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子规啼——砚篱不离
时间:2022-07-03 06:55:34

  我拿过镯子,水头极好,一看就上了年头,应该是王嬷嬷经常戴在手上的那只,我问,
  王嬷嬷怎么让你把这个送来了,她还说了什么吗?
  有,王嬷嬷让我告诉你,你要是在外面过不下去了,就拿着这只镯子去城西长平街找一家叫做锦绣坊的绣坊,绣坊老板是王嬷嬷旧识,她看到这镯子自会给你安排一份差事。
  王嬷嬷还说了,虽然你绣花不行,人也又蠢又笨,但是做事还算勤快,就算当不了绣娘,当个打杂的也行,不至于流落街头。
  我能想象王嬷嬷说这话有多生气,可她还是心疼我,怕我一个人在外过不好,苦心为我谋出路。
  我将镯子仔细收好,让小丫头向王嬷嬷转答我的感激,便转身跨出了门。
  我转身,看见李嬷嬷等在门内,眼巴巴的看着我,直到门被小厮一点点的关上,再看不见她们的脸。
  我仰头看了看这座我待了近十年的大宅院,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好不气派。可是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牢笼,我甚至不是这牢笼里的金丝雀,我只不过是这座牢笼里的一只可有可无的灰麻雀而已。
  前几天管事领我去更换户籍时,问我要不要改回我原来的名字,我想了想,算了,子规这个名字已经跟随我多年,即使改回我原来的名字,我也再回不到过去。我说,
  不改了,就叫子规,不过将姓加上吧。
  好,那你本来姓什么?
  我沉思片刻,缓慢答道,我,姓杨!
  从今天开始,我,是杨子规!
  我按着红杏姐姐信里的地址寻去,找到了她同夫君开的糕点铺子。
  小小的一间门面,藏在街角,不易让人发现。这样的铺面自然不好,只不过租金便宜。
  红杏姐姐将摊子摆到门口,吸引路人的注意,那站在摊子后面招呼客人的应该是她夫君,一个憨厚结实的汉子。
  他从容的招呼着客人,这个啊,这是新出炉的桂花糕,公子您看您要不要来一点?
  这是梅花香饼,整条街就我家有这点心
  好吃,当然好吃,公子您尝着来买。
  来一斤?好嘞,公子您稍等。
  公子,这是找您的钱,您收好,觉着好吃下次再来啊。
  我走上前去,他招呼着,姑娘,可是来买点心的?您看看想吃点什么?
  您好,我找一下红杏。
  你是?
  我是子规。
  红杏急匆匆的从屋里跑出来。
  一年多未见,如今再次见到她,她挽着妇人的发髻,少了一些小女儿的娇媚可爱,增添了几分妇人的成熟风韵。
  红杏拉着我的手激动的直掉眼泪,话都说不利索,
  子规,是你,真的是你,没想到,没想到你,你这么快,这么快就从陆府出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还要再等几年呢。
  红杏姐姐,是我,我出来了,这不我刚一出来就来投奔你了嘛
  说什么投奔不投奔的,你就是我亲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红杏姐姐的夫君站在一旁,忍不住插话,娘子,快请姑娘进去坐吧。
  对,进屋,快进屋。
  红杏擦了擦眼泪,急急拉着我进屋。
  一番交谈,我大概了解了她的情况。她夫君姓王,是她表兄,长她两岁,在她入陆府之前两人就相熟,后来因为家里遭了灾,她被卖进陆府,表兄也随家里去外地投奔亲戚。后来天灾过去,他又随着父母回来,一直老实的过日子,只是到了年纪却一直不肯娶亲。在父母逼问之下,他才说要等红杏回来。后来,红杏回去,两个人就成了亲。成亲后两人的感情甚好,又一起开了这间小小的糕点铺子。红杏在陆府待过好几年,就时常仿些陆府里的糕点,颇受客人喜欢,因此,这铺面虽然偏僻,但生意还是不错的。
  我就先在红杏家里住了下来。
  我每日早出晚归,在集市街道上四处闲逛,打听物价,观察行情,考察地段。
  我借来王大哥的衣服,贴上胡须戴上斗笠,扮作一个男子,在茶铺酒楼听人聊天,有时还会买下一壶酒或一壶茶,招待那唾沫满天飞,说的不亦乐乎的小哥。他说的尽兴,我也听的满意。
  一月下来,我已经将行情摸得很清楚了。我看上了一间门面,几番讨价还价下来,以一个合适的价格租了下来。
  红杏姐姐得知我租了一个门面,猜到我想做买卖,便问我具体如何打算,我说我打算开一个小饭店。
  红杏姐姐觉得不可思议,在陆府之时,她可从来不知我会做饭。
  我笑笑,我自幼在母上大人那无情的厨艺摧残下,为了顺利长大不得不另谋出路,自力更生,久而久之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想起当初在学校时,因为两个宿舍联谊聚会,我小露了一手,就让那群连调料都分不清的同学惊叹不已。也是在那一次聚会上,我和男朋友相识,他就那样入了我的眼,我就那样入了他的心。
