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许绍庭站在窗根下,抬头仰望天边一轮明月,低低吟哦起来:“壬寅之秋,八月既望,许子与友同登云来峰。清风徐来,衣带翩然。木叶飒飒,白云悠悠……” (仿写苏轼《赤壁赋》)
江舒云心中巨震,没错,这正是新科状元郎那篇名动京城、人人传诵的《青云赋》。
也正是这篇赋,令她为这个寒门书生的才气所倾倒,自己向父皇请求指婚,拒绝了几家王公大臣的求亲。
回忆前尘往事,江舒云百感交集,然而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便勉力按耐着激荡的心情连珠般问道:“你为何也来到这里了,还知道我就是舒云公主,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龙门村许家二子乃是个败家子,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所以当年那篇《青云赋》其实并非你自己所作,而是有人代笔?”
许绍庭不疾不徐,一一答道:“《青云赋》确实为我自己所作,作完此赋后我还写了一篇详细的后记,可两相对照印证。那日惊闻公主失足落水,香消玉陨,我悲恸难抑,寝食难安。那日探花郎邀我同登香山,要为我排遣胸臆,我不忍拂其好意,便前往赴约。
哪料到快至山顶时,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我便摔落悬崖,醒来就变成了龙门村许家二子。我想这定然是上天垂怜,不忍看我与公主阴阳两隔,这才将我送到此时此地,让我得以与公主重逢。
我醒来不过是五日前发生之事,原身种种荒唐行径实在与我无关,此后定会发奋努力,改变许家境况,必然不会重蹈其覆辙。”
许绍庭把自己重生后数日来发生的事情悉数交待,字字恳切,句句诚挚,由不得江舒云不信。
“三日前我兄弟许绍堂之妻穿了一件从青河村人手里购买的红裙回来,裙上绣花乃是用的大熙朝嘉和年间独有的熙绣针法。我心下起疑,便想前来青河村认识这位裁缝,不期然在村口见到了乘车前往县城的江家二姑娘,与我记忆中的舒云公主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等等,你何时见过我?”江舒云听到一个关键所在,立即出声打断,“我对状元郎只闻其名,可从未见过他本人。”
“不错。嘉和十八年正月底,我赴京赶考。二月初二龙抬头,我和同乡学子前往大觉寺礼佛,恰好遇上公主登台祝祷,虔诚祈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时恰有清风徐来,掀起公主遮面纱帘,故而于惊鸿一瞥间,有幸得见公主殿下绝代芳容,自此铭刻在心,一日不曾或忘。”
江舒云:“……”
幸好隔着一扇窗户,公主殿下脸颊上泛起的两抹红晕窗外人看不到。
她微微有点着恼:“休得逞口舌之快。”
“公主教训得是。”许绍庭从善如流,谦恭认错,“所以,公主可愿下嫁,与我再续前缘?”
江舒云不答反问:“你抽烟吗?”
许绍庭微微一愣,旋即回答:“不抽,或者说以前抽,但现在已经戒了。”
江舒云:“好,我答应你。”
许绍庭:“……多谢公主殿下。”
好险。
前身恶习一堆,烟酒赌懒样样俱全,身体都要淘空了。刚穿过来后那一阵子他每天浑身都不得劲,调整了好些天才慢慢缓过来。
江舒云:“以后在外人面前说话小心点,别让人以为脑子不正常了。”
她没有迟疑太长时间,既然是前世就有了婚约的驸马,两人又双双来到这个陌生时空,说不定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就嫁了吧。
“是,我明白。”
许绍庭大喜过望,几乎要手舞足蹈,黑乎乎的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稀里哗啦一阵响声,霎时把江氏夫妻也惊醒了。
江海涛火冒三丈,下了床再次操起顶门杠,要好好教训一番这个没脸没皮死缠烂打的臭小子。
江舒云这下不得不出面了,急忙把江海涛拉住:“爸,不要打他,我答应他的求婚了。”
江氏夫妻齐齐错愕:“什么?!”
刚才自家闺女明明没搭理这家伙,亲口说要把人“叉出去”的,这才过了多久,怎么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陶春兰忙道:“小云,是不是他吓唬威胁你了?你要是不愿意,那谁都不能逼你。”
江海涛沉着脸说:“是啊,有爸妈在,你别怕。”
他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女儿要是受人欺负,那豁出命来也不能答应!
