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惠然垂头,面有不甘。
昨晚,她一直没有入睡。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小娟已经将肚兜交到摄政王手中,摄政王也从小娟的口中得知肚兜是孟华玉的。
可是偏偏,摄政王没有下令杀死她。
赵惠然从小娟的口中得知,摄政王知道肚兜是孟华玉的后,生了好大的气,甚至连夜去未央轩审问孟华玉,就连他人离开时也是怒气冲冲的。
明明都那么生气了,为什么不能杀死她呢?
赵惠然不明白。
赵惠然细想片刻,并不想让此事就这么过去:“前些日子,皇上随口提过,如今年岁不好,各地都有灾荒,恰逢年节将至,要我谨言慎行,勿做神灵厌恶之事。皇上还说,若宫中有人犯了杀戒,定要狠狠处罚。”
“不过,未央轩死了人,也不干妹妹的事。”
徐嫔质疑道:“如何不干?既然是孟娘子的人,那肯定与她脱不开关系,更何况,年节这样重要的事情,甚至连狱中的人都会得到赦免,怎能让宫女随便死去,若皇后娘娘纵容此事,该如何向皇上交代、向大周交代?”
皇后迟疑片刻,觉得此话有道理。
“如此,那便......”
华玉扫了赵惠然一眼,见她微蹙眉头面带担忧望着自己,心中觉得好笑。
她此前只是觉得,小娟是因为没了利用价值才被杀死的,倒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等着她。
不论她认或是不认,都是百口莫辩的事情。
赵惠然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治她。
华玉低声道:“皇后娘娘,我有话说。”
皇后道:“你说。”
华玉语气从容道:“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入宫以来,药汤未断,因此未央轩中许多事情都无力去管。谁曾想,出了今日这事,我自认是管教不严的后果,可徐嫔说是我杀的,我并不认。”
“娘娘要如何惩罚我,我都无怨言。只是莫须有的罪名,我不担。”
华玉站得笔直,话语从容不迫。
她孤身站在正厅中间,屋外寒风硕硕。她穿得本来就极少,似乎连裙角都被吹得微微飘拂,哪怕屋里有炭火,也并不能消融她周身环绕的寂寂寒风。
燕娘心疼,直言道:“今早上我们娘子得知小娟死了,难过了许久。她身上本就无多少银钱,却派奴婢送去给小娟的家人,娘子如此心善,到了徐嫔娘娘的嘴中,却成了恶人.......奴婢实在心疼我们娘子。”
华玉的眼睫眨动几下,神情动容,看了燕娘满脸心疼的样子,她悄悄伸手,扯扯燕娘的袖口示意她无事。
这屋里,这宫中,真正心疼她爱护她的,也就只有燕娘一人了。
皇后果然动摇:“你说得也有道理,既如此......”
话音未落,赵惠然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孟娘子冲撞了摄政王,便被摄政王罚跪了两个时辰。当时寒风朔雪,如今天气已然晴朗,想必跪上个把时辰,也无大碍。”
皇后微怔,让宫人掀开窗上挂着的软帘,向外看了一眼。
确实如赵惠然所言,天气晴朗。
只是倒底是冬月,寒风阵阵,地上积雪虽化,却石面冰凉,若是真跪上一个时辰,腿就废了。
皇后有些不忍,本想拒绝赵惠然的提议,可再一细想赵惠然开口的第一句话,这才将眼前的孟华玉与之前打听到的人联系在一起。
原来,就是她得罪了表兄,被罚跪的。
皇后的视线,不自觉地开始打量起孟华玉。女人腰肢纤细,亭亭站在面前,仿佛娇弱蒲柳,又仿若神宫仙子,眉眼含情,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就......依赵淑妃所言。”
皇后说完,面露疲倦,叫宫人扶着,回了内殿休息。
......
华玉有些愕然,她微微瞪大眼睛,目送皇后离开。实在难以相信。皇后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一位善良且从不为难旁人的女子,原以为她听了自己的话,总会动摇。
谁想,最后却同意赵惠然的话,要她去外面跪着。
她只不解了片刻,很快便被其他的情绪占领。她很失落,也很有些无可奈何。她再一次感受到,被人轻易左右生死的无力感。
燕娘扶着她的小臂,站在凤鸣宫正厅。
华玉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泛冷,四肢亦有些打颤。她望着满屋的人,有些面带窃喜、有些则流露同情,还有些在出言诋毁。
她想哭,不过她忍住了。
她已经被罚跪过一次,那一次地上都是积雪,虽然只跪了不到半刻,但似乎也是能够挺住的。如今,外面日光高升,瞧着也并不是很难熬。
华玉告退,往宫外走。
赵惠然叫住她,在华玉回头的那刻浅浅一笑:“妹妹可别怪我,我只是随口一说,谁料皇后竟然同意了。你也别怪我没有给你求情,皇后的话都出口了,我只是妃位,怎可越她而上呢,妹妹你要体谅我。”
华玉欠身道:“劳淑妃娘娘关心。”
赵惠然见她姿态如此恭顺。
孟华玉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色,想必很是委屈。
可是那有如何?孟华玉若活一日,便有可能再得盛宠,到时候,她就只能再像前世那般,想要皇上一面也不能够。
自古以来,事事如此,她总要为着自己多谋划。
......
