不愿意将这手绳送与宫中嫔妃,只因先皇后也会编制,她怕给自己也给别人惹了麻烦祸事。
但是此刻雨檀双手捧着那手绳,似是无限喜爱,一时间又不好出口拒绝。
雨檀看出了乐羡面容上的为难之色,连忙将手绳递还乐羡,“是妹妹唐突了。”言罢福了福身子,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乐羡将手绳递与茹仙,“好生收好,以后若是我忘了取下来,记得提醒我。”
茹仙不知其中原由,便问道:“小主,这手绳精美,戴着又如何呢?莫不是小主怕人人都喜欢起来,个个向小主讨,小主编不过来?”
乐羡看着茹仙这个憨丫头,笑道:“是啊,我就是怕这个!”随后低声正色道:“皇上曾提起先皇后也会编制,为免惹了麻烦,还是收好为妙。”
茹仙听了,连忙将手绳放在袖中,脸上笑意一扫而光,正色道:“小主不早些跟奴婢说,奴婢险些害了小主!”
乐羡笑着看她,“瞧你紧张的样子,这不是没事儿吗?”
主仆二人说笑着便回了承乾宫。
自这次侍寝到年关将近,皇上再未召乐羡侍寝,仿佛忘记了她这个人一般。
倒是忻嫔戴玲玉一时得宠,风光无两。后宫众人也渐渐将目光移向了忻嫔,不再总盯着乐羡不放了。
转过了年,因着妆影卧病,乐羡不得宠爱,整个承乾宫都是闷闷的。
妆影甚是苦恼,整日愁思如何复宠,乐羡则不甚在意。
这日乐羡正在屋中坐着向晴云学习绣花,茹仙自外面匆匆进来,“小主,奴婢刚得知西林被嘉贵妃娘娘罚去了慎刑司服苦役,已经一个月了。”
乐羡闻言,放下手中的针线,“慎刑司?”
茹仙连连点头,“那地方哪里是人待的?西林恐不知受着什么苦楚呢?”
乐羡思索片刻,命晴云收拾了东西出去,与茹仙说道:“这倒是个好机会,咱们可以将西林调回来。”
茹仙虽曾恨西林不随着自己和乐羡入冷宫,但自从被乐羡教导之后,便也知道是自己一味要求西林的过错。此时早已经忘记之前不能共苦的事情,只念着西林的好和报信的功劳了,便满心焦急,“小主有办法?”
乐羡道:“嘉贵妃将西林罚去了慎刑司,那便是不注意她了,由着她受苦自生自灭了,咱们现在就去一趟慎刑司,料想救出西林应该不难。”
茹仙大喜,“奴婢先替西林谢过小主!”
乐羡笑着拉起茹仙往慎刑司去。
西林是一定要救的,她忠心救了自己,若是不救她,不仅会寒了西林的心,也会寒了自己身边其他奴仆的心。
慎刑司中西林身着灰布破衣,脚上鞋子已磨得破了后跟儿,头发胡乱挽了个发髻用一根木簪子簮着,袖子高挽正蹲在一木盆边浣洗衣物,她身边还有十几个与她一般干活的宫女。
一嬷嬷吊着眼睛,手中拎着个鞭子呵斥道:“还不快洗!磨蹭等着老娘来帮呢吗?做你娘的梦吧!”说着,一鞭子狠狠地朝着西林后背打上去,“就说你呢!猪圈里的母猪喂了食都比你利索!”
西林吃痛闷哼了一声,眼泪不住地掉落下来。
这一幕正被乐羡瞧见,她忍不住呵斥道:“你做什么打人!”
乐羡快步上前质问那嬷嬷,茹仙已到了西林身边细看她的后背伤得如何。
那嬷嬷抱着鞭子正发威,忽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回头见来了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姑娘,见衣着打扮是个主子,便连忙换上好颜色,弓着身子讨好道:“哟,您是哪个宫的贵人?怎么来这肮脏龌龊的地儿了!小心您的脚下,别让这儿的污水黵了您这顶好的缎子鞋面!”
乐羡瞧不上这等人,便冷声道:“我是承乾宫的容贵人,这个丫头,我带走了!”
茹仙扶着西林已到了乐羡的身边,西林满眼含泪叫了一声:“小主……”
那嬷嬷脸上横肉抖了抖,眼珠子贼转了半圈,一把扯过了西林,“容贵人,这可是万万使不得啊!您若相中了别个,随便敛了去老奴不敢拦着,那也是这些个贱婢的服气。但这丫头是嘉贵妃娘娘特意嘱咐过的,犯了事儿,可要让老奴紧盯着呢!您若是把她带走了,回头嘉贵妃娘娘问起,老奴如何交代啊?”
乐羡盯着那嬷嬷,冷然道:“那我便是执意带走又如何呢?”
那嬷嬷一笑:“贵人高抬贵手放过老奴吧!若是事情闹大了,对贵人也是不好。毕竟……那贵妃和贵人差得也不是一个字儿那么简单!”
说话狂悖,根本没有将乐羡放在眼里。
茹仙闻言眉毛竖起,“你说什么呢!”
那嬷嬷道:“哎哟,老奴也不过是说句实话,为的也是贵人您考虑!若您实在想领了这人走,或是问了皇后娘娘同意,或是问了嘉贵妃娘娘同意,都是可以的。”
乐羡见她若滚刀肉一般,便也不再执意勉强,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带走西林的,若是闹起来对自己反倒不好。
乐羡冷声道:“我与她说几句话。”
那嬷嬷点头哈腰笑道:“那自是可以的,只别说太久了,这丫头犯懒,停下片刻就不爱干活了!”
乐羡不理那嬷嬷,只将西林拉倒一旁,仔细瞧她,却见她胳膊后背新伤旧伤摞在一起,竟是一寸好皮肤也没有,一双手也是起了冻疮,青紫交加的。
“小主不必担心奴婢,奴婢没事。”西林抹了抹眼泪,“只要小主过得好,奴婢就算受些苦也没什么。”
见西林如此受苦,乐羡的眼眶不由地也红了,虽说她与西林没什么感情,但也是因为自己西林才受此苦难,不免感动,“你且放宽了心,我定救你出去的。”
西林闻言眼泪簌簌落下,“小主……奴婢谢过小主!可是嘉贵妃娘娘是不会轻易放了奴婢的,小主不必为奴婢惹了嘉贵妃娘娘。”
乐羡握住西林的手,“那日我落难你请来皇上,难道就没想过若是被嘉贵妃知道会迁怒于你?可你不还是去请了皇上?今日你在此处受苦,我若坐壁上观,怎对得起你一片赤胆忠心?”
西林感动不已,泪流满面。
乐羡安抚她片刻,让她暂且安心,便携着茹仙往翊坤宫去了。
第二十章 存银只有二两
翊坤宫中皇后乌拉那拉·堇年正在修剪一盆海棠花上多余的枝杈,采珠一旁道:“经过娘娘的修剪,这盆花更精致美妙了。”
堇年悠悠吟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采珠奉上新茶,“娘娘吟诵的诗句奴婢不懂,不过这暖胃蓄阳的红茶娘娘可趁热喝了才是,开春最适合喝这个了。”
堇年放下手里的金柄小剪刀,缓缓地端起了茶杯:“苏轼这首诗讲的便是海棠了,可本宫却喜欢这句‘香雾空蒙月转廊’,月亮转过了回廊,照不到海棠花,如此,海棠花就只能在孤寂黑暗的夜幕里,散发幽香了。”
言罢,堇年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