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华玉去了掬水亭,遇见皇上。皇上只看她一眼,便被勾了魂魄。自此后,孟华玉一路高升,从美人升到了妃子,无论皇上去何地,都由她亲侍左右。
皇上待孟华玉极好,要什么有什么。以至于到了死,也不肯让她离开左右。赐她贵妃荣耀,一杯毒酒,送入黄泉。
......
“姑娘,该去了。”
华玉打了个冷颤,蓦地回过神。
燕娘不解地看着她。
华玉静静坐着,许久,她以手撑头,闭上眼睛,揉了几下。
“燕娘,我头疼。”
燕娘到她身边,用手一摸,额头冰凉。
“想来是睡着的时候出了一身冷汗,冻着了。姑娘且等着,奴婢请太医来。”
华玉叫住她:“不必。只是有些疲倦,休息一会儿就好。”
“如此,姑娘若是不舒服再唤我。”
燕娘出去,门关上了。华玉这才将小袄脱下,压在木箱的最底下。随后,她又胡乱翻出一件外袄穿上,这才将胸中的浊气缓缓吐出。
......
一整晚,华玉都没有睡好。
她做了许多的梦,有好的,亦有坏的。醒来时,身上汗涔涔的。她下床,倒了杯凉水喝下,这才清醒。
天亮时,传来皇上封妃的消息。
原来是昨日皇上在掬水亭设宴赏雪,有位姓赵的娘子跳了一支舞。据说舞步是早已失传的前朝娘娘跳过的舞,美人一舞倾城,皇上当晚便留宿在赵娘子的宫中。
“皇上封赵娘子为淑妃,可真是天大的荣宠。一来,赵娘子并未诞下皇嗣。二来,赵娘子的父亲只是员外郎,并非高官,如何一夜承宠就大封妃位?可见皇上对她的宠爱。”
燕娘一面给华玉梳妆,一面说起闲话。
“说来也巧,这赵娘子姑娘也认识,她就是刚入宫时,跟姑娘同住一个房间的赵惠然。姑娘昨夜没去,倒失了面见皇上的机会,不过既然与赵淑妃有这个交情,往后也有照应。”
华玉低低重复道:“照应?”
燕娘的话再次将华玉拉入前世中的一切,她与赵惠然交好不假。可是人心易变,更何况二人本就同为皇上的妃子,期间难免吃醋。便是这一醋,将燕娘害的没了性命。
“姑娘在想什么?”
燕娘察觉到华玉的面色不对,问她。
华玉道:“还未入宫时,燕娘便告诉我,在宫中一切都不比家中。要小心行事,要谨慎。所遇见的人,不能交心,不可不防备着,怎么燕娘倒忘了?”
燕娘一怔。有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面前的姑娘变了一个人,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姑娘说的对,是这个理。只是奴婢有一事想要问,姑娘你在宫中,可曾被什么人欺负了吗?亦或是,有人惹你不愉快了?”
华玉一笑:“我去哪里,都有燕娘陪着。有人欺负我,你怎会不知。”
燕娘一想,确实如此。
“姑娘能这样想,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在宫里,多交好几个人,也不是坏处。姑娘曾与赵淑妃有交情,今日她封妃,姑娘若是不去恭贺,难免叫人多想。”
华玉垂眸,好一会儿才起身,翻出枕边的木匣。从中挑出一块帕子。
“从前在一处,她便说过喜欢我绣的花草,这是我绣的最好的一块,你将这个交给她。我昨日夜间冻着了,今日身体还未好转,就不去了。”
华玉精于女工,绣技不比宫中的绣娘差。
燕娘接过帕子便离开,回来时,带着淑妃赐的汤药。
汤药放在一侧,华玉一口未饮。待人都离开后,她便将其倒掉。静静坐了许久,摆好笔砚,方要练字。便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外面发生了何事?”
燕娘回道:“与咱们无干。是宫里的戏子吃多了酒,冲撞了摄政王,正在外面求饶呢。”
华玉本来还端正坐着,听到与自己无干,方要下笔。却听到摄政王三个字,霎时怔住。她像是被抽掉了魂,木呆呆地坐在椅上,笔下好大一团墨汁滴在纸上,她恍若未觉。
良久,她忽然起身,朝着门外小跑而去。
......
下个月是太后生辰。太后信佛,宫中的戏班子早早地就开始排练戏曲。其中有一出《目连救母》是太后极喜欢的。
莫双正是目连的扮演者,平日深得太后欢心。
昨日他得了太后赏赐,便吃了不少的酒。今早上还是醉醺醺的,又因为这条路很少有人经过,他便越发大胆。连摄政王都没认出来,踉跄着冲了过去。
待听到斥骂声,这才回转过神,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王爷饶命......”
