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行,比昨天好多了。”
“那就好,以后少喝点酒,别再犯混了。还好这次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怎么办。”
许绍庭微一点头:“我知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许绍堂感觉弟弟跟以前真有点不一样了,难不成是因为磕到了头,改变了大脑的什么构造?
如果是这样,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周红梅则翻了个白眼,明白个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话都懒得说,小心地拉着裙摆在椅子上坐下来,喝许母给她倒的一杯特意加了红糖的凉白开。
许绍庭被她一身红给吸引了视线,再一看裙子上绣的花纹,不禁微微一怔,片刻后问:“嫂子,这裙子你在哪里买的?”
“托人从外面买的。”周红梅翘着兰花指摸了摸裙边上的绣花,“怎么,你也想买一条来送人?价格可不便宜。”
许绍庭却像是没听出来她的讥讽,继续道:“这裙子是手工做的,不是机器批量造的吧,裁缝是哪里的人?”
周红梅不耐烦道:“问这么多干什么,你又不买。”
许绍庭一本正经地反驳:“说不定我要买呢。”
周红梅冷笑道:“行啊,50块一条,你去买呗。”
“你告诉我谁做的,我才能去买啊。”
“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打听!”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许绍堂不得不开口阻止:“行了,一件裙子而已,至于吗。”
周红梅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当然,50块钱呢!不至于的话你再去给我买两条来?!”
许绍堂是妻管严,挣的钱也没周红梅多,被这一斥只得噤声。
许母赶紧打圆场,夸赞道:“这件裙子确实漂亮,我都没见过这种样式的,红梅真有眼光,穿着这一身再好看也没有了。”
周红梅这才舒坦了一点,露出得意之色:“那是当然,而且这件裙子是独一无二的。青河村那个小丫头说她姐就做了这么一件,保证不会和别人重样。”
一不留神把实话吐噜出来了。
不过说了就说了,反正许绍庭这小子也买不起。
许绍庭心中一动,青河村?那不就是附近的一个村子,离龙门村只有几里路,估计是周红梅赶集遇到的。
既然这么近,那一定得去会会对方才行。
大人说话的时候,壮壮拿着个可以发射塑料子弹的玩具□□在旁边玩,一会儿突突这个,一会儿突突那个。
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跑到周红梅跟前说:“妈,我饿了,我要吃小蛋糕。”
周红梅没好气道:“吃个鬼的小蛋糕,这哪里有。”
壮壮顿时不干了,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打滚假哭:“我就要吃小蛋糕,我就要呜哇哇哇!”
许母连忙哄道:“壮壮乖,奶奶给你做鸡腿吃好不好?”
壮壮仍旧扯着嗓子干号:“我不要鸡腿,就要小蛋糕!”
许绍庭听得脑门一跳一跳地疼,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道:“妈,今天周几了?”
酒后摔跤的后遗症令他这几天过得有点晕乎乎的,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许母回答:“周日,怎么了?
“今天龙门村也有集市吗?”
“有啊,你想去逛逛?伤还没好呢。”
许绍庭不以为意道:“已经差不多了,在家闷了好几天,我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许母一边要哄孙子,一边拿这个任性妄为的小儿子没办法,只得道:“那你可得小心着点,别走太远了,不过,妈也没钱给你。”
“没事,我就随便逛逛,不买东西。”
许绍庭又跟许绍堂说:“哥,你们坐着,我出去了。”
“去吧去吧,早点回来。”
许绍庭拿了顶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压低,挡住自己大半张脸,然后就出了门。
周红梅巴不得他出去遛达半天,在自己回县城前都别回来,省得沾一身晦气。
集市就开在龙门村村后通往县城的大路上,有的摊在地上卖农副产品,有的支个小桌子卖各种吃食,沿路摆出了上百米,人头攒动,相当热闹。
许绍庭一摇三晃地踱过去,从第一家开始慢慢逛。
他不止磕到脑袋,腿也差点摔折了,现在走路都还不大利索,走一会儿就得歇一口气。
一条集市快逛到底的时候,许绍庭累出一身汗,终于看到了他想看的。
一名衣着简朴剪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举着一根竿子,上面挂着一男一女两套喜服,款式别致,刺绣更是独具一格,女款喜服上绣着花开富贵的图案,和周红梅那件“喜上梅梢”的针法如出一辙。
正是大熙朝嘉和年间独有的“熙绣”,绝对不会有错。
