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了, 一味付出没有回报的感情是不会长久的......”
茶水间里, 吴秘书面无表情地听着同事们从八卦他到八卦老板,秘书室这帮人的想象力异常丰富,从前他夜宿总裁办公室处理工作, 第二天就被传和老板有着不可告人的亲密关系。这大概是他们宣泄工作压力的一种方式,吴秘书从来都不在意。只是这个时候走出去难免有些尴尬, 他搅着咖啡默默等待。
滴滴滴——
自他收到以来就不曾响过的手机正在上衣的口袋里振动, 吴秘书面色丕变, 推开隔间的门匆匆走了出去。
望着他溃逃似的背影, 秘书室的同事们脸上一阵茫然,好一会才道:“我们刚刚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吴秘书什么时候如此失态过,肯定是听到了,完了完了,他跑的方向是不是总裁办?”
总裁办公室,池舟正在孙柔递过来的文件上签字。
“亚信那套智能家居系统你再派人测试一下,确保没有问题才能投入公司名下的酒店。”
“好的。”
“池总,华庭山庄的黄经理打电话来问,新上线的智能唤醒机器人项目将能源损耗降低了百分之二十,后期还需要继续开发吗?”
池舟手指轻叩桌面:“泰新集团从前研究的酒店管理系统可以同时监控能源和水资源的使用,将循环效能从百分之二十提高到了百分之四十五。”
这是池舟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泰新集团,孙柔眼神微闪:“自从您收购了泰新集团,研发部门的研究方向已经从酒店管理系统转为新型环保原料......”
池舟打断她:“华庭山庄的自主创新项目,需要做到的是超越,而不是效仿前人。”他抬头看向孙柔,眼神犀利:“如果泰新足够优秀,自然不会被我们淘汰,对吗?”
孙柔哑口无言,出门前她又想起一件事:“C大建校100周年校庆,校方邀请您出席。”
“我知道了。”
推开门,孙柔和行色匆匆的吴秘书擦肩而过,她特意停留了一会儿,听到办公室里传来走动的声音,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容。
听了吴秘书的话,池舟二话不说抄起外套就朝外走。
“池总,我开车送您......”
关门声重重地敲打在了吴秘书的心头,他暗道不妙,第一次看到老板情绪外露,他总是内敛而优雅的,即便是被泰新集团打压公司最艰难的时候,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谈判桌的后面,将一杆子别有用心者堵得无话可说。
跟了池舟这么多年,吴秘书能做的只有相信自己的老板,希望他在盛怒之下仍然保留清醒的神智,不要作出伤害他人也伤害自己的事来。
......
C市电视台,摄影棚。
舒海灵学着钱晨意的样子爬到梯子上,把支撑画布的斜拉杆插到对应的销子里,别上止回阀。
“怎么样?对齐了吗?”她朝下面的工作人员喊道。
“还要再往左边一点,你抓好了啊。”
工作人员推着移动登高梯走,舒海灵站在3.5米高的地方俯瞰整个摄影棚,舞团成员全部到位,已经在做彩排,她请来的年轻画师正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挨个签名,愣是把杂乱无章的现场变成了粉丝见面会。
对上她的视线,Rain心情很好地挥了挥手,并没有因为被人群包围而有所不耐。还是个脾气很好的艺术家,舒海灵越发惆怅起来,该给人家多少钱才能还清这一次欠下的人情呢。
“Serein,小心!”
许莲心的尖叫声划破了摄影棚内热情友好的氛围,舒海灵条件反射地抓紧了手里的扶杆,原来是移动梯的轮子轧到了散落在地上的作画工具,梯身剧烈地晃动起来,舒海灵在上头颠得差点就要摔下来。
好在她反应迅速,抓得很牢,两条手臂绕过扶杆吊在一起,只是她今天穿的是短袖,手臂内侧的肌肤因摩擦而受了伤,血顺着梯子流下来,弄脏了纯白的画布。
“学妹,你怎么了?刚刚有没有受伤?”钱晨意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舒海灵爬下来,看了眼伤处摇头,“问题不大。”就一道小口子。
结束了排练的许莲心拉着她往后台走:“先处理一下伤口,不要感染了。”
一个小小的意外,却也打断了方才的气氛,签名活动结束,工作人员开始清理舞台上的杂物,钱晨意嘴里骂骂咧咧道:“谁把工具放在这里的?要是真的摔下来怎么办?弄得头破血流我就......哎呦喂,谁拽我?”