莫双的牙齿都在打颤。只因眼前这人不是旁人,而是旁人提都不敢提的杀神。
宫中无论何人,任凭你多嚣张跋扈,到了摄政王的跟前,都只有低头的份。
谁都怕他,没有不畏惧他的。
“拉下去。”摄政王冷声道。
莫双的两条腿瘫软在地,张口道:“小人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生辰,特意赐小人唱戏......小人方才眼花,并未瞧见是王爷,求王爷宽恕小人吧!”
“原来是太后身边的人,”摄政王重复一声,语气渐冷,“将他拖下去。”
莫双还要求饶,被人捂着嘴拖走。
......
华玉站在不远处。
与摄政王只有几步之隔。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摄政王的衣着。他穿着深紫色氅衣,脖颈处围了一圈玄色狐毛。他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椅下是两道长长的雪辙子。
他半垂双眼,两道剑眉微微蹙着,唇色微红。其威不怒而露,容貌举世无双。一场大雪覆盖了整条甬路,他处在白雪之上,面容却比寒冰还要冷三分。
华玉与他从没有任何的交集。提起摄政王,没人是不害怕的,连她也无二。
可是在她前世弥留之际,最后那一抹绛色的衣袍。绛色,唯有帝王才能穿的颜色。是最尊贵的颜色。况且那日,是摄政王的登基之日。
除此之外,还有那句令她微颤的叹息。
那人道“秀秀”。
“秀秀”是她的乳名,自她母亲死后,她就很少再听人提起过,却从摄政王的口中听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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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开始下雪了。虽然是些小雪粒,落在人脸上,冰凉得有些刺骨。
莫双的呜咽求饶听不到了。
檀云秋舒展了眉头,下巴微颔,将半张脸缩在领边的狐毛内,他的面色本就是玉似的莹润透亮,被玄色狐毛一映,越发显目。
雪粒被风吹起,在他身边打着旋乱转。落到他高束的发髻,落到他半掩的长睫。
檀云秋只是安静坐着,坐在轮椅上,被推着往前走。地上留下越来越深的两道车辙印子。
华玉仍旧站在原处。眼看着檀云秋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的双腿凝固般,一动都动不了。
眼前的男人安静得仿佛立在雪景上的画儿。
她定定望着。
倏忽,檀云秋眉头一皱,视线抬起。
华玉的心忽然停住,在他眼神注视下,竟连呼吸都不敢大喘。脸侧的雪粒仿佛大了些,如同刀子般剐在她的脸上。
此前还觉得漂亮得过分的男子,现在,她只觉遍体生寒。
只因男人的眼神太过寒凉。
更甚至,华玉还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了对自己的厌恶。很深很深的厌恶,让她一瞬间迷惑起来。仿佛前世的那声秀秀,是她的错觉般。
华玉强忍着心底的颤意,抬眼,直视檀云秋审视的目光。良久,久到他已经快到跟前,华玉才在男人压迫的视线下,低垂了目光。
华玉往旁边一站,微微弯了身子。
檀云秋从她身边经过。
华玉只低着头,先是看到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而后是他束在发髻上的玉冠。有几片红梅落在两侧,随后,是清淡又稍显浓郁的梅花香。
渐渐远去。
......
“姑娘今日怎么忽然就跑出去了,往后可千万不要这样,若是冲撞了摄政王,可不是小事情。姑娘就算不认识他,总也听过他的名讳,可不是谁能惹得起的。今日那小戏子还不是太后身边的宠儿,他说拖走便拖走......”
燕娘翻出一床厚被,笼在华玉的身上,继续道:“瞧瞧姑娘冻的,手也太凉了些。咱们这里地方偏僻,顺着门前的甬路一直往北是梅园,摄政王今日大约是去赏梅了,这些日子,姑娘还是躲着些吧。”
华玉默默听着。
前世虽然未与摄政王有过多交集,却知道他喜爱梅花。每年冬天,皇上必定邀摄政王往梅园赏花,梅园也是一概不许旁人进入的。
规矩虽然霸道些,却从未有人敢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前世以她得宠的程度,也从未入梅园半步。就连单独与摄政王见面,那也是从来没有的。若细细说起来,今日还是她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
正是因此,她才不解。
依今日所见,摄政王并未对她有任何好感,反倒处处透着疏离、厌恶。同时她也可以确定,前世临死之际,那声秀秀并不是幻听,而那人,也必定是摄政王无疑。
可以随意出入宫闱,身着绛色衣裳的人,除他并无二人。
华玉几乎立时就可以确定,现在这个时候,摄政王似乎并不认识她,反而因她今日的打量心生厌恶。
那么前世的时候,他又是何时得知自己的乳名,又是何时生出了那样的心思?