  我笑着回答红杏姐姐,红杏姐姐你这是不信我?你等着,今晚的饭我来做,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说笑了。
  晚饭过后,红杏姐姐再不反对了,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找她便是。我自然求之不得。
  在红杏姐姐夫妇的帮助下,我的小饭馆终于开业了,我给它取名叫兰君阁。红杏姐姐打趣我说这名字文绉绉的,听起来不像饭馆,倒像个书斋。
  小饭馆面积不大,规模不大,档次也不高,类似于现代的那种普通饭店。我请了一个伙计,一个账房,还有一个厨子。
  我将我脑海里的食谱菜肴拿出来,结合实际情况进行改良,一些找不到的食材和调料就用类似的材料来代替,做出一道道新奇独特又符合当代人口味的菜肴来。
  我还给这些菜起了一个又一个好听又唬人的名字。什么比翼双飞,苦尽甘来,扶摇直上,步步高升,喜气洋洋,碧波万里,什么连理枝,长相守,美人尖,麒麟株,什么相思,南国,卷耳,桃夭等。
  实际上就是普通的菜做出的不同的花样。
  例如那卷耳,不过就是将木耳焯熟,凉拌入味后用黄瓜薄片卷起来,摆盘装好,木耳入味后爽脆可口,黄瓜又最是清爽多汁,二者搭配实在是夏日凉菜之精品。
  再比如那苦尽甘来,实际上是将红枣表皮戳洞放入蜂蜜中浸泡,待红枣充分吸收蜂蜜后。再将其放入切成圆筒状且掏空的苦瓜之中,然后上笼蒸熟。初入口时先尝到苦瓜的苦味,还未来得及皱眉时蜜枣的甜就在口腔里四散开来,冲散刚刚的苦涩,应了苦尽甘来这四个字。
  虽然菜色繁复,听起来看起来高雅之极,实则用料做法都很简单,成本自然不高,所以我定价也不高。做生意嘛,尤其是长久生意,抓住顾客的粘性更为重要。
  我将上学时学到的一些简单的广告和促销手段用上,加上菜色新奇,价格实惠,最重要的是好吃不贵,很快,我的小饭馆就有了起色。
  每日还未开门就有客人等在门外,想要一尝店内的新鲜菜式。
  还有好些大户人家的仆从等在门口,是来替府中主子买的。我的兰君阁地方小,层次低,且没有雅间,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弟自然不愿自降身份的来店里吃。
  有时候,陆府的下人也会拎着空食篮过来照顾我生意,我嘱咐伙计细致的将菜肴给打包好,还会另外包上两个菜,再给其塞点碎银子,让他带回府给王嬷嬷李嬷嬷张妈妈她们。
  我离府之后,再也未曾回去过,一来陆府门禁森严,二来我是自己求去,当初那般拂了夫人面子,我若去陆府,只怕引得夫人不满,牵累嬷嬷她们。
  不过好在,每次陆府的下人前来,总会跟我聊陆府的消息。让我在旁敲侧击中能知晓他们的消息。
  陆大少爷自成亲之后,没待多久就上京任职去了。新婚燕尔,少夫人本想跟着一起去,奈何身子实在羸弱,受不得那长途的颠簸。张妈妈年纪大了,且子孙具在禹州,也不便陪同前去。于是夫人便命杜宇和子鹃随他一同上京,伺候大少爷的衣食起居。
  我感慨到,这刚一成亲就分隔两地,这少夫人也是可怜。
  不过我也只是感慨两句,往事如烟,如今我已不再是陆府的丫头,而是兰君阁的老板娘。
  兰君阁生意越来越好,很快,我就又招了一个伙计,两个厨师,可还是忙不过来。
  大概大半年后,我便开始琢磨扩大规模,准备将兰君阁开成一家高档的酒楼。
  只是合适的楼不好找,我找了一个月也没有合适的。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忽然听闻城里的清风酒楼要打出去。
  清风楼地段优越,建筑华丽,楼内也布局合理,盯着它的人很多。
  我虽然有点积蓄,却也不能保证能盘下来。
  谁知,清风楼老板一听说是我,先是赞叹了一番我的兰君阁,说我匠心独具,新颖独到,能在短短时间内将兰君阁经营得如此之好,我定是能力非凡,以后也定是不同凡响,随后二话不说的就将酒楼以非常便宜的价格租给了我。
  我本来还打算软磨硬泡,软硬兼施,将砍价三十六计都用上来着。
  结果……
  好吧,捡了个大便宜,我表示很是开心,懵了一分钟后回过神来,兴奋的转圈圈。
  楼盘下来,我就开始着手装修。
  我没有那么前卫的想把它装成现代酒店的样子。
  我只是将酒楼上下隔开,底楼是普通食客堂食的地方,整整齐齐的摆了十来张桌子,没有过多花哨的装饰,重要的是店内采光要好,给人明快的感觉。二楼则装修成了八个雅间,分别是梅,兰,竹,菊,清风,荷花,白雪,明月,对应装修成不同的风格。
  酒楼开业那天,陆家二少爷也来捧场,作为陆府曾经的丫鬟,我自然是恭敬的亲自迎接。
  二少爷去了兰字包间,兰字包间摆放着几盆我精心栽种的兰花,为了省钱,墙上挂着的是一幅我亲自写的字,正是那首《水调歌头》。
  二少爷看墙上的题字看了很久,久的我都想提醒他,二少爷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看字画的?