钱晨意一回头,正对上池舟一双暗红的眼睛,翻滚着压抑的情绪,像休眠火山爆发前的那一秒。
“舒海灵呢?”
“......被拉走了。”
钱晨意的眼中,这座休眠的火山似乎受到了内部岩浆活动的影响正在熔离,好可怕,而且他的手快要被他拉脱臼了!
“疼疼疼——”
“咦,你怎么来了?”
处理完伤口的舒海灵从后台走了出来,听见她的声音,池舟终于放开了钱晨意的手,疾步来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最后落在她那条简单包扎过的手臂上,声音沙哑:“你没事?”
舒海灵想,这家伙到底是瞎还是傻呀,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有失他的水准啊。
“我......”
下一秒,池舟当着众人的面搂住了她,动作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口,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安心和放松的怀抱,周围人来人往,舒海灵恍惚间生出了一种时间定格的错觉,她的情感和思绪穿越了漫长的十年岁月,走到了这里,然后冻结。
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总之舒海灵忘记了挣扎。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麻木的疼痛开始复苏,舒海灵挪了挪手臂,觉得有点饿:“我得吃点猪肝补补血,喂,你会做红烧猪肝吗?”
池舟顿了顿,松开手,表情柔和:“好,回家做给你吃。”
活儿还没干完,暂时是回不了家的,舒海灵也就是随口一说。
“学长,盒饭定好了吗?没定好记得给我加个猪肝啊。”
夫妻俩莫名其妙地跑到这里秀恩爱,他们不尴尬,钱晨意觉得尴尬,看了一眼池舟的脸色,说:“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学妹你先回去吧。”
舒海灵摆手,“舞台布景方面的细节具体还得和Rain再商量一下。”既然她把这尊大佛请来了,就得小心翼翼地供起来,没道理让人独自留下。
Rain转动轮椅来到她的面前,语气郑重:“既然接下这份工作我就会全力以赴,舒小姐......”
池舟迈出一步挡在了舒海灵的面前,遮住了Rain的视线。
Rain像是才看到池舟一样,眼里闪过一点怀念的神色,“好久不见啊,哥......”
池舟比了个手势,立马有四个穿黑色制服的青年走了出来,身上是整齐划一的干练气势,训练有素的样子吸引了工作人员好奇的目光。
“带回去。”池舟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
四个高大的青年朝Rain围了过去,看样子像是要连人带轮椅一起抬走。
舒海灵一脸纳闷,“什么意思?你们认识的?”
“怎么?你的丈夫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给你吗?”Rain望着她,嘴角攒出一点讽刺的笑意,“我的好哥哥,有了新的家人就把从前的旧人给忘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介绍一下吗?”
池舟依然重复着他的指令,大庭广众之下,突然登场的黑衣人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轮椅少年施暴,看热闹的人群里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
舒海灵连忙从池舟的身后走出来,“等一下。”她拉了下池舟的手,给他使了个隐秘的眼色,他一向喜欢在人前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怎么这一次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了。
池舟皱着眉,一副不想多做解释的表情,“他生病了,不能离开医院。”
Rain见缝插针道:“舒小姐,你看到了,我的身体很正常。”他的眼神在池舟身上逡巡了一圈,意有所指道:“把我关在医院里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这种局面要怎么办,看起来是兄弟吵架,又不是普通的兄弟吵架。池舟通常不跟人吵,他总是冷静地听你说完然后来一句,“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往往让想吵架的一方感到很没有面子,随之而来的挫败感会让人产生一种动手的冲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动起手来没人会是池舟的对手。
舒海灵寻思着再让Rain说下去很有可能会被暴打,池舟如今不用自己动手,面前的四个青年哪个都能轻易压制住小鸡仔似的Rain。
她思考了一下,说:“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对话吧。”
没等她找到地方,四个青年已经把Rain抬上了车,汽车一经发动,绝尘而去,留给舒海灵一嘴呼啸的尾气。
“......”
池舟替她理了理头发,很有耐心地问:“爆炒猪肝怎么样?我不太爱吃甜口。”
“......”现在是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吗!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刚才看起来就很hei社会的举动吗?