华玉托腮,缩在柔软的被褥内。秀眉微微蹙起,正在发呆时,忽听外面宫女说话。
“赵淑妃请孟娘子到永安宫一续。”
......
皇上幼年继位,因为自小身体孱弱,从不在女色上过多沉溺。他如今已有十七,除了中宫皇后,再就是最近刚招入宫中的女子,总共不过几人。
但皇上对此仍不热络。
昨日他却一反常态,不仅留宿赵娘子的宫中,甚至还破例将赵娘子升了妃位。如此一来,不仅赵娘子得了皇上的宠爱,连她的家人也得到不少好处。
皇上一连几日都宿在赵淑妃的宫中。这些时日,进出赵淑妃宫殿的人络绎不绝,皇上的赏赐更是堆了满屋。
赵淑妃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翠儿是从小在赵惠然身边服侍的婢女。赵惠然争气,她这个在身边贴身服侍的腰板自然也直。
“娘娘小时候便有相面人说过,娘娘乃是极富贵之人,如今果然不假。”
赵惠然笑出了声。
初进宫时,她也忐忑。并不知往后的枕边人会是什么模样,可远远瞧见皇上,她满心的不安悉数化为悸动。她从未想过皇上会如此俊美,自此后,日夜辗转反侧,期待着被皇上宠幸的一天。
可皇上却很少踏入后宫,甚至有好几次,她找机会到皇上跟前,他也一眼未抬,似乎她并不得皇上的心。
谁料几日之后,局势大变。自掬水亭一舞,皇上一改往日的冷淡,对她很是温柔小意。
赵惠然正暗自欢喜,宫人报孟娘子来了。她这才懒懒地从塌上坐直,等着孟娘子走到跟前。
华玉刚进永安宫,便被扑面而来的暖气熏得四肢一软。她垂首往前,随着宫人的带领来到赵惠然的美人塌前,行了一礼。
赵惠然道:“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华玉恭顺道:“我前些日子身体受寒,未能亲来恭贺娘娘,娘娘恕罪。”
赵惠然笑:“何必如此见外。你我二人初入宫中,同住一屋,交情是旁人都比不得的。况且妹妹容貌在我之上,他日入皇上眼,必定比我还要贵极。”
“华玉怎及娘娘半分。”
华玉言谈卑弱。
她来此,并未悉心妆扮。脸上一层薄薄细粉,未起到修饰作用,反倒显得很是憔悴。观其穿着,只一件半旧的淡翠色小袄。腰身也不突出。
赵惠然细细打量,稍稍放心。故作亲热地将华玉拉到自己身侧,先是关心了一番她的身体,而后又说起这些时日皇上对她的宠爱。
宫女站在一侧听着,脸颊羞红。
华玉亦垂头静静听着。
“家人当时要我入宫,我百般不愿,随便嫁给一个男子当正头娘子,也比宫里强。谁曾想到,皇上竟是那样温柔的人。在掬水亭时,我心底紧张,生怕皇上瞧不上我,到底是我多想了。”
“皇上非但留宿,你可知他还说了什么?”
华玉如她意问道:“说了何话?”
赵惠然歪着身子,靠在塌上。她梳高髻,带百花冠,穿藕荷色碎花对襟袄。记起那晚承宠时皇上说的话,她的脸蛋登时红透。
“他说见了我,像故人重逢。这是什么话,一国之君,竟也这样打趣人。”
赵惠然咯咯笑了几声,眼角去瞥一旁的华玉,见她垂着头,一幅木呆呆的模样。想来就算有副好容貌又怎样,皇上是断断不会喜欢这样无趣的只有脸蛋的女子。
“睡熟了,竟还不忘在梦里打趣我。说什么‘生白首,死同穴’的话......”
......
孟华玉走了。
赵惠然觉得屋内热,让宫人撤了些炭火。她脱下外袄,翠儿立马拿来一件薄衣。
“不要这件。”
赵惠然道:“前些日子皇上赐了几匹藕色的缎子,你拿去尚衣局,让她们做些时新的外衣。”
翠儿多嘴道了句:“娘娘从前并不喜欢素色衣裳。”
赵惠然冷看翠儿一眼,翠儿立马垂头。
赵惠然道:“谁说我从前不喜欢?尤其这藕荷色衣裳,是我最喜欢的。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翠儿离开,将殿门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