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拥着厚被,本就娇小的身子藏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似乎有些害怕他,悄悄看了眼她的贴身婢女,怕被人瞧见似的快速收回。
檀云秋的唇角不自然地勾了勾,旋即,他的面色沉下,唇角的弧度消失不见。
“都下去。”
燕娘迟疑着,华玉给她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燕娘只得退出去。
他又道:“茂竹。”
茂竹应声:“小人在。”
他道:“你也下去。”
茂竹领命出去。
屋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华玉悄悄地吸了口长长的气,胸脯起伏得有些快。
檀云秋静静坐在轮椅上。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华玉的身上,久久无言。
华玉不解其意。
她心里想着,之前不该做的她也做了,今日又得到他的帮助,只这么害怕得一动不动,实在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来了自己的屋里,虽然瞧着仍旧不太好惹,可并没有像昨晚那般,连头发丝都充满怒气。
......难道他是来,问她要谢意的吗?
不然实在解释不通,他忽然来这里的目的,还将左右宫人都遣走了。
华玉想明白了,也说不清心里是喜还是怕。
她将被子掀开,未穿棉袜的双脚赫然露在外面,凉得她往后缩了一下,她察觉到檀云秋的目光,脸颊越发红了。女子双脚娇贵,是不可给外人瞧的。
只是,现下瞧都瞧见了,更何况,她已然做了比这还要露骨百倍的事情,只是一双脚也没什么了。
华玉抿着唇,在檀云秋的目光下,连棉袜也省得穿了,光脚落地,走到他的面前。
她低头,目光颤巍巍地看着他。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双手若无其事地交叉在袖中。比起紧张的华玉,他从容多了,视线扫过华玉,而后垂眼,盯着华玉下身素色的长裙。
华玉不自然地偏了偏身子。
“门口凉,我推王爷进来。”
她的声音低低,不敢确定地询问了他一句。内心仍在忐忑中,檀云秋嗯了声,她的心情并没有放松。双手握着轮椅的上方,不足半拳,是男人高束的发髻。
前几次的近距离接触,都是在华玉害怕的情绪中,在她并不知道后果的情形下进行的,带着赌一把的心情。现在却不同,气氛并不像前几次那么紧张。
华玉缓缓吐出口气。
稍微用了点力气,将男人推到了火炉旁。她并没有立即移开,悄悄扫了眼近在咫尺的檀云秋。
男人脊背宽阔,藏青色毛领护着他的脖颈,衬得他的脸侧肌肤白润似玉。她只敢偷偷扫一眼,随后垂下目光,说了句“王爷今日之情,我不敢忘。”
默了片刻,华玉问道:“王爷所来,为了何事?”
现下还是白日,屋里的人又都被打发下去。华玉自然想得有些多,且她自己知晓,也早已做好准备,能够给摄政王的,也不过是这副身子。
若能换日后平安无忧,也是值得的。
她胡乱想着,脸颊越发红。
檀云秋并未回话。
华玉无法,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借着拨动火炉的动作,蹲下身子,专注盯着前方。
檀云秋自上而下看了华玉一眼。
“你父亲是扬州府天水县的县令。”
华玉微讶,倒是没想到他会打听自己的家世。这也没什么,她嗯了声。
“如此,可曾读过什么书?”
