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说着,听到乐子般地弯了弯眼,茶杯在她手中晃了晃,茶汤清亮,香气四溢。
阮明樱汗都要下来了。
这句话里一个“谣传”就清晰地表达出了她的态度,她甚至没有半点委婉与周旋,生怕他们听不懂。
竟然有些奇妙的贴心。
她好温柔。
难怪之后女主的堂兄百般反对,最后却又无措,只能给忭州回信,结果忭州的阮家还全力支持女主。
似乎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历来送出去和亲的公主那么多,就算是和他们有亲关系的公主又能如何呢?
一旁的阮明珠不以为然。
安阳自然也不会错过,她点着桌面的手停下。
“这件事,你们可办的妥当?”
她嘴角勾着,眼里却逐渐失去笑意。
“殿下放心,这种不符实际的谣言,我们定会——”
“禀公主。”穿着颜色艳若桃李的少女站起来行了个礼,她挺直背抬眼,正过神看着坐在椅上气质高华,优雅的安阳公主。
这确实和阮明珠想象中的公主有些差距。
她一直以为皇室公主都是大方而肆意、耀眼如金玉的形象,却没想到安阳这般柔和,好像…
和普通贵女没什么区别。
阮明珠大失所望,而后自认为大方地开口。
“可这不是谣言。”
她话音刚落。
阮明玕瞳孔地震,他只感觉自己喉口的血都要从眼里流出来。
阮明樱欲言又止。
她甚至没注意安阳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
场面骤然寂静了下来,三月来的天,仿佛有一大盆冰块泼到了正堂之中。
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阮明樱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褚公公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他用诡异的审视眼神,像影像科拍照般将阮明珠打量了一遍。
说句不好听的,刹那间,她觉得褚公公明明看起来和青少年似的,站在安阳公主旁边的时候,气质却有点点像个深宫嬷嬷。
而在褚卫眼里,以最基础的常识和理性来判断。
明明眼前的人只需要将这件事应下来便好。
剩下的事甚至不需要他们多操心,对于这些谣言感到厌烦的安阳公主吩咐下去,这件事解决的要多快有多快。
褚卫甚至早晨将安阳公主从床上唤醒之前,就已经设计安排好了如何解决,就差下令了。
就差下 令了。
褚卫的笑容逐渐虚伪得有些明显,像是有一层人|皮面具贴在他脸上在笑。
这样导致他本就苍白的脸逐渐显得阴森起来。
褚公公是看人下菜的老手了,谁不知道他。
在他眼里陪着他温柔又善良的安阳公主应邀来府上,陪这群不上不下的“老家”亲戚聊两句话,给点面子就是天大的恩赐。
安阳公主倒没有他这么明显。
少女漆黑的发丝有几缕不经意间落到她的指尖,她饶有兴趣地对上阮明珠的目光,而后缓缓地将未动过一口的茶杯放到桌面上。
“噔。”
那声音极轻,比窗外树梢上的鸟鸣还要细小。
此刻,却像是极重的一响落入在座人的心里。
安阳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了,可是还是有人不懂,或者说是,故意不想懂。
竟然还要当面忤逆她,阮家的人好生厉害。
没关系,在这偌大的玉京之中,她照拂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
“表弟,这件事忭州的阮家是如何想的?”
安阳漆黑的眼眸落到一旁的阮明玕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当这件事发生时,却好像也根本不奇怪——
她毫不犹豫地无视了这个“无礼之人”。
和阮明珠对话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人的态度笃定的有些可疑,她立刻将目标换到了她最初的目标。
阮明玕瞳孔下意识左右晃动了一下,刚准备行礼就被她冷淡的一声扼住了。
“停。”
安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甚至没有再维持一直架着的礼仪,抬起手扶了扶自己的额头。
一副“虽然有预料,但真的是这么离谱啊”的无言架势。
她想了想,自认为很亲切地问:
“你是二房的吧?你们有分家的打算吗?”
