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庭垂眸瞧着她,深黑的眸子在灯光下湛然有神:“我刚从县里搭车回来,一个星期没见了,想来看看你。”
江舒云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看的。”
许绍庭正色道:“好看,‘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注:出自魏晋·曹植的《洛神赋》)
江舒云:“……”
未婚夫太会掉书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让人难以招架。
“是绍庭来了吗?”
陶春兰忽然在屋里问道。
许绍庭清咳一声道:“陶姨,是我,您和江叔歇着吧,我就是过来和舒云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回去了。”
“那好,你们聊吧。”
这么一来,许绍庭不好继续“掉书袋”,只能从兜里摸出个小方盒递给江舒云,压低声音道:“给你。”
江舒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支海鸥牌的女士手表,表壳的水晶玻璃在灯光下折射着璀璨的光芒。
前天她化新娘妆的一个姑娘和她的姐妹们几乎人手一支同样的表,据说要120块。
手表在几年前和收音机、缝纫机一起称为“三大件”,是家庭生活水平比较好的象征,现在县城里基本上已经普及了,新的三大件变成了电视机、洗衣机和电冰箱。
然而对于江家来说,不要说新三大件了,就算一百多块钱的手表目前也仍然是一件奢侈品,家里只有一个老式的发条闹钟来掌握时间。
许绍庭笑着问道:“喜欢吗?”
江舒云不喜反怒:“你去了一趟宁城,就是去乱花钱的?”
许绍庭忙道:“不是用贷款的钱买的,是我今天刚好到了一笔稿费,就顺便给你买一支表,以后你出门看时间也方便一点。而且月底就要考试了,有个手表也好掌握时间。”
江舒云默然片刻,看他手腕上光秃秃的,就问:“那你自己呢?”
“过几天应该还有稿费会到帐,到时候我再买一个。”
江舒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又问:“你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语文数学没问题。”许绍庭趁机提要求,“英语有些语法还搞不大清楚,江老师再指导指导我吧?”
江舒云轻哼一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
许绍庭唇角上扬:“那我明天下午再过来一趟。”
就这么的,两个准.成考生一边忙各自的事,一边隔三岔五地聚在一起学习备考,齐头并进,两不耽误。
作者有话说:
关于稿费,百度了一段作家的回忆录给大家作为参考:
1985年6月,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一篇近15000字的短篇小说,编辑部付给的劳动报酬是147元(从邮局寄来的汇款单)。按这个数字计算,也就是说是每1000字的稿费标准为10元。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那时鄙人的月工资为42元,也就是说这篇小说的稿费相当于3个多月的工资总和。到了1986年10月,仍是在这个刊物上,发表了一部30000多字的中篇小说,从邮局汇来的稿费是367元,每1000字仍为10元。而这一年我的工资涨到每月47元。以此计算,这笔稿费相当于鄙人近8个月的工资收入的总和。现在虽然稿费提高到每1000字60至100元,且用了近30年的时间。
从以上可以看出,我们的许大状元是可以靠稿费来挣钱糊口的,甚至可以买块手表讨公主殿下的欢心^^
第41章
金秋时节, 桂子飘香。
江家门口的桂花树从九月中就开出团团簇簇金黄色的小花,馨香四溢,左邻右舍都能闻得到。
江舒云偶尔会摘一簇花放在桌上, 看书里字里行间都弥漫着淡淡的芬芳,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或者把桂花拌在蜂蜜里泡水喝也很好, 齿颊留香。
去年江家地头的一株老桑树上结了水桶般大的一挂野蜂巢,江海涛付出被蜇了两针的代价割了三斤蜂蜜回来,家里吃得比较省,到现在还有大半瓶。
10月7号是中秋节, 县里中学放假两天, 江晓雪到时候会回家。
陶春兰原本打算提前几天去集市上买点糕饼来应节, 江舒云说:“妈, 我从书上看到过一个桂花酥的方子,只需要一点桂花,其他材料家里也有现成的, 不如自己做好了,比在外面买的干净又实惠。”
陶春兰欣然道:“那敢情好啊。”
她做面食不在话下,不止会作包子馒头花卷, 过年的时候还会炸点小麻花猫耳朵, 或者买点麦芽糖做花生酥, 给家里孩子们解解馋。不过桂花酥倒是没试过。
江秋月也很有兴趣:“自己做好,外面卖的点心太甜了,齁死个人, 我都不怎么爱吃, 自己做可以掌握口感。”
这一点江舒云很赞同:“没错, 我也不爱吃太甜的。”
其实不止是桂花酥, 她知道的点心方子还有很多, 什么桃花酪、杏仁酥、芙蓉卷之类的。
公主殿下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都比较旺盛,吃了一颗好吃的鸡蛋,还想弄清楚这颗鸡蛋为什么好吃。
以往但凡合她口味的吃食,都会向御膳房询问材料和做法,偶尔来了兴致,自己也会上手亲自做一回,连父皇母后也吃不出来和御厨的区别。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部分宫廷点心做起来都比较复杂,关键材料也难以配齐,不像桂花酥这么容易操作。除了用少量桂花提香以外,只需要适量的面粉、猪油、鸡蛋和少量白糖。
随后江舒云就到门口摘了两捧桂花,回来淘洗干净,晾干后用半碗蜂蜜腌渍起来。
中秋节前一天,江晓雪回来了,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说:“特大喜讯!特大喜讯!”