华玉思索片刻:“家中只有教习女工的老妈妈,说起读书,也只有小时请女先生教过几年。”
檀云秋道:“认字便好。”
檀云秋从怀中抽出一本书,递到华玉面前,见她接到手里,便道:“翻开,念给我听。”
他姿态从容,气质华贵。炉内火光跳跃闪动,他的脸颊被热气熏得略微泛红,但这仍无法消解他眼中的冷意。他低着眼,注视着半蹲在地上,姿态卑弱的女子,眼中毫无半分怜惜之意。
华玉将书籍拿在手中。
低头去看。
一本薄薄的小书。
泛黄的封皮上写着“女诫”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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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
“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
华玉双手捧着《女诫》,慢声读着。
她自认字时便会背诵女诫,其中字字句句,已然熟悉。她的声音细细慢慢,伴着炉火“噼啪”的声响,语气温柔绕在耳中,仿若催人入眠的小曲。
“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华玉悄悄抬眼。
檀云秋双眼微闭,眉宇稍蹙,藏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不耐。他单手托脸,另一只手捂着精致的小炉,鎏金画彩的炉身,握在男人手中,平添贵气。
他的身上一直缠绕着股淡淡的香气,仿佛果香,又仿佛蜜香,仔细闻,还能嗅到轻微的苦味。
头一次,她安静地呆在摄政王身旁。
视线不受控制地打量起他的脸。
眉若刀刻鼻似峻山,点朱唇漆墨眸。她此前并未细细看过他,以至于总是惊骇于他周身的冷峻华贵气度,此刻细看,才恍觉,他当真有副极美的相貌。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
《洛神赋》中的几句,本是形容神宫仙子,但此刻,华玉却有些怔怔,以至于她想起这句话,脑海中浮现的是檀云秋静静小憩的模样。
她的脊背慢慢放松,声音低下去,口中仍然念着卑弱之语,视线扫过檀云秋的面容,而后落在他的腿上,
云龙纹绸袍下掩着男人残掉的双腿。
她的呼吸弱了几息,出神望着。
“孟华玉。”
檀云秋忽然出声。
华玉有些受惊,猛然抬头,与男人含怒的视线对视上,她屏住气,冷静地端正身子。双腿已然有些发僵,她并不敢乱动。
她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檀云秋面色发沉,孟华玉方才的目光直勾勾的,他暂且忍住。可后来,她竟一直盯着他的双腿。藏在袖中的手蜷缩几下,被手炉一烫,他这才缓了口气。
孟华玉的目光仍旧充斥着盈盈水光,仿佛时刻就能立马沁出泪珠般。
他不再对望,看向她手中的书籍。
“方才的话,再读一遍。”
华玉想想,道:“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
檀云秋依旧盯着她手中的书籍,在她开口后,嗤了一声,面带嘲讽的笑,随后又道:“下一句,念。”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再念。”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再念。”
“......”
檀云秋目光冷淡,仔细凝视女人的脸色,企图从她脸上找出羞愧的痕迹。他细细端详,却没有看出半分端倪。她仿佛没有脾气的面人,一遍遍地念着。
语气慢慢又柔软,眼神没有半点不甘。
檀云秋坐在椅上,半低着身子。炉内火光跳跃,暖气袭来,仿佛带着小火点,立时烫在他脸上,叫他越来越烦躁。
他将捂在手中的小炉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掌心没了袖炉,被凉气一浸,并没有丝毫好转。他仍感觉到热气席身,叫他坐立不安,偏偏他又不能动。
他含着怒气叫她的名字:“孟华玉。”
华玉注意到檀云秋面色不豫,她并不知道他的怒气何来。他叫自己念,她听话顺从。
哪怕重复去念一句话,她都没有流露半分不快,语气始终不紧不慢。
“王爷还想要我念哪句话?”
华玉问他,目光真诚懵懂。
檀云秋语塞,不再跟她拐弯抹角,直言道:“孟华玉,你当真不知道我的意思。”
华玉张张嘴,无言片刻。
她目光坦然道:“不知道。”
檀云秋气笑了:“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
华玉抿着唇,面色如常。
她恭顺地跪在地上。无论是身为女人,还是身为宫妃,面对摄政王,她始终是卑弱的那个人。
正如女诫所言。
可是,若要她行为举止全如女诫,时刻按照她从小受到的教习,如今,她还要讨好皇上,像前世那般,陪他去死吗?
无论是否多活了一世,她死也不过十九,如今更是才过及笄之年。要她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做出勾引的动作,更遑论还要当着他的面一遍遍念那些话。
她怎么不羞愧呢。
可是......
华玉道:“王爷,我确实不知道。”
“王爷叫我读《女诫》,其中的意思,我从小就知道。女子卑弱,男子为天,事事应该恭顺。王爷要我读,我便读,王爷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意思,我确实不明白。”
“我自入宫,便是皇上后宫的人,理应是皇上的女人,可我屡次招惹王爷,甚至举止有违伦理。王爷曾说过,此种种行为,不顾纲常,应处以极刑。”
“我自然害怕,可是王爷......”
