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晚就有了心理准备,赵家人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有点意外赵卫东没来,估计是嫌脸上顶着巴掌印出来丢人。
陶春兰赶紧出去打开院门把人让进来,笑道:“赵哥和巧姐怎么来了,快进屋里坐。”
“不用坐了,就在院子里说得了!”
张巧燕今天嗓门格外大,引得左右邻居都从家里跑出来,扒在江家院墙外探头看热闹。
来得晚的没地方站,甚至爬到了树上,跟过年看大戏一样。
赵有德抱臂叉腿站在院子中间冷笑,壮得像座铁塔,一个人快有两个人宽。
江舒云走到院子里,心平气和地问:“巧婶,您想说什么?”
张巧燕对着她莫名发不出脾气来,就挥舞着圆滚滚的胳膊冲着江家夫妻嚷嚷:“今天我就说个清楚,大伙儿都来评评理!原本我们以为你们家二丫头聪明懂事,加上三年前老江摔坏了腿,眼看着家里要揭不开锅了,我想着都是一个村的乡亲,能帮一把是一把,所以才给我们家卫东订了亲。哪料到好心喂了白眼狼,我们赵家上当受骗了!
你们家二丫头前些天没考上大学跳了河,大伙儿都知道了吧,这回是运气好没出什么事,以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就要死要活的,这谁受得了?而且天天窝在家里什么事都不做,一点规矩都不懂,没有千金大小姐的命,倒是有千金大小姐的病!
卫东对这丫头这么好,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她倒好,动不动就甩脸子给我们看!我们赵家是娶儿媳妇,不是请一尊大佛,再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退婚,必须退婚!”
第12章
昨晚赵卫东肿着半边脸回家把夫妻俩心疼半天,还当儿子跟谁打架了。后来张巧燕问半天才知道是被江舒云打的,顿时气得直跳脚,当即就想冲到江家来教训这个反了天的丫头片子。
但刚刚才出门,晒谷场那边就着了火,村子里一通忙乱。赵家的养猪厂离得也不远,张巧燕怕自家跟着遭殃,担心了半天,所以昨晚才没来。
睡了一觉后两口子养足了精神,于是一大早就上了江家,扯了别的由头来大闹一番,势必要让江家人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让江舒云臭了名声,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看热闹的邻居:“哇哦!”
这在青河村来说算得上是件大事了,赵家居然要跟江家退婚!
江氏夫妻被张巧燕一顿劈头盖脸骂得脸色发白,陶春兰虽然知道江舒云不想结这个婚,预备着和赵家商量取消婚事,但万万料不到赵家会直接撕破脸,话说得这样难听,便低声道:“她婶子,你误会了,我们家舒云不是这样的人……”
江舒云却不等她往下解释,干脆地应道:“没问题,我同意退婚。”
赵家两口子:“……”
张巧燕也没想到这丫头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平淡镇定,和自己想象中哭天抹泪苦苦哀求的模样完全不同,被噎了一下后不禁愈发着恼起来:“你……哪有你这样的姑娘家,半点不把未婚夫家放在眼里,婚姻大事当作儿戏,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
江舒云不恼不急,自若道:“这个就不劳巧婶您操心了。”
赵有德黑着脸,从兜里掏出一张纸,顶到江海涛脸前抖了抖:“老江,那你借我家的八百块钱呢?三年了,存银行里利息都有好几十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那张纸正是当初江海涛写的八百块钱收条,上面有他按的手印。只是当初两家订了亲,这八百块算作聘金,并没有说利息的事,这会儿提起这一茬,无非是故意让江家为难罢了。
江海涛难堪地说:“赵哥,我现在手头比较紧,暂时还不上,能不能宽限几年?”
陶春兰也嗫嚅道:“是啊,家里现在境况实在不怎么好,要是有钱肯定马上还了。”
江晓雪根本说不上话,急得快要哭了。
张巧燕叉着腰冷笑:“宽限几年?说得轻巧!我们赵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现在正准备扩建养猪厂,急等着钱用呢。你们赶紧的,要是还不上,要么搬家走人把房子退出来,要么拿用你家那十亩地来抵!”
江氏夫妻顿时六神无主,这两个办法都不能选,搬出来了一家四口住哪里?家里也只有那十亩地可以耕种赚钱,要是给了赵家,那以后怎么办?