江舒云说:“不,没人逼我,是我自己又重新考虑了一下,这才答应了。其实杨媒婆有句话说得不错,浪子回头金不换,鉴于他态度良好,真心悔过,我可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从头来过的机会。”
许绍庭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无比诚恳地说:“谢谢舒云妹妹给我这个机会。”
陶春兰觉得有点悬,就问:“要是他改不了呢?”
江舒云斩钉截铁:“那我就休了他。”
许绍庭:“……”
江海涛脸色有些怪异,陶春兰也有点好笑,赶紧忍住了,语重心长道:“小云,结婚是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了。”江舒云肯定地点头,“爸,妈,你们就和我一起拭目以待吧。”
许绍庭朝江氏夫妻行了个古礼,左手抱拳,一揖到底,随即郑重其事道:“江叔,陶姨,前些天我摔了一跤,差点把命都丢了。之后痛定思痛,大彻大悟,发誓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后也一定会善待舒云妹妹,尽我所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如果我做不到,违背了誓言,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这个誓发得很重了,江氏夫妻都微微有些动容。
许家二子如何轻狂,如何犯浑,他们之前都只是听说而已。今天亲眼看到许绍庭的真人后,就发现这小子不单长得仪表堂堂,眼神也很清澈干净,说话礼貌得体,一举一动样样都合乎规矩,并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堪。
或许这孩子真的是经历了挫折之后醒悟了,而且自家闺女态度又这么坚决,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第24章
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色, 陶春兰便道:“那好,这门亲事我们同意了,那结婚的正日子定在什么时候好呢?”
许绍庭不假思索道:“明年立春。”
江舒云心弦微动, 上一世她和状元郎的婚期正是定在立春这一日,象征着冬去春来, 万物生发,一对新人能够美满幸福,长长久久。
老黄历上明年立春也是个大吉大利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公历是2月4号, 江氏夫妻也觉得不错, 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可以筹备婚事, 于是点头许可了。
许绍庭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蓝花帕子, 展开来后里面躺着一只玉镯,成色不错。
他略显局促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手头拮据, 无法给舒云一份像样的聘礼,只能把许家家传的这只镯子作为信物。以后我会自己努力挣钱,把舒云应得的所有东西全部给她。”
许绍庭没考虑过跟许绍堂借钱, 他哥每月工资一到手就要悉数上交给周红梅, 自己手上根本没钱。
而要从周红梅那里借钱更是想都不要想, 只能平白被那个女人再挖苦讥讽一顿而已,所以只能跟他妈商量办法。
许母听许绍庭说要娶媳妇却拿不出聘礼,哭天抹泪了半天后从箱子最底层翻出来这枚家传的镯子给了他。
若是二小子欺骗她, 把这只镯子再拿去赌钱霍霍掉, 那她就不活了, 追随死去的老伴算了。
江舒云毫不客气地接过了玉镯, 说:“行, 希望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江氏夫妻对许绍庭这一举动心里也是认可的,小伙子表现出了一定的诚意,剩下的就等时间来检验吧。
退婚期不久又定了亲,女婿也换了一个人,但愿自家二丫头能时来运转,苦尽甘来。
已经睡着了的江晓雪,这个时候终于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来到堂屋:“爸,妈,二姐,大半夜的你们在说什么啊?”
说完才发现家里多了个高高帅帅的陌生人,不由羞怯地躲到了江舒云身后。
许绍庭和善地朝小姑娘笑了笑:“晓雪,你好。”
“你,你也好。”
江晓雪拉了拉江舒云的袖子,小声问:“二姐,他是谁?”
江舒云大方地介绍道:“他是许绍庭,你未来的姐夫,你叫他一声哥好了。”
江晓雪:“……”
她是听错了还是没睡醒,许绍庭?早上不是才把杨媒婆赶走吗,怎么晚上又答应了?
刚才她一定是睡了个假觉吧!
