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萝摆摆手说:“小事一桩不用谢。不过想请问一下,你是住在这附近吗?这头还有村子?”
要是还能遇上村子就不用在山里过夜了。
那人扫了玄苏一眼,看着她笑眯眯地说:“这附近没有村子了,只在前头有座别院,是我们主家的院子。我是那别院的仆人,出来追老爷的狗儿,幸亏遇上你们二位帮忙。”说到这他顿了一下,打量了一下二人,带点试探地问:
“你们二位……可是夫妻?”
甘萝愣了一下,孤男寡女同行出门不是夫妻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反应过来时赶紧一把搂过玄苏的肩膀说:“是的。我们是夫妻。”
玄苏被她搂得也是一怔,随即垂眼掩去眼里的笑意,从善如流地将头“小鸟依人”地垂靠在甘萝的肩上,温驯地笑而不语。
甘萝感受到肩膀上的脑袋时目光波动了一下,蓦然发现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可是已经这样也没办法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搂着。
对面那人眼神怪异地瞅着他们好半晌,才勉强地说:“若是、若是二位不嫌弃,就请到我们院子去落脚吧。眼下天色将暗,前头也没别的人家了。”
甘萝正想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玄苏却接了话:“这恐怕不妥吧,那毕竟是你主家的院子,未经主家同意就带我们回去,怕会给你带去麻烦。”
甘萝一想也是这个理,就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那人目光闪烁了一下却说:“二位不用担心,眼下我们老爷不在,那院子我能做主。况且这荒山野林夜里危险重重,二位今夜若是在外面露宿还不定有什么下场呢。不如随我到别院安顿一晚,明日再上路。”
没想到这人竟这么热情,甘萝虽然被他说得心动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对。明明素味平生,怎么这人这么热切邀他们去住?师父以前常说,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
玄苏却抢先一步对他说:“那就谢过这位兄台了。请带路吧。”
甘萝有些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一时不知道他想干啥,但话已说出也只能跟着去了。
玄苏看出了她的诧异,低头附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下你不用怕露宿山野了。”
是因为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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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跟着那人走到一座不大的别院门前。这院子外面看上去相当简朴,灰色的院墙门面上没有什么修饰,一道半旧木门虚掩着,门前连个灯笼也没悬挂,也看不出主人家是何许人,看起来像是个主人家不常来的闲置别院。
那人上前推开木门,殷勤地领二人进去。
院里也一如外面看到的一样简朴,只是一个小院几间雅房,一眼看到了底,估摸着连个后院小花园都没有。眼见天色暗下来了,那人将二人领到最里面一间厢房内,又对他们说:“二位先歇着,我去厨房看看给二位弄点吃的过来。”
甘萝正想对他说不必麻烦张罗,他却已经关上门快步离去了。
她有些怔忡地看着他的背影,回头对玄苏说:“这人……我怎么觉得热心得有些怪?”
玄苏正饶有兴致地四下打量着这地方,听她此言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她也看出来了,还以为她心思简单看到啥就是啥呢。
但面上却一脸认同地对她说:“我也是这么觉得。”
甘萝有点恼,乜了他一眼不满地说:“知道有古怪你还要来?”
玄苏眼带笑意,垂下眼推心置腹地低声对她说:“这不是有你在嘛。若我们坚持不来,他们也总有法子对付我们。跑不掉的。倒不如省点力气,过来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
想来也是,确实不会只有一个人来对付他们俩。
甘萝心上猛地一跳,突然有些羊入虎口的惧怕。
“你觉得他们会有几人?而且到底是人是妖?目的是什么?”
甘萝也低着声问玄苏。玄苏却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不等再说,那人已捧着一个托盘推门进来,将托盘上的几样小菜并一壶酒一一摆下在桌子上,不等他们开口就对他们笑着说:“没有提前备下,厨房里只剩下这么些简陋的酒菜,二位慢用。今夜就安心歇下吧。”
说完又关上门离去了。
甘萝立马扑过去想打开房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这架势,是势必要将他们留在这里了。
甘萝没有办法,也不敢吃这里的酒菜,只好默默从袋子里摸出些干粮啃着。
玄苏却在桌旁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小菜,又斟了一杯酒拿到鼻下闻了闻,脸上不易察觉地现出一丝哂意,然后一口喝了下去。
甘萝来不及阻拦他,担忧地看着他说:“明知道他们要对付咱们你还喝这里的酒?要是有问题咋办?”
玄苏想了想,对她说:“应该不至于吧。我们眼下已经被困在这里,他们也没必要再在酒菜里做手脚吧?”