许绍庭之所以如此笃定,乃是因为他前身的娘亲就是大熙朝的一位手艺出众的绣娘,以售卖自己亲手所制衣帽鞋袜为生,辛辛苦苦供他读书十载,终于一举高中榜首,一朝闻名天下知。
虽出身寒门,却在无数士族子弟中脱颖而出,登金殿,蒙圣恩,还被皇帝赐婚,即将迎娶风华绝代的舒云公主,成为皇亲国戚的驸马爷,不知羡煞天底下多少人。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到大婚那一日,公主就失足落水,香消玉陨。而他悲痛难抑,在其后一次出游中意外坠落山崖,追随公主而去。
岂料数日前一觉醒来,他居然变成了龙门村许家不成器的二小子,真是造化弄人。
这个跟他同名的家伙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他以前根本不屑与之为伍的混帐东西,但凡是他唾弃的行为全都沾了个遍,不止败光了家产,还老爹气死了,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重活一世,从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和未来的驸马爷骤然变为一无是处的败家子,这落差委实是太大了一些,他几次都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掐死了事。
距离那天在卫生所醒来已经过了几天,许绍庭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陌生的新世界和自己让人捶胸顿足的新身份,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直到刚才看到周红梅那件红裙子,他才被激起了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
第17章
陶春兰身前围着好几个人,议论纷纷。
“这衣服做得真不错,特别是上面绣的花,太好看了。”
“这款式我都没见过呢,好特别。”
“这是哪里的裁缝做的,手艺太厉害了!”
“大妹子,这套女式的要多少钱啊?”
“这是我家二闺女自己做的。”陶春兰回答,“大姐,这两件衣服不拆单卖,一套108块。”
“哇,这也太贵了吧!”
“就是啊,去年我儿子结婚,上县城买的最好的一套也才88呢!”
“这价格是太离谱了,便宜点吧,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陶姐,这衣服你从哪里进来的?咱们一个村的能不能给我少一点?”
陶春兰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这衣服用的料子好,做得也不容易,花了几天功夫,108块不能少了。”
几个人一听大失所望,纷纷离去。
里面有个青河村的妇人,听陶春兰说衣服是江舒云做的,心里并不相信,那丫头就会读书,从来没听说还会绣花做衣服。肯定是陶春兰不想透露衣服的来源,才这么敷衍自己的。
又有一个清瘦的姑娘上前说:“大娘,你这两套衣服好是好,可我这体形穿不合适呀,我对象也没这么高。”
陶春兰立即道:“可以按你们的身量改的,改工不另外收钱。”
来之前二闺女特意跟她交待过,这两件衣服的尺码比较挑人,如果买家身材不符合,她可以免费改动。
姑娘闻言一喜:“是么,那好,我要了!什么时候可以改呢?”
“随时都可以,你和你对象有空时可以到我家去,或者把你们的尺寸量好了告诉我都行,看你们怎么方便。”
“好啊,下午我就带我对象去,量得准一点。大娘你家住在哪里?”
“青河村35号,院门口种了一棵桂花树,要是找不到的话就问人老江家在哪里。”
“行,下午我就过去把尺寸给你!”
年轻姑娘离开后,陶春兰高兴地把衣服收好,然后就往集市外走。
许绍庭在旁边静静地听了半晌,拖着两条腿想要跟上去,与对方攀谈询问一番。
熙绣在这个世界已经失传了,这位陶大娘的二闺女为什么知道?是巧合之下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跟他一样死后魂穿现世,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无论是哪种情况,许绍庭都想认识对方。
他还没想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要做什么,这些天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但无论是周红梅穿的那件“喜上梅梢”还是眼前这两件的复古婚服都刺激到了他有些麻木的神经,让他生出几分冲动去做点什么。
然而他腿脚还不利索,跟不上陶春兰的速度,没走几步还差点撞到一个人。
那人是龙门村的,一抬头看到许绍庭的脸,不禁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
接着急忙往后退了两大步,警惕地说:“姓许的,你要干什么?你这脸上弄的花里胡哨像真的一样,不要想要讹我吧?我刚才可是一根指头都没动,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周围的乡亲都可以给我作证!”