“先上车吧。”
池舟给她系好了安全带,像是在思考要从哪里开始说起,过了半天才道:“我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点误会。”
“所以说Rain确实是你的弟弟?”
池舟不情愿地点了下头,然后去看舒海灵的反应。
舒海灵的反应是:“原来你也有亲人。”
池舟语气微顿,“那你以为我是怎么生出来的?”
她真心实意地说:“自体受精或者无性繁殖?”主要是他变态的气质已经超脱了人类的范畴。
池舟:“......”他又不是植物。
第二十七章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车厢里响起池舟平静的声音。
“我长到十三岁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弟......”
陌生的女人闯入了他的家中,不由分说地砸家里的东西,电视机、水壶、茶杯, 视线里能看到的每一件物体都成了女人的发泄对象, 满室狼藉里,女人厉声诘问母亲, 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为什么要抢走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池舟只听母亲提过一次父亲, 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在最爱的时刻生下了他,遗憾没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母亲是个温婉而含蓄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却藏着深沉的眷念, 她活得很纯粹,压根儿没想过深爱的男人会欺骗自己。
那个男人在家里的安排下娶妻生子,却又不愿放开母亲,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边的平衡,直到有一天被他的妻子发现。
男人跟家里闹僵了,执意要和妻子离婚另娶母亲, 知道真相的母亲却不愿再见他, 那一年,他们母子俩来来回回搬了四五次家,却都没能摆脱男人的纠缠, 也没能摆脱男人妻子的纠缠。
再次见面的时候,男人的妻子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比池舟小两岁, 却早已懂得是非对错, 当着自己父亲的面从他们家二楼摔了下来。
说到这里, 池舟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他说是我动手推他的。”
原来Rain的腿伤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们母子就搬到C市来了,这里并不属于男人的势力范围,他事业上又遇到了一点麻烦,分/身乏术,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寻找我们。”池舟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舒海灵的头发,“听困了吗?”
她摇摇头,依然沉浸在池舟堪比电视剧的狗血身世里,余光瞥见侧前方闪过一辆炫酷的跑车,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身飞驰而过,吓得坐着身子:“你专心开车!看前面不要看我!”
“我的车技还可以。”池舟真诚地说着,顺便打了个方向盘,舒海灵整个身子都朝着驾驶座的方向倒去。
“头不要靠在车窗上,撞到玻璃上脑袋疼。”
舒海灵脑袋确实挺疼的,她就不该坐在池舟的车上听他聊过去的事情,这家伙嘴上不在意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幼稚的举动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车子停靠在一家药店边上,下车之前,池舟对她说:“池小雨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医生判断他可能会出现应激性的攻击行为,你不要和他接触。”
舒海灵愣了一下,不是因为Rain的病症,而是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你刚刚抱我的时候在发抖。”她的语气有点不确定:“你在害怕? ”
池舟背着光,深刻的五官轮廓因为模糊了边界而显得柔和不少,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眼里的担忧和后怕,像是真情流露。
他说:“嗯,我很害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池舟害怕舒海灵会受伤。
路边种了几棵樟树,枝干挺拔,叶片浓密,舒海灵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发呆,第一次觉得现实比想象中更加虚幻荒谬,应该说是荒诞。她看过的最荒诞的戏剧否定人存在的意义,认为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恰似她此刻面临的困惑,池舟通过话语和眼神传递的信息是什么?是她自作多情还是误解了池舟的意思?
所有的疑惑都化成一句话来回游荡在她的脑海里:池舟喜欢舒海灵吗?
做出这个假设的舒海灵自己先吓了一跳,冷情冷性的池舟有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吗?嗯,虽然这个女生漂亮、可爱、性格又有趣,身上的优点数不尽,但十年前的池舟明明就很讨厌她啊!舒海灵并不认为一个处处针对她的男生是在借他的行为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涩,又不是小学生,池舟同学表现出来的成熟和稳重是远远超过同龄人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十年后的池舟被舒海灵的善良和温柔征服,良心发现,一改往日作风死心塌地的恋上了她......
打住,再想下去她要吐了。
池舟买来了一些治疗擦伤的药品,他用酒精给双手消了毒,然后握着她的手臂,把许莲心紧急包扎的蝴蝶结给拆了,“手抬高一点。”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双氧水冲洗伤口的时候,舒海灵蹙着眉,夸张地呻/吟:“我好痛好痛啊,你给我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