周围看热闹的人齐齐低呼一声,但没人露头说话,谁都不想得罪赵家人。
赵家这架势是要把江家赶上绝路啊,虽然手段狠了一点,但人家占着理,江家只能受着。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江舒云低头认错,向赵家服软,好好哄一哄赵卫东,马上把婚结了,这事估计就能揭过去了。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院子里亭亭而立的那个姑娘,等着她最后表态。
江舒云没哭也没低头,仍是那样不慌不忙清清淡淡的模样:“不用几年,半年后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们一千。这张收条并不是借据,也没有规定还款时间,就算打官司也没有扒房占地的道理。如果半年后还不了一千,我江舒云自愿给你赵家白干一辈子活。”
江氏夫妻一听都愣住了。
陶春兰颤声道:“小云,你、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
江舒云字字清亮:“妈,我想清楚了,就半年还一千。”
在场所有人霎时都吸了一口冷气。
半年还一千是什么概念?去年全东湖省居民人均年收入才350块,家庭年均收入勉强上千,普通农民收入则更低一些。
青河村两百来户人家,一年能挣到一千的也是少数。
而江家呢,这几年光景更是惨淡,能解决一家几口人的温饱问题就不错了,竟然还想半年还一千块,这钱从哪里来,等着天上掉钞票吗?
这丫头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吧,不然说不出这种离谱的大话来。
张巧燕也吃惊得张着嘴,片刻后最先反应过来:“好啊,那就半年还一千!空口无凭,立字为据,大伙儿也替我们作个见证!”
江家这破烂房子她根本瞧不上眼,她也不缺扩建猪厂的地,就算要来江家的十亩地多半也是荒着,半年拿一千块钱则划算得多。
江海涛打的那张收条的确写得不明不白,不怎么站得住脚,重新写个白纸黑字的契据更好,对自家更有利,以后就不怕江家赖账了。
江舒云毫不迟疑地应了,当即进屋找了纸笔,不多时便拟好了还款协议。
今天是8月10号,半年后就是2月10号,她把逾期不还的违约责任也写清楚了,最后署上自己的名字。
字体秀丽端庄,自带风骨。
张巧燕横看竖看半天也没挑出毛病,这个协议对自家非常有利,于是也歪歪扭扭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末了举着借据煞有其事地吹了吹,再朝围观的村里人扬了扬:“大伙儿都看清楚了吧,这可是这丫头自己写的,不是我强迫她的,明年我再来要钱的时候大家可不要说我们赵家欺负人。”
几个日常巴结赵家的人应和道:“哪能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没错,就是这个理!那老江家的,你们忙着,我们就先回家了。”
张巧燕于是揣着协议,和赵有德大获全胜一般得意洋洋地离开了赵家。
村里看热闹的人顿时也一哄而散。
第13章
江氏夫妻站在院子里满脸愁容,以家里现在的状况,三五年都不一定能还上一千,何况是半年,这该怎么办哪?
江舒云安慰道:“爸,妈,你们别着急,会还上的。我现在不会白白消耗家里的粮食,可以做衣服赚钱。一件就算赚三十,一千也就是三十几件衣服而已,一个月做六件,半年一定可以还清的。”
夫妻俩听了之后心里果然安定了不少,江舒云的方法至少听起来是可以实现的,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陶春兰说:“那我有空就给你帮忙。虽说我手艺一般,做不到你那么精细漂亮,但简单的裁片走线应该还凑合。”
江舒云笑道:“好啊,那我们的效率就更高了。”
江晓雪跟着自告奋勇:“二姐,我也要帮忙!”
“你就算了,给我写作业去。”江舒云把小丫头一推,“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下个学期要是不能在班里前进五名,二姐就要罚你了。”
“那好吧,我会努力的。”
江晓雪只得乖乖进了屋。
江海涛刚才还觉得背上落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二闺女这般懂事,自己这个当爹的必须更加努力才行,便拿起锄头道:“那你们母女三个在家呆着,我去地里了。”
江舒云应道:“好,爸你干活的时候小心点,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不要勉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晓得了。”
江海涛带上陶春兰准备的干粮和一壶水,扛着锄头出去了。
江舒云看着他不甚利索的走路姿势,心里想着等以后手头宽裕了,一定得雇人来帮忙干农活,减轻这个一家之主的担子。
另外一边,赵家两口子回了家,赵卫东立即迎上去:“怎么样,江家没答应退婚吧?”
张巧燕喜气洋洋地说:“答应了。”
赵卫东懊恼道:“不会吧,怎么就答应了,那我怎么办?”