许绍庭自嘲道:“别紧张,跟你没关系,不会讹你,放心好了。”
对方半信半疑:“那你这是怎么弄的?”
“前几天不小心摔了一跤。”
“是么,没摔断腿算你小子走运了。”
那人忍不住幸灾乐祸,许绍庭也没心思跟他计较,往前一看,陶春兰已经走得远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也罢,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自己眼下形象不佳,惨不忍睹,恐怕会把陶春兰吓到。
知道了她家地址就好说,还是过些天养好伤了再去登门拜访好了。
想定之后,许绍庭又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见他不过一个小时就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没出什么妖蛾子,手上也没多出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许母松了一口气,说:“回来的正好,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许绍庭应了一声,本来要去缸里舀水洗手,发现里面只剩一点底子了,就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
周红梅正跷着腿在屋檐下磕瓜子,壮壮在院子里的一棵枣树上爬来爬去,许绍堂在旁边看着,以免他不小心摔下来。
夫妻俩就见许绍庭跛着脚走到水井边,掀开井盖,把拴着绳子的水桶投进井里,然后摇着轱辘把水桶提起来。
这一连串动作像模像样的,十分利索,两人顿时都觉得不可思议,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许绍堂习惯性地说:“弟,你伤还没好,放着等下我来吧。”
许绍庭说:“没事,我是腿脚不大方便,但手上力气还在,打几桶水算不了什么。”
许绍堂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
许绍庭这话说的没一点毛病,但问题就在这里,太正常了反而显得不正常,这种活计实在不像是他弟能干得出来的。
他这个弟弟从小就叫人头疼,不要说帮家里干点活打桶水了,别往水井里丢乱东西就是好的。
有一回傍晚许大山打了桶水,也没注意看,直接倒进壶里烧开。后来正要喝的时候发现水里漂着一只黑油亮的屎壳螂,已经煮熟了,把许大山恶心得差点把白天吃的饭都交待出来。
井口用铁皮盖得好好的,怎么会凭白进去一只屎壳螂,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干的。一怒之下,许大山把二儿子揍了一顿,其实也没打多狠,就是用藤条往后背上抽了两下。
但许绍庭被宠惯了,气性大得不行,平时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何况是被抽了两下,当天夜里就离家出走了。
后来许大山和一帮村里人足足找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后才在三里外一口枯井里找到了儿子,摔了个半死,送到县里医院住了上十天才好。
许母心疼得不行,把丈夫大骂一通,自那以后许大山就什么都不管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二小子就是来讨债的。
说起来,许绍庭小时候这一遭和最近这一回挺像的,不过小时候摔了之后就越发顽劣,无法无天,这次倒像是把脑子摔清醒了,有点人样了。
许绍堂回想当初感慨唏嘘的功夫,许绍庭已经接连打了四桶水,把水缸添满了。
许母端着饭菜出来,见状不禁受到了惊吓,忙道:“绍庭,你没事吧?”
“没事啊。”许绍庭说,“妈,你在二楼天台上是不是晒了菜干,看这天色可能要下雨了,我上去收下来吧。”
“我来收,你腿没好,跑上跑下的当心摔着。”
许绍堂听到后便道:“你们都别忙,我去收吧。”
说着就上去了。
周红梅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皮,呵呵,好一派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画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五好家庭呢。
许绍庭这家伙惯会装腔作势,今天这么卖力表现肯定是憋着什么大招,想从老太太这里挖点什么好处出来。
许家现在都被掏干了,什么都没剩下,根本榨不出油水来——不对,还有这栋二层楼的房子。
前几年加工坊生意最好的时候她公公建了这栋小楼,在村里还算是比较洋气,恐怕花了三四万块钱,卖的话打个折扣也能值不少,这败家子搞不好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知道这房子谁是户主,回头她得跟榆木疙瘩死脑筋的许绍堂问清楚,就算要卖房子她也必须得分一半——不,许绍堂是许家老大,已经成家了,还有儿子要养,应该分个大头才对,才不能便宜她那个不着调的小叔子!
不得不说,周红梅颇有先见之明,只不过许绍庭这会儿还根本没往这方面动脑筋。
他知道这个势利眼的嫂子对自己百般看不顺眼,什么都往坏处想,但并不打算争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