——你最好是。
阮明玕背后一凉,几乎是瞬间就读出了她笑容下的含义,感觉头往前一伸就要上铡刀。
“呃…这,这件事,还需与父亲细细商议。”
安阳非常善解人意、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嗯。”
她今天的目的已经全部达成了。
“接下来不打搅你们了,回宫还要花些时候。”她搭上褚卫的手站起身来。
“不过,表弟。”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稍微侧过身,亲切地看着阮明玕。
“可需要本宫借些教养嬷嬷予你?你的亲堂妹,你若是舍不得动,本宫不介意祝你一臂之力。”
管不住嘴和腿就绑起来,别来碍她的事。
阮明玕再一次被眼前被她的直白给逼得一怔。
这比他小了好几个年头,明明应该只是个青葱年纪的女孩子,在宫里久了也和外界截然不同。
“不必,定不会搅扰到殿下的事,万望安心。”
他郑重地承诺。
等到褚公公扶着少女上了马车,这边才狠狠地松了口气。
而上了马车的少女基本是坐下的瞬间就抬手敲了敲小案。
“殿下稍等。”
褚公公迅速地将一旁的茶具拿出,动作如行云流水般烹茶。
安阳有些恹恹地垂着眼。
和方才在外的姿态截然不同,此刻赫然就是对事态发展不合心意要费些心就有些不耐的少女。
“殿下莫要为这些不知礼数,不懂分寸的外人生气,不值当的。”
少年一边将一遍茶倒出,一边动了动小火炉。
声音柔得只有两个人听得清,似午后的喃喃私语。
“明陵和裴家这是借那个不懂事的阮家女恶心我,她嫁过去怎么嗟磨都是家里的事,我不在乎那个阮家女,可打阮家的脸便是侧面打母后的脸。”
安阳摇了摇头,阐明她的意见。
褚卫道是,而后又与她稍微提了下三房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褚公公:不识抬举的东西(阴阳怪气)
是这个味道。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雷影鸽鸽咕咕咕 30瓶;1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认真
==============
安阳手扶着额头,有些困倦。
虽然嘴上说着不气,但总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是让她有些烦。
但是想了一下,当皇帝也要看朝堂每天撕头花,也就没那么血压了。
坐在她身侧烹茶焚香的少年坐到她的身侧,声音轻柔又催眠。
“殿下头疼?可用奴为您按下穴位。”
安阳侧过脸,刚想点头,侧过头的时候蓦然沉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按?”
她明显是真的累了,说话都平淡无波的。
“奴定了暮栎楼的席,现下给您把这些压脖子的钗环卸一部分,等会拿帷帽一带,关上门来用餐,回宫的路上奴再给您戴上。”
安阳:……
哥你是真不嫌累啊。
她看着言笑晏晏的褚卫,见他不光没有半分退却,甚至还兴致勃勃的样子,点了点头。
他确实说到安阳心里去了,她脖子被压还要架着礼,累得不行。
“弄吧。”
褚公公这才迅速上了手,仿佛他已经在脑内演练了很多遍,很快地拆了不少下来。
“殿下您换个姿……”
褚卫刚想让她稍微靠着旁边的枕头,下一秒他骤然哑住。
只见安阳随意地就躺在了他曲起的腿上,而后扯了扯他的袖子。
“按吧,等会叫我。”
……何等无防备的姿势与距离。
褚卫的眉眼柔和得如三月春光,一边“嗯”了一声,一边抬起手,熟练地开始按揉她的太阳穴和周边。
少女闭着眼,呼吸平稳,嘴唇不经意间微张。
柔软带着花露香的发丝披散在他的膝上。
他早上在托起安阳公主的时候,指缝不经意掠过,顺滑如丝绸,象征着其主的金尊玉贵。
他仿佛寄生于安阳的信赖之上。
——如附骨之疽。
将少女的习性铭记于心,知晓她对香料的喜好,明白她的爱恨与脾气,然后开始改变自己的行动。
他今日出门时就预想到了此刻的光景,身上用的香都是偏向她房里的安神香。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中洒进来,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或许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此刻的表情这般温柔。
等安阳迷迷糊糊地醒来,手里还多了一只手。
“?”