听得他这样说,酒也喝下去了,甘萝也没办法再说啥,只能自己暗自提起警惕来。这小狐妖头脑这样简单,要不是她跟来了,真有可能被人卖了剥皮还不知道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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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尽管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提起警惕,但一连赶了这么些天路,身体确实疲乏,甘萝强撑着的精神渐渐模糊,人一倒趴下在桌子上。
玄苏看了她一眼,由她去。只在心下暗暗计算着时辰。
子时一过,玄苏突然闭上双眼,感觉到体内的妖力开始暗暗乱窜。他并没有试着去控制,只是慢慢加以疏导,不让乱窜的妖力冲伤体内的关窍,其余的任其发展。
过了一刻,妖力已经窜至他的全身,似是在四下左冲右突地拉扯着他的身体。他皱着眉强忍住不适,体内妖气渐渐被发散出来。
甘萝被越来越浓的妖气唤醒,睁开眼只看见身旁坐着的玄苏。她呆呆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看见他的脑袋上“嘭”的一下伸出两只尖尖的毛绒绒的狐狸耳朵来,吓了她一跳,立马清醒过来。
“你——”
她还没说出后半句,又“嘭”的一下,玄苏的身后突然又伸出一条长长的蓬松油润的银蓝色尾巴。吓得她下意识一窜躲到了一边去。
耳朵和尾巴都伸出来了,玄苏才渐觉体内的妖力稍微平息下来。他舒出一口气,睁开眼才看见一脸警觉躲在一旁盯着他的甘萝,心底有些好笑,脸上却有些愕然受伤地问她:“阿萝姑娘……你怕我么?”
“你、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甘萝抓着铁伞防备地对着他,“你莫不是要妖变?”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气,也许是方才喝了那杯酒所致。”玄苏略带歉意地叹了一口气,真诚地看着她说:“可是我没有变,我不会伤害阿萝姑娘的。”
甘萝看他神志清明的样子,相信了他的话,稍稍放下心来。
“但是我现在已经发作了,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对我们下手了。”
一句话让甘萝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第5章 幕后黑手
与厢房一墙之隔有三人正透过一个奇异的小阵法窥视着厢房里的情况。左边穿着褐色衣裳的正是方才将二人带回来的那个仆人。他一边瞧着一边说:“那凡人女子看上去倒不足为惧。幸好那狐妖总算喝下一杯酒,可算逼他现出形来。只是他怎只有一根尾巴?”
右边穿着黑色长衣的人说:“要么他只是道行不深的普通狐妖,要么他果真如传闻一样,只剩下五百年道行。这个就要靠大哥的眼力了。”
说着他恭敬地看向站在中间,穿着一身奇异的紫绿色袍子的人。
这人身形高大,脖子很长,嘴唇如滴血般红润,犹如盯着猎物的毒物一样盯着厢房里那只现出半边兽形的狐妖,沉声说:“取出他的妖丹不就知道了。”
何必再费心打探,反正只要确定这二人的能力不足以抵抗他们就行了。
黑衣男子与褐衣男子忙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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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这边,甘萝与玄苏正暗自防备着,突然发现房间地板上亮起一个法阵。这法阵看起来和道家法阵不一样,由完全看不明白的奇怪符咒组成,符咒线条流动着赤黑色光芒,还隐隐散发出血腥之气,这一刻顺着一个方向流动,下一瞬又逆反过来流动,看久点就令人目眩神迷。甘萝与玄苏一看见法阵亮起就要飞身离开,但已经来不及,身体已被困在阵中,犹如深陷泥潭般拔不出来,更有一道麻痹感渐渐从脚下蔓延上身体。
甘萝心里一慌,脑中突然想起以前在师父的书中看过,道有道阵,妖有妖阵。这应该就是妖阵。破除妖阵可用有道行之人的鲜血。她毫不迟疑地咬破手指,将鲜血滴落法阵中央。
只听见噼里啪啦几声响,那几滴鲜血犹如滴水入油锅一般将妖阵阵眼破开,竟果然破坏了妖阵。妖阵的光芒慢慢黯淡下来,但仍未完全熄灭,却也足够让甘萝与玄苏感受到麻痹感开始从身上退下,双腿也可以从阵里□□。
但他们也来不及逃出阵去,转眼一条黑色身影已经踹开房门朝他们扑过来。那身影来得太突然,甘萝根本来不及反应,幸好玄苏一甩长尾将他及时卷住,甘萝立马回身用铁伞将他戳飞出去。
还未喘过气来,下一波攻击又到眼前。玄苏急声道:“开伞!”长尾往头顶屋梁上一卷,手下将甘萝一抱,尾巴一收就将二人带上屋梁去。
甘萝只听见他喝了一声“开伞”,还没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将铁伞一张,堪堪将迅疾袭来的十数根羽毛挡开。那些羽毛被打飞射向屋内四处,不论射入窗框上还是屋墙上都迅速化开一个个青黑色的深洞,可见其既锋利又带劲毒。得亏这伞是玄铁打造又有七星护佑,否则也抵挡不住。
甘萝眼看着那些羽毛刺出的黑洞一阵后怕,要不是玄苏反应快,此刻他俩已经被毒羽刺得千疮百孔了。
玄苏用尾巴缠着屋梁与甘萝一同趴在梁上,正要利用尾巴将自己和甘萝一起荡出屋外,第二批毒羽却在此时又再袭来。
甘萝这次有了经验,马上用铁伞挡开一部分毒羽,其余的却径直朝着支撑他们的那道屋梁射去,霎时激起一阵刺鼻的焦臭味。只听噼啪几声木头断裂声响起,整道屋梁从毒羽腐蚀处断裂开,玄苏一把抱过甘萝跌落回地上妖阵内。情况来得太突然,甘萝耳边响起一声闷哼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摔到地上,但并没有受伤,应是都被玄苏承受去了。
她忙抬起头将玄苏拉开察看,发现他唇色苍白额头冒汗,想来摔得不轻,想要在乾坤袋里找些药给他吃,却被他摇头制止:“我没事。先出去再说!”