从凤鸣宫到宫门口,有一条长长的石雕刻成的凤舞九天的道路,唯有皇后可以行走。
华玉顺着道路两侧,走出宫门,站在长长的甬路上。四周红墙环绕,人影寂寥。前方的宫殿,便是皇上的龙驭殿,她的视线朝向龙驭殿的方向,停顿半秒,终是将目光垂下,慢慢跪在地上。
无人看见,华玉垂着头,眼圈红了。
燕娘站在她一旁,待人都离开后,悄声道:“姑娘,这么跪下去,会要命的。奴婢去找皇上吧,皇上定会帮着姑娘的!”
华玉迟疑,并未开口。她默默注视眼下的石砌甬路,内心有些动摇。
四周人影寂寂,寒风吹来,将她的裙角吹得飘拂,从发髻上掉落的散发也随着起伏。发丝打在华玉的脸上,华玉伸手,将碎发挽在耳后,不过出来一会儿,脸颊就被冻得发疼。
她实在拗不过冷风摧残,张张嘴,方要说话,耳边传来一阵车轮在地上滑走的声音。
她蓦地抬眼。
远处,甬路的尽头,那道朱红色的宫门开着,檀云秋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华玉的视线中。
华玉抿着唇,视线被眼眶的泪珠模糊得晶莹。她没来得及掏出手帕,只用袖角擦掉眼内欲掉不掉的泪珠。
“燕娘,不必去。”
“可姑娘不能一直跪在这里啊。”
“我也不想跪。”
“可......”
“摄政王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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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今年灾害不断。
先是北方发生蝗灾,而后南方又是水涝。
粮产大减,流民不断增加。
朝廷已经下令开粮仓,发放米粮。
只是南方水涝一事,却有些困难,暴雨不断,若是不派人前去整改,灾情只会越来越重。在此前,调派官员一事,都由檀云秋经手,但近来皇上初理朝政,檀云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派去的亲信被调换下来,现下去南方治理水患的,是周成。
周成,与太后的胞弟高国公是儿女亲家。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椅上搭着柔软的狐毛做成的毯子,他穿深紫色圆领锦袍,外披藏青滚毛边氅衣,袖中藏着小巧精致的雕花袖炉。他双手在袖中交叉,稳稳握着暖和的袖炉,闭眼小憩。
水涝桥塌,死伤无数。
浙州一带百姓早已心存不满。
更遑论,浙州本就早已遍布他的亲信,周成此去,不死也伤。
檀云秋并未因今日之事心情不快,反倒眉眼舒展,静静闭着双眼。
“王爷。”
茂竹低声开口。
“孟娘子在前方。”
檀云秋在听到孟娘子三字时,眉头不经意皱起,心中泛起淡淡的不耐。他握紧手中的袖炉,睁开眼睛,往前看了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孟华玉。
“发生了何事?”
“小人这就去打听。”
“不必了。”檀云秋声音淡淡,他将眼睛再次闭上,道:“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办,青松,你吩咐人备好马车,今日回府。”
青松应了声快步离开。
茂竹推着轮椅,渐渐离着孟华玉近了。
华玉双膝跪地。
四周寒风硕硕,她冷得身体发颤。视线却不偏不倚地落在檀云秋身上,眼见他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随后又将眼睛闭上。似乎,很不愿意看见自己。华玉心中泛起失落,但很快这丝失落就消弭在令她颤颤的风中。
她的声音又低又急,带着微弱的哭腔。
她唤他:“王爷。”
檀云秋闭着眼。
他的眉尖越发蹙起,耳边除了风声。便是轮椅在石路上滑走的声响,他不知为何,心中的烦躁越盛。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望着前方,甬路尽头那道朱红色的门。
余光里。
孟华玉穿一身浅浅的青色小袄,她跪在地上,眼里噙着两汪委屈可怜的泪珠。她的身后是红色宫墙,高高的宫墙,并未掩住冬日的风。似乎还越来越大了,连她的裙边都吹得飘拂不定。
檀云秋握紧袖中的小炉,视线从宫门,落在墙边一侧。
华玉高高仰着头,语气急急道:“王爷。”
她双手握在一起,很快又放到脸颊两侧捂了捂,连声音都开始发起抖。
“王爷,我冷。”
短短四字。
檀云秋唇角稍稍抿起,内心嗤笑。
她冷,又关他何事?