已经很晚了,许绍庭要回去了,垂眸贪婪地看着江舒云,最后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很忙,恐怕没有多少机会来看你。”
江舒云瞥他一眼,慢声道:“好好改过自新,若是没什么转变那不来也罢。”
“……我会的,等我。”
许绍庭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无论如何,江舒云和许绍庭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没有热闹的订亲宴,没有丰厚的聘礼,也没有乡亲们的见证,只是凭借一只玉镯作为信物,安静低调地达成了共识。
许绍庭当晚几乎半宿没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杨媒婆家,捉了许母养的两只鸡送给她,严肃地说:“杨大娘,昨晚我和江家的二姑娘订亲了,对外人该说什么你知道的。要是再有人找你作媒,你得替我一口回绝才行。”
“成了吗?行,真有你的。”杨媒婆张口结舌,半晌才唏嘘道,“我杨媒婆作了大半辈子的媒,规矩当然知道,你放心好了。”
都是一个村的,杨媒婆也算是看着许家二小子长大的,亲眼见过许绍庭做的不少混帐事。
前天晚上许绍庭找到她家,请她为自己和青河村江家的二姑娘牵线作媒,一番话把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许家二小子真是转性了,几天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
许绍庭说:“谢谢,那就有劳杨大娘了,等我以后出人投地后再重谢。”
杨媒婆对于许绍庭能不能有出人投地的一天并不抱多大期望,毕竟许家现在的光景实在糟糕。但这小子态度不错,和江家订亲也不算是她的功劳,那就乐得做个人情了,万一呢。
于是过了两天,青河村老江家的二闺女和龙门村老许家的二小子订亲之事不径而走,让两个村子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门亲事真邪性,老江家二闺女不是刚被赵家退了婚么,怎么一转头又搭上老许家了?这也太快了吧。”
“关键是老许家都被那个二小子败光了,老江家这是图个什么啊?他家二闺女看来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不然能怎么办,老江家二闺女根本没得挑,有人肯要就不错了,破锅配烂盖,正好了。”
“这个比方不对吧?要是不看其他条件,单说这两个人的相貌,那是相当般配了,这十里八乡的我看也找不出比他们两个更亮眼的年轻人了。”
“相貌般配有个屁用,长得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走着瞧吧,等结了婚,两个人只怕要上县里讨饭去了。”
“可不是么,这也算得上是另外一种门当户对了。”
“不一定,说不准过两天这门亲事又黄了呢?”
“诶对,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赵家人听到消息后先是恼怒,继而嗤之以鼻,和大部分村民的想法差不多,江许两家这门亲事多半是要黄了的。
就算不黄也没什么,不管江舒云那丫头片子怎么折腾,反正自家有她白纸黑字立的契,那一千块钱非还不可。
至于赵卫东……他没有什么意见,因为这段时间不在家,上次去省城玩了一趟后,被几个新结识的朋友鼓动着南下去了广市,说是那边人傻钱多,要去那边下海赚大钱。
江家人这段时间算是在接连变故中锻炼出来了,听到那些恶毒嘲笑之辞基本上都能淡然处之,只当没听到的,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25章
八月中旬, 江晓雪养的蚕宝宝们长到了两三厘米长,身体已经褪去了黑色变得白胖起来。
蚕宝宝们一共有上千条,现在一个簸箕装不下, 用了两个大簸箕来养。吃起桑叶来沙沙响,进食速度也很快。
小姑娘养得很认真, 也非常勤快,每天早上都出去采摘新鲜的嫩桑叶来投喂,晚上再把蚕沙清理出来,装进一个布袋里。
蚕沙是一味中药, 可以祛风除湿, 活血止痛。或者缝进枕头里, 有清凉安眠的效果。
按照蚕的一般生长速度, 到八月底就会吐丝结茧了。
与此同时,第二批大米酒酿好了,一共80斤出头, 比第一次的更醇厚绵甜,回味悠长,江氏夫妻俩都相当满意。
江舒云把其中80斤分别用两口大瓦缸装着, 多的两三斤留着自家喝。
天黑之后, 江海涛推着自行车驮着两缸酒去刘记小卖部。
江舒云怕他会被刘长发坑, 就跟着一起去了。
刘长发尝过之后没说什么,但那放着精光的眼神足以说明他相当满意,和江海涛一人一坛搬进店里。
江舒云说:“刘叔, 这酒怎么卖您自己定, 但务必不要勾兑掺假, 以免坏了招牌, 影响以后的生意。”
刘长发打着哈哈道:“那肯定不会, 你刘叔我一向是诚信经营,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
“那最好了。”
刘长发收酒收得利索,但却不肯马上把本钱付了,说要卖出去了才能给,不然说不定有风险,砸在自己手里了。
江舒云知道他是半点不肯吃亏的,就写了个代销的协议,说明卖完一坛结一坛的钱,刘长发这才同意了。
这阵子江舒云和陶春兰又做了两套衣服,然而再去赶集的时候陶春兰却遇到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