华玉姿态纤纤,眉眼柔和。
她语气低弱道:“无论我曾做过什么,您是摄政王,我若惹您不开心,您随时可以要我的命。”
檀云秋面色如常,藏在袖里的手交握在一处,微微用力。
“可是您忍心吗?”
“若您忍心,今日又何苦救下我?甚至,又何苦来我这里,要我读这些话......”
华玉往前膝行几步,双手捏住他拢在一起的袖角。
“您要我知廉耻,要我离您远些,可您却救我,甚至踏足皇上都不曾来的寝室。”
“我实在不明白,您是何意。”
室内寂寂,半晌无言。
只闻炉火烧灼的声响。
檀云秋端坐在轮椅上,面前,有一女子跪着,她的双手捏住他的袖角,软软小小的一双手,他微微用力就能将其甩开。可笑的是,他依然端坐在轮椅上,双手藏在袖中,半分不动。
耳中响起女子柔声质问。
他的视线之中,并无实物,虚虚落在半空。
以他如今权势,杀死一人,如同捏死一只蝼蚁。
更何况,只是一位小小的连皇上都不知道名姓的后妃。
檀云秋呆怔半晌,忽而垂眸。
女子面上盈着惹人怜惜的表情,她仰着头,脖颈纤细,如同易折的柳条。可她懵懂天真无辜的眼神下,似乎还有在他眼里显得愚蠢的镇定。
她怕他。
她又在努力地装出一幅不怕他的模样。
檀云秋静静看着。
良久,他唇角露了个稍显嘲讽又寒凉的笑。
“孟华玉。”
“只这一次,若再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檀云秋说完,叫来茂竹。
他的身影消失在华玉的眼底。
华玉的双腿软在地上,手中的书籍掉落。燕娘急忙进来,将她扶起让她坐在床上。问她发生了什么,华玉只是目光空空的,没有回话。
燕娘急得不知该如何,倒了杯热茶给她。华玉抿了一口,说了句“无事”,而后就让燕娘出去,她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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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华玉抱膝坐在床榻上,一坐就坐到了半夜。
她有些不明白,檀云秋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真的很生气。
语气难掩怒火。
华玉不敢相信,若当真将他惹急了,他会不会直接将她掐死。毕竟,他虽然双腿有疾,可他看起来胸背宽广,手也比她的要大许多,更遑论,他还权势滔天。
而她在他面前,真如一小小蝼蚁。
难道以后,真的要如他所愿,离他远些吗?毕竟华玉的初心,也只是保命而已,若靠近他会被杀死,那她所做的又有何意义?
及至半夜,华玉的眼皮才开始发沉。
她强撑了一会儿,没撑住,渐渐睡去。
......
寒冬腊月,大雪未断。
满宫里被铺了层厚厚的雪妆。皇上近来要处理的事务变多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书房度过。他整个人累得昏昏沉沉,加之朝中杂事甚多,还有些无甚内容的请安折子。
皇上被搅得心情不畅。
恰逢此时,宫中传来喜事。
赵淑妃有孕了。
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皇上大喜。不仅赐了赵淑妃许多锦缎珍宝,还将她迁居到了离龙驭殿最近的宫殿,长乐宫。又依她所言,将与她交好的妃子赐到长乐宫偏殿居住。
不仅如此,还要为她建宝楼。
“淑妃有孕,皇上大喜,赐许多珍宝,另外还要以淑妃之名在宫中建造一座宝楼,如今国库的银子都用在赈灾上,朝臣自是不同意,已将皇上提议驳回......”
青松回道。
檀云秋在府中称病几日,不曾入宫,亦不曾上朝。
他坐在长廊内,廊下挂着鸟笼,笼上立着一只翠绿鹦鹉。鹦鹉口中“王爷、王爷”唤着。他面色如常,静静注视一会儿,才出口道:“果真还是小孩。”
“一个女子,也至于此。”
青松茂竹守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