檀云秋面色如常,眉眼冷淡。只扫了一眼孟华玉,很快便收回视线。茂竹推着他,渐渐离着华玉远了。
女人被冷风吹得面颊通红,眼睛亦是如此,眶着的泪珠仿佛马上就要决堤,盛满了委屈失落。白日阳光大盛,她在日光下跪着,容貌清晰地刻进脑海。
卑弱,可怜,颤巍巍如同风中一朵即将被摧残的花朵。
檀云秋的指尖被袖炉捂得发热。
耳边风声似乎越来越大。
“茂竹。”
“推回去。”
茂竹领命,将檀云秋推到孟华玉面前。
檀云秋视线冷冷,直盯着华玉。
“因为何事?”
华玉见他转身又回来,眼底的失落渐渐褪去,被喜悦代替。无法预料的欣喜在她晶莹剔透的眼眸中绽放,她的唇边亦露了浅浅的笑。
语气亦喜亦颤亦委屈。
“那日将肚兜给您的宫女,她死了......我并没有杀她,也没有想要害她......”
檀云秋的脸色在听到肚兜时,几不可察地泛红,藏在袖中的手不自然地蜷缩几下,旋即,他又若无其事地将半张脸缩在领边的狐毛中。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没听清。
“王爷,您信我吗?”
华玉仰着小脸,目光巴巴望着他。
檀云秋怔怔,随口“唔”了声。
“先起来。”
华玉依言,方要起身,双膝因为在冰凉的石地上长跪的缘故,没站起身,往前踉跄一下。
燕娘及时将她扶住。
华玉颤着双腿站直。
“回去吧,不必跪了。”
“可皇后......”
“是我让你回去,皇后若问,直说便是。”
檀云秋说完,不再多留。
华玉小跑上前:“谢王爷。”
檀云秋闭着双眼,没有说话。
华玉望着檀云秋的背影,见他出了宫门,转身,再也看不见后,眼下很快落下一滴由委屈变为欣喜的泪珠子。
嘴角翘了翘。
“燕娘,我们回去。”
......
华玉步伐缓慢,直至进了未央轩,脚步渐渐变快,到了内屋,她将下裙笼在怀里,蹲下身子,双手对搓几下贴近火炉取热。
她的脸蛋冻得通红,脚底也有些发僵。
蹲了片刻,寒意仍在。
她揭开铜罩子,炉火并不旺盛,内里隐隐冒出黑烟。里面的炭火早已经凉下去,只剩余热。宫人见她不得宠,连面子功夫也不做,她出去半晌,屋内早已没了热乎气。
华玉垂眸片刻,并不恼。
她拿起旁边放着的铜火箸,揭开放置炭火的拨片,去拨里面的灰。将灰拨出来,堆在下方的簸萁内,她低着身子,朝里面慢慢吹气。
火渐渐又旺起来。
燕娘端着托盘进屋。华玉正收拾好一切,乖巧地蹲在旁边,双手轻轻地搓动几下。
“姑娘吃点热茶暖暖身子。”
托盘上撑着碗冒着热气的茶汤。
华玉双手捧着,凑到唇边,边吹着气边小口吃着。
燕娘看了眼炉火,见火苗正旺,又掀开拨了几下,屋内的热气渐渐来了,主仆二人对坐在火炉旁,静静坐着。
过了会儿,华玉觉得自己的身子暖和过来了,便坐在床榻边,脱掉鞋袜,露出一双洁白小巧仿若美玉的双脚,她钻进棉被里,将脚藏进去。
她拍拍床边:“燕娘也过来。”
燕娘正要过去,忽见门帘掀开。
檀云秋从帘外进来,茂竹紧随其后。
华玉坐在床榻之上,拥着棉被,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似乎不太相信眼前看见的,她快速地眨眨眼,再看过去,檀云秋依然稳稳坐在轮椅上,在屋门口的位置。
原来这不是幻觉。
华玉起先还放松的脊背、肩膀,瞬间紧张得绷紧,藏在被下的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环绕住她蜷起的双腿。
她并不知道檀云秋所来何意,只得怔怔地坐着。
从檀云秋的视角中,孟华玉的神情微带惊慌,迷鹿般莹润透亮的双眼盈着不安紧张与些微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