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你做的啊......”
他漫不经心地道:“孟娘子是皇上后宫的妃嫔,而我是皇上的皇叔,自古以来,私通外男是要处以死刑的,更遑论引、诱叔父......不知孟娘子有没有这个勇气?”
华玉没有。
她的胸脯起伏得渐渐剧烈。
檀云秋有一双好看的凤眼。他专注地盯着华玉时,竟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他是温柔地、带着善意地跟她对话。
可事实恰恰相反。
他的面容可以说是无情的,甚至是冷漠的。
在华玉因为他的话而露出难以遏制的惧意时,他甚至翘了翘唇角。
华玉打了个哆嗦。
她的双腿发软,毫无预兆地坐在了冰凉的地面。她似乎被吓傻了,眼神散漫。
蓦地,她抓住了檀云秋放在膝上的手。
“你做什么!”
檀云秋大喝一声。
华玉并未因此受到任何阻碍,她抓住他的手,按在了寝衣内的肚兜上,绣着牡丹花蕊的地方。
“王爷。”
华玉抬眼,声音轻轻的。
“若真是我做的,那我便不仅仅是将肚兜给您。”
檀云秋张张嘴,竟然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手被孟华玉抓着。
掌心下的触感实在强烈,像一道毫无预兆的惊雷,兜头劈在他的身上。
檀云秋的面颊渐渐染上了一层又一层浓烈的红。
他在华玉单纯、赤诚、溢着泪珠的目光里,竟然看到了里面,略显惊慌的自己。
他移开视线,抽了抽手。第一下,没有抽出来,他用了些力气,这才从孟华玉的手中抽出。
那双柔软的、小巧的手,竟让他几次无法挣脱。
“孟华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檀云秋坐在轮椅上,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手从华玉的手中抽出,轮椅因此往后移了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方才在孟华玉四周,仿佛连呼吸都变得薄弱。
他缓缓喘息几声,渐渐恢复冷静。看向华玉的眼神,似藏着即将燃烧的怒火。
他再一次喊她的名字:“孟华玉!”
华玉跪坐在地上,应了一声。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似乎不害怕了。
若檀云秋要她死,她除了死,又能做什么呢?
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后果,渐渐地,每次面对檀云秋而产生的惧意,也由此减淡了许多。
她甚至安慰自己。
方才她碰了摄政王的手,甚至还拉着他的手做了那样羞耻的举动。
可摄政王并没有要杀死她。
檀云秋久久凝视孟华玉。
他想不明白,为何这女子总会用近乎单纯的不谙世事的目光望着他,可她在这样目光下做的事,却是大胆到不顾伦理纲常的行为。
“......回去!”
“......茂竹?”
“小人在。”
“我说回去!”
“啊......是!”
檀云秋走了。
他前脚刚走,燕娘从外面进来。
燕娘一把抱住坐在地上的华玉:“姑娘?姑娘?他怎么你了,姑娘别怕......”
“我没事。”
燕娘并不相信,她忍着哭意,抱紧了华玉。
华玉起初有些怔怔,反应过来后,才缓缓地笑了一声。
“他没有杀我。”
她的话音难掩窃喜:“我做了对他来说,大不敬的事,可他没有骂我,也没有要杀我。”
华玉在心中偷偷地想着,或许,这条路是可行的。
燕娘欲言又止。
“姑娘......”
华玉察觉到燕娘的脸色并不好看,问道:“怎么了?”
燕娘叹口气道:“是小娟。姑娘刚才没瞧见她,好好的一个人,现在话都说不完整......奴婢把她带进来。”
......
华玉看向跪在她面前的宫女。
宫女的身上没有伤口,衣裳是完整的。可她的面色却苍白无力,仿佛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跪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
事实上,她确实没受皮肉之苦。
可她受到的伤害却比皮肉之苦还要强百倍万倍。她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不可避免的浮现白日见到的血淋淋的场面。
她听到了脚步声朝自己走来,惊地啊了一声。
燕娘停住脚步,狐疑地看了宫女一眼,小声道:“摄政王前脚刚进屋,她后脚就被扔在院子里。奴婢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有任何伤,就是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的......”
“姑娘,要不请太医来瞧瞧她?”
华玉略显疲惫地摇摇头。
“燕娘糊涂,如今夜深,公然请太医医治,岂不是让旁人都知晓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吗?”
燕娘恍悟。她蹲下身子,双手虚虚扶着宫女:“那奴婢先带她去休息,她这个样子,姑娘问什么她也答不上来。”
“不必。”
华玉走过去:“我知道你,你叫小娟。”
小娟缩着头,身子微微发抖。
比起身旁浑身带着善意的燕娘,华玉的语气神态都要严肃许多。
华玉直言问道:“你为什么要偷我的东西?”