她茫然地又抓了抓。
“殿下。”
安阳猛然睁开眼,一下子没了睡意,看见自己抓着的正是身侧少年的手。
和刚才安阳睡着时几乎一样的端坐着——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他几乎没动一下。
有几分苦行僧的味道。
“我是不是抓疼你了?”
安阳想起身,被他抬手扶着背坐起身来,拿着他的手翻看,果不其然有几个指甲印。
和她蓄起来印了花色的甲不一样,或许是为了习武,他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当,弧度圆润,手还比她要纤长一些。
“这才哪到哪,殿下多虑了,没一会儿就没印了。”
褚卫笑了笑,抬手为她倒了杯茶,喂着她喝了一口。
“奴引着您下车,小心些。”
当安阳喝下那半杯茶的时候,突兀地想到。
好像自从褚卫到自己身边来之后,她原本常用的其他宫女存在感直线下降。
他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什么事都争着做?
安阳看向这位仿佛自己大秘书。
可他看起来好像很从容很轻松,让过去总能被她折腾一波的宫女们显得很不会来事儿。
经过培训过的帝侧大太监,到她身边来真是屈才了。
“殿下?”
“嗯。”她将帷帽戴上,下了马车。
酒楼下面声音繁杂,上楼后入房之后清净了许多。
安阳鲜少在外用餐,去别家做客也好、出行踏青也好,做的最多的便是拿着杯子摇晃闻香,一滴不沾,一口不碰。
但褚公公邀她来此席,自然与往常不同。
“暮栎楼的红烧鲈鱼做得是京中一绝,殿下您尝尝。”
少年模样的太监殷勤地为她着布菜,鲈鱼的大刺被他用精湛的技术挑开,只余下最鲜嫩的肉蘸着下面的酱汁,准备放到碗里。
安阳:“稍等。”
褚卫一愣。
“如何,是不和胃口?还是不喜这鲈鱼的做法?”
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安阳面色有些沉重,又好像有几分严肃。
褚公公更为紧张,他大脑发散的速度极其之快,一下子甚至想到马车上的茶水是不是备错了,甚至想起身跪下谢罪一步到位。
安阳:“没,本宫手有些麻了。”
褚公公:“……”
好朴实的理由啊。
若不是长久以来刻入灵魂的礼仪与克制,他几乎想抬起手捏一下人中。
“若殿下不嫌,可——”
安阳看向他,眸光认真。
“你来伺候本宫用膳?”
褚卫表面不显,带笑说着“恭敬不如从命,这是奴天大的福分”,实际上心里仿佛有百花盛开。
他确实是第一次拿着筷子伺候人伺候到嘴。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但是他看过很多妃嫔伺候皇帝的实景,别说只是持筷,嘴对嘴的都见过。
褚卫习武,他手很稳,绝对不会和有些脑子有问题抓不住机会还把汤水洒到皇帝衣物上的废物妃子一样。
安阳张开嘴,小口吃下他手上的一勺鱼肉。
香嫩的鱼片没有分毫腥味,调料的味道也没有掩盖住其鲜嫩爽滑的口感,正合她的胃口。
等她咀嚼了数下后下咽,褚公公才又夹起小半片莲藕。
等差不多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安阳已经几乎饱了。
褚公公也亲身体验了一番戏作妃嫔的时间,见纤细的少女用食细嚼慢咽、脸随之慢慢动的样子,觉得可爱乖巧至极。
“本宫吃好了,你也尝一些,有话予你说。”
本是皱眉想推辞的褚卫被她的命令语气以及后面的话给按了回去。
他这才拿起筷子,开始艰难地逼着自己把饭菜往嘴里咽。
褚卫不愿在安阳公主面前再一次暴露自己依旧厌食、每次用餐和上刑似的嘴脸。
肯定不好看。
好在他会演,心下暗自松了口气。
安阳哪里不知道他,就那一副恨不得和有些筵席的贵女一样一粒米能吃大半个时辰的架势。
“刚刚在马车上梦到了母后藏着留给我的书信。”
也算得上遗书?
褚公公筷子一顿,望向安阳公主的侧脸。
她脸上并无思念与悲伤,只是平静与思索。
也是,元后在生产她的时候逝去的,安阳公主都未曾在书画以外的地方见到过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