陶春兰问:“碰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江晓雪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奖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暑假的时候不是写了一篇养蚕的作文吗,我们语文老师说观察入微,真实生动,推荐我参加省里的作文大赛,结果得了个一等奖!”
江秋月鼓掌:“果然是好事,恭喜恭喜。”
江舒云也笑道:“不错,有长进了,看来实践才能出真知。”
“是啊是啊,所以以后我要给家里多帮忙!”
“那你去吧,今天的桑叶还没采。”
“好嘞,马上就去!”
随后陶春兰和两个大女儿一起动手做桂花酥,和面调馅打油酥,一个做了20个饼胚,每个里面包上一小勺桂花蜜酱的馅,捏成五瓣花的形状,然后铺在一块铁板上,放到灶膛里烘烤。
半个小时后,厨房里飘出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甜香。
江晓雪采完桑叶回来,像狗子一样耸着鼻子说:“哇,你们在做什么东西,好香啊!”
江舒云莞尔:“既然你闻到香了,火候应该差不多了。”
陶春兰戴上线手套,小心地把铁板端出来,上面整齐码放的桂花酥表皮焦黄,精致可爱。
江晓雪迫不及待地想拿一个吃,差点被烫到,两只手捣腾来去,呼呼吹了几下,接着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脸上现出梦幻般的表情。
江秋月问:“好吃吗?”
江晓雪含糊不清地用力点头:“太好吃了!比放假前班里同学分享的百货大楼卖的五仁月饼和豆沙月饼还要好吃,下次我也要学着做!”
江舒云尝了一个,味道是还可以,饼皮酥软,馅料清甜不腻,淡淡的桂花香十分怡人。
陶春兰和江秋月试过后也很惊喜,确实不错,比外面卖的红纸包的散装糕饼强多了。
江晓雪一口气连着吃了三个,末了意犹未尽道:“二姐,你们也可以做桂花酥拿出去卖啊,又可以多一个挣钱的门路了。”
江舒云在心里算了一笔帐,然后道:“暂时不考虑,家里地方不够,这种小点心不好保存,利润也不高。外面卖的月饼才八分钱一毛钱一个,我们这个最多卖两毛,做一百个也就20块,扣掉成本就没多少了。如果有空间有人手,一天能够出几百上千个,可以大量销售,那才值得做。”
陶春兰和江秋月都觉得有道理,贪多嚼不烂,她们娘仨精力也有限,还是一步一步来吧。
中秋节当天,江舒云还让江海涛劈了几根竹子,用竹篾搭出长方体的骨架,外面用白纸糊上,里面插上蜡烛,就做成了两盏灯。
她再用毛笔在灯笼的四个面上分别画了画,一个是梅兰竹菊四君子,一个桃李杏柿四佳果,顿时显得更雅致而有格调。
入夜,银盘一般的满月升上半空,洒下一地银辉。
江家人五口人加囡囡在院子里围坐一圈,把两盏灯挂在桂花树上,桌子上摆上两盘桂花酥和陶春兰炒的葵瓜子,暗香浮动,笑语盈盈,就有了过节的气氛。
一家人正闲聊时,院外响起自行车的铃铛声,江晓雪立即机灵地说:“绍庭哥来了!”
果然院门一开,许绍庭提着一兜苹果和一袋豆沙馅的月饼进来了:“江叔,陶姨,中秋佳节快乐。”
陶春兰笑道:“你也快乐。晚饭吃了吗?”
“吃了。”
“你妈呢,没一起过节吗?”