甘萝只好听他的,正要扶他逃离妖阵,此时妖阵流光却再度慢慢亮起,又将他们双腿困住。甘萝扫眼一看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人正在角落里捏着怪异的手势念着咒语。定睛一看那人正是今日带他们过来的人!
不能让他将妖阵又催动起来!
甘萝掏出一张符想朝他扔去,此时刚才的黑衣人又再扑上来。那黑衣人将一张如狼似犬的大口裂开至耳边,露出一口弧长尖齿直冲她咬去。被那两排尖齿咬一口估计能被撕去一大块肉。
甘萝被眼前的裂口尖齿吓得下意识想往后躲,玄苏冲上来瞬时用尾巴将他卷住,朝甘萝喊一声:“伞!”
甘萝马上右手举起铁伞尖锥用尽全力往他腹中一刺一顶,成功止住他的攻势。
甘萝抓紧时间用左手朝褐衣人扔出符咒,此时几根闪着黑色针芒的毒羽却同时朝她射来。
她来不及发觉那些毒羽,也已无法抵挡了!
电光火石间,玄苏右手中的赤红印记霎时光芒大作。他将印记往屋内一扔,只见一团刺眼红光骤然在屋里炸开,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甘萝耳边响起几声要刺穿耳膜的尖呼嚎叫,融入炸裂般的红光里仿佛爆炸的声浪将她的脑子震得一直轰鸣。
这是、怎么回事?是玄苏的法诀?刚才刹那间她眼角余光只瞥到玄苏突然光芒漫射的右手。
待红光渐散,还未等眼睛完全恢复清明,玄苏就拉起甘萝往外跑去。
甘萝一边奔逃一边忍不住回头看。这才发现难怪他们能毫无阻碍地直接跑出去。方才那别院已经不见踪影,原来的地方只看见一片杂草丛生的山野荒地。
原来那别院竟是幻变出来的!
甘萝心头的震惊还没压下,就看见身后有东西远远地追了上来。在清亮的月色下她能看见,原来是一只黑狗,还有一只褐色毛发的猴子!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包含怒意的破空长唳。甘萝在奔逃的百忙之中抬头一看,竟是一只大鸟在空中追赶着他们。
那大鸟身披凌乱的紫绿色羽毛,带伤的长脖子,滴血的红鸟喙,眼睛带着冷光死死盯着逃跑的猎物,可不就是浑身是毒,方才被法诀炸伤的鸠鸟!
被这三只妖怪天上地下地死命追赶,甘萝吓得将全身力气灌注到腿上抡起脚步就是一个跑。
边跑还边暗暗惊讶玄苏那只瘦弱狐妖竟是意想不到的能跑。
没想到那狐妖虽然弱小,但动物逃跑的能耐还是没落下,在山林中奔跑得飞快,一直在前方引领着去路,甘萝都几乎追不上他。
眼见身后那三只妖怪还在紧咬不放地追着,甘萝渐感后继无力,只得大声朝玄苏呼喊:“再扔个法诀去啊!”
玄苏在奔逃之中瞥了她一眼,大声回应她:“没了!就一个!”
什么?那么重要的保命法诀就一个?还在刚才那种情况下就随便扔出去了?
现在怎么办!
甘萝咬牙切齿地朝他吼了出来:“你这只败家狐狸!”
正在林间奔蹿的玄苏乍然听见她这一声吼脚下一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他稳住身形,忍着莫名笑意继续奔逃。
败家狐狸。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他,真是新鲜呐。
但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三只妖不解决掉,只一味奔逃确实也不行。心底估算了一下甘萝应该快撑不住了。
看看周遭地形景物,前方应该快到了。
成败生死在此一举!
游走在生死一线间的刺激感涤荡着他因为漫长岁月而趋于寂寥与麻木的神魂,让他体会到了即使在之前与猿熊豹妖对上都不能体会到的,久违的满足感。他的双眼因此而淬出闪耀如星的光芒,比月色还要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