  他看向我问道,这幅字是谁写的?
  回二少爷,是我写的。
  二少爷听了后,低头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随后转向我说,既然你已经出府,就不再是陆府的下人,你也不必再叫我二少爷,我叫陆文,你可以叫我陆公子。
  我暗笑了一下,却也不扭捏,他说的也在理,于是回到,是,陆公子。
  他好像很高兴,将折扇啪的打开,笑的合不拢嘴。
  此后他就常来兰君楼照顾我的生意,有时是同朋友一起,有时只是他自己带着小厮,有时甚至连小厮都不带,一个人前来。然而每次,他都只去兰字包间,偶尔会叫我前去伺候。
  我也随他去,反正他来花钱我赚银子,顾客是上帝,何况还是贵客,我自然好生招呼着。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兰君楼的生意越来越兴隆,楼里上到老板娘我,下到伙计跑堂的都干劲十足,满脸红光。
  只有老掌柜李叔面有忧相,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叫住李叔细细询问,李叔张了几次嘴才开口到,
  杨姑娘,您对我有救命之恩,老头子我索性直说了吧。
  李叔是我当初在街上捡回来的。当时他浑身邋遢,流落街头,饿晕在我饭馆面前,伙计觉得他挡了店里生意,要赶他走,恰好被我撞见。我命人将他抬回后院,端来温和养胃的清粥和小菜,待他吃饱后又让人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束了发,拾掇出来竟是一个儒雅的老头。
  我询问他可有去处,他说他本来是城里一家小小客栈的掌柜,打了几十年的算盘,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奈何家中子侄不孝,见他年老无用就将他逐出家门,如今流落街头无处可去,若不是遇到我,只怕是会饿死街头。
  我当时听了两眼直放光,这可是做了几十年的熟手啊,差点就拍着大腿叫人才了。
  后来李叔就留在了兰君阁,又跟我来了兰君楼,做了这楼里的掌柜。自他接手账目以来,几乎从未出过错。我省心了不少,为此暗地兴奋了好久。
  听他如此严肃,我也不经正了正身子,肃然到,李叔请讲。
  他说到,咱兰君楼生意红火是不错,但是,挡了人的道了,只怕会招来眼红和祸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最近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被红火的生意冲昏了头脑。
  李叔,还请您多多赐教。
  李叔摆摆手,赐教不敢当,只是小老儿在这街上生活了多年,多少了解些门道。
  咱兰君楼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红火,抢了不少酒楼的生意,其中同咱邻街的明月居所受冲击尤其的大。这明月居原本是这城里最好,最高档的酒楼,向来是不少富家子弟最爱去的地方,谁知咱兰君楼一来就抢走其大半生意,长此以往,只怕是不妥。
  李叔,这开门做生意,有竞争不是很正常吗?我们这是公平合理竞争,应该没问题吧?
  李叔叹到,你不知道,这明月居的老板是这禹州通判的侄子,这些年来,这通判大人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咱挡了明月居的生意,岂不是挡了通判大人的财路嘛!若继续如此,只怕会招来祸事。
  我完全愣在当场,这向来是民不与官斗,人家有大树乘凉,捏死我都不费吹灰之力,的确应该想个办法才对,可这办法实在难想,总不能自毁长城关门不干了吧,那让我这楼里的伙计该如何生存。
  还没等我想到该怎么办,这祸事就已经上门了!
 
 
第5章 
  这一日,兰君楼和平时一般开门做生意。
  二少爷,不对,是陆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兰君楼。包下兰字包间,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
  临近中午,我觉得奇怪,敲门进去,只见兰字包间的后窗开着,而他只是坐在那儿看书。桌上放着一壶清茶。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问道,陆公子好雅兴,怎么想到来我这兰君楼看书来了?
  怎么,不行吗?他头也不抬的回我。
  当然不是,陆公子想待多久都行。只是这都中午了,陆公子要不要用点午膳?
  他这才抬起头,看着我说,
  这样也好,老板娘你看着安排就好!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老板娘,感觉怪怪的,不过我也没说什么,准备离开去给他准备午膳。
  还未出门,就听见楼里突然一阵吵嚷喧哗,隐约还有官差的声音,我急忙准备开门出去看个究竟,背后突然被人拉了一把,陆公子拉着我的手臂来到后窗。
  这后窗正对着兰君楼的后院,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蒙着头面的人从大堂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跑进后院,来到院墙下,却好像突然生出神力一般,脚下轻点两下就跃上了墙头,然后翻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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