“她睡得早,吃过晚饭就歇下了,我左右无事就来和你们一起赏赏月。”
“好啊,快坐吧。”
江舒云挪了一下椅子,给许绍庭让了一个空位出来。
白天陶春兰就问她要不要把人叫来一起过节,她懒得往龙门村跑一趟,想着这家伙多半会不请自来,果然被她猜中了。
许绍庭噙着笑在江舒云身边坐下来,把带来的苹果和月饼放在桌上,转头瞧见桃树上挂的两盏灯笼,当即赞道:“这灯笼做得真是巧夺天工,雅俗共赏,比县城里花灯会上的还要生动有趣。”
江晓雪咯咯笑道:“这是我爸做的,上面的画是二姐画的。”
许绍庭刚才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故意这么说讨人欢心而已,果然江海涛听得开怀,摆摆手道:“哪里哪里,我就随便做做,还是有点粗糙的。”
江秋月随即问:“绍庭,你这月饼买的多少钱?”
许绍庭说:“我这几天忙得忘了中秋节的事,下午才抽空去买的,一个要一毛二。”
江秋月拿了一个桂花酥递给他:“你尝尝我们母女自己做的。”
许绍庭吃了之后赞不绝口:“此饼此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啊。”
江舒云似笑非笑:“你倒是有口福,晚来一天就没了。”
“那是自然。”
第42章
囡囡见许绍庭吃得津津有味, 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扒在他腿上奶声奶声地说:“囡囡也要吃。”
许绍庭征求了江秋月的许可,就掰了一点喂给她。
囡囡顿时笑得眼睛弯弯:“真好吃。”
正在这时, 院外又传来人声:“秋月,开、开门。”
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大概是喝多了,浑身酒气,说话都有点不清不楚。
江秋月失声道:“李宝根?你怎么来了!”
院门没锁,李宝根直接闯了进来, 直着眼睛说:“秋月, 跟我回家。”
他头发不知道多久没理了, 稻草一样乱七八糟地支楞着, 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一眼看过去就像街边神经不经常的疯子一样。
囡囡顿时有点害怕,怯生生地往江秋月身后躲。
江秋月愤然道:“李宝根, 我跟你已经离婚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谁说离婚了,我可没答应。你, 还有囡囡, 马上跟我回去!”李宝根挥着手臂, 蹬蹬蹬地走上前去拉江秋月。
江秋月被他打怕了,抱着囡囡惊叫一声,江舒云和陶春兰赶紧护着她们母女退到屋里。
江海涛怒道:“李宝根, 你要干什么, 秋月和囡囡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李宝根喝得醉醺醺的, 哪里听得进去, 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后撞到桌子, 桌上的东西顿时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许绍庭立即上前阻拦,喝道:“出去,不要在这里发疯。”
“你特马谁啊?”李宝根瞪着他,一边骂一边要伸手打人,“哪里来的野男人,秋月就是被你个狗X的拐跑的吧?看老子不揍死你!”
“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许绍庭跟一个醉鬼没办法理论,伸手一挡,再反手一推。
也没见他用什么力道,李宝根居然就扑通一声倒下了,胳膊腿像只翻了壳的王八一样划拉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
江海涛吃了一惊,恐怕李宝根摔坏了脑袋,然而上前一看似乎没什么事,还张着嘴打起鼾来。
许绍庭蹲下来摸了摸脉搏,说:“没事,他只是喝多睡着了而已。”
他本来是想把这家伙打昏,以免发起酒疯没完没了,结果李宝根太没用,他还没发力,这家伙就自己倒下了。
江秋月从屋里出来,既气愤又无奈:“现在怎么办?”
许绍庭说:“丢到外面去吧,反正已经跟这人没关系了。”
虽然如此,但毕竟夫妻一场,江秋月微觉不忍,怕这家伙半夜被野狗什么的咬了。
江海涛便道:“那就弄到库房去吧,等明天醒了再说。”
许绍庭就扯着李宝根的手臂,把他拖进了库房,顺便把门上了锁,省得他半夜醒了又乱来。
本来好好的一个中秋夜,没想到被醉鬼给搅黄了,江秋月心里过意不去,红着眼睛把一片狼藉的院子收拾干净。
江舒云揽着她的肩膀说:“大姐,你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是李宝根太过分了。”
江秋月点点头,心中略安。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许绍庭也该回去了,临走前说:“明天早上我再过来一趟。”
“好。”
江舒云知道他是担心李宝根会再惹事生非,家里多个男人照应也安全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