昨晚被江舒云甩了一巴掌,他的确一肚子火,爹妈去江家退婚就没拦着,必须得让那丫头尝到厉害,知道好歹才行。
但人还没有到手他并不甘心,以为江家不会同意,毕竟他们家有求于赵家。
江舒云心性再高,除了他还能有什么好选择,肯定会回心转意向自己低头,哪知道竟然退成了,那自己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在村里人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张巧燕眉飞色舞地说:“儿子,你放心好了。江舒云那丫头亲手写了个借据,半年后还咱们家一千块,不然就给咱们家白干一辈子活。就他们家那破烂光景还得上才有鬼,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赵卫东拧着眉毛道:“一千啊,也没多少钱啊,我爸前几天买的彩电都一千多。”
张巧燕嗔道:“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一千可不是小数目,扣除饲养成本,要养20头猪才能赚到呢!咱们家说起来是万元户,但这是毛利,实际上到手的钱没这么多。那台彩电也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咬咬牙才买的,不过这话你出去可别跟外人说。
至于江家,一整年的收成都没有五百块,除非在地里刨出金元宝来,不然半年还一千只能靠做梦!”
赵卫东一听顿时转忧为喜:“原来是这样啊,还是妈你厉害。”
“那当然,你妈我什么时候吃过亏,也就是再过半年而已,你就等着瞧吧!”
“行吧,那我就再等半年!”
半年时间对于赵卫东来说有点长,他一想到江舒云的模样心里就火急火燎的,恨不得马上把人压在身下。
不过三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半年,而且这回是江舒云自己放的话,到时候他就能对那丫头为所欲为了,谁也管不着。
想到这里赵卫东就浑身亢奋,但眼下又没个发泄的渠道,只觉得憋得难受,就道:“妈,你给我点钱,我去宁市玩一趟。”
张巧燕一听又有点头疼:“这大热天的,别去了吧,在家呆着不行吗?”
赵卫东不耐烦道:“不行,又不能马上娶媳妇儿,家里无聊死了,每天闷出个鸟来。快点快点!”
儿子就是心头肉,要星星不能给月亮,张巧燕拿他没办法,只能用钥匙打开柜子,数出一百块给他:“在外面千万要注意安全,别玩太久了,也不要惹那些地头蛇。钱要贴身放好,不要被小偷扒走了……”
“别啰嗦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去省城,小偷见了我只有倒贴钱的份!”
赵卫东打断了张巧燕的唠叨,趁机从柜子里又抓了一把钞票,然后屁颠颠地出了门。
出村的时候刚好碰到了割完猪草回来的李倩如,小姑娘看到他就羞怯怯地喊:“卫东哥,你这是要上哪里去?”
李倩如穿着靛蓝色的旧土布褂子,袖口处打着补丁,肥大的黑色裤管上沾着不少泥,看上去有点楚楚可怜。
赵卫东随口道:“进城去玩,你去不去啊?”
李倩如听得心里一喜,同时又有点犹豫:“我、我得问问我爸和我大伯。”
赵卫东可没闲功夫等她问这个问那个,这小丫头虽然不错,但外面上赶着倒贴他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差这一个,于是就说:“那下次吧,我先走了。”
“哦……”
李倩如望着赵卫东一手插着裤兜哼着歌走向村口的公交站台,心里既期待又失落,好半天才转过身往家里走——其实那里不能称为家,因为那是大伯的房子,她和爸妈只是暂时借住而已
回去之后,大伯母曹氏正拿着一个塑料玩具逗弄小侄儿,头上戴着一朵惹眼的紫红色绢花,见李倩如进门就埋怨道:“割个猪草一去大半天,还当你被狼叼走了呢。”
那朵娟花是我的,是卫东哥送给我的……李倩如心里默念,咬了咬嘴唇说:“草坡上露水多,我不小心滑了一跤,歇了一会儿才回来。”
曹氏往她裤腿上的泥印子瞧了一眼,不在意道:“没摔到腿就行,下次注意点,不然去卫生所治伤还得花钱。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去做饭吧,记得蒸两个鸡蛋给你弟弟吃。”
“嗯,知道了。”
李倩如怎么看那朵绢花怎么觉得扎眼,忍不住还是说:“大伯母,你头上戴的那朵绢花好像是我的吧?”
曹氏撇着嘴角道:“是吗?这绢花不便宜吧,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别人送给我的。”
“不花钱就行,这花颜色深,你一个小姑娘家戴不合适,不如我戴着好。孩他爹你说是不是?”
李倩如大伯正躺在竹椅上听收音机里讲相声,敷衍地应了一声。
李倩如心有不甘,还想再说一句,她妈洗完衣服从后院进来,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大伯母说得没错,还不快去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