小娟没说话。
燕娘大惊。她方才一直被拦在外面,压根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小娟可怜,加上摄政王的风评不好,她便下意识护着小娟,没成想,这里头还有偷东西这层事。
燕娘渐渐收回双手。离得她远了些。
“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摄政王今晚怎么会突然来呢?”
华玉起初也想不明白,直到看见小娟,才渐渐明了。
她之前被摄政王罚跪的事情,宫里的人几乎都传遍了。虽然旁人都认为华玉是为了给燕娘求情才罚跪的,不知道内里的真相,可倒底是知道她得罪了摄政王。
如若有第二遍,摄政王还会再饶她的命吗?
于是,就可以买通她宫里的人,拿到她的贴身物件,偷偷交到摄政王手中。
若摄政王没收,孟华玉必然会被摄政王怒火波及,结果是死。
若摄政王收了,便可以揭发二人奸/情,摄政王是辅国亲王,自然不会有事,孟华玉只是后宫妃子,无可仪仗的家世,自然也是得死。
只是,倒底是谁要这么害她呢?
她如今并无皇上恩宠在身,甚至在后宫中,可以说是一位默默无名的小妃子,实在是担不起别人如此深谋的算计。
“燕娘。”
“奴婢在。”
“她既然敢偷我的东西,便会有第二次,我身边是断断留不得她的,你把她赶出去吧。”
小娟并未求饶。
待小娟离开后,华玉吩咐道:“你跟上去瞧瞧,她要去哪里。”
燕娘应了声离开,很快,她回来。
“姑娘,她进了永安宫。”
华玉微讶,有些想不明白,她皱眉片刻,也无半点头绪。
如今赵惠然已然是宠妃,又有何动机置她于死地呢?
她打了个哈欠,实在熬不住,便暂且将此事抛在脑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天还未亮,华玉被一阵阵惊叫声吵醒。
“孟娘子,门外死人了!”
“是小娟!”
华玉有些怔怔,还未睡醒般,许久才“啊”了一声。不等宫人服侍,她已将衣裳穿好,脚步匆匆到了未央轩门外。
小娟气息已绝,躺在冰凉的石地上。
华玉想要近前瞧瞧,被燕娘拦住。华玉站得远远地看了一眼,心下有些难过,又有些唏嘘。
前世她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人,有素未蒙面的,也有她身边亲近之人。可再一次看见,哪怕她自己也是死过一遍的,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良久,她吩咐人将小娟的尸体抬走了,又打点些银钱给了小娟在外的家人。
回到屋里后,华玉坐在窗前往外望着。日光渐渐升起,光芒笼罩大地。略微刺眼的日光落在她眼底,她有些不适地揉了揉眼睛。
“姑娘,这件事情与你并不相干,你不必自责。”
华玉道:“我并不自责。只是突然觉得,命运无常,生死不由己罢了。”
就像她的上一辈子,即使是宠妃又如何,皇上一句话,她还不是要赴死?
“姑娘可曾想过,满宫里的人,可有谁有胆子去左右太后的生死?亦或是皇后娘娘、皇上,更别提摄政王了,往外说,那些权贵臣子,哪一个的性命是能被人轻易左右的?”
“正如小娟,她只是一个宫女,卑微至极,若是挡了谁的路,成了谁的棋子,生生死死不过是上头人动动手指的事。”
“姑娘如今还年轻,入宫不过半年,说那样的话,未免太丧气了些。”
燕娘上前,站在华玉的背后。华玉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是累极了的模样,她往后靠着,靠在燕娘的怀中。燕娘将手放在华玉的发顶,轻轻地来回抚摸几下。
华玉闭上眼睛。
良久。
“燕娘说得对,方才那话,太丧气了。”
她心里想着,现在已经不是前世了。
她还未得到皇上的宠爱,必然,也不会再得到前世的结局。
华玉安安静静地被燕娘揽在怀中,她气息浅浅,正要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宫人前来传报,说是皇后娘娘召见她。
华玉只得收拾片刻,匆匆赶去。
作者有话说:
女儿真猛
第9章
凤鸣宫,偏殿。
皇后坐在镜台前,双环为她梳妆。
皇后略显不耐地皱起眉头:“慢些。”
双环拿着凤钗的手一顿,只得放慢速度。
“娘娘既然不愿意管这些闲事,何不让她们自己解决。”
皇后微闭双眸,道:“凤印在我手上,理应管理六宫。前一阵,太后生辰,我称病未去操办,全赖皇上一人操持的,这件事情已经让太后对我不满。昨日的时候,周湘领太后的命令来探望我,你以为她是真的关心我?不过是借着看病的由头,敲打我罢了。”
“娘娘既然不愿管宫中闲事,何不把凤印交给太后,您也清闲些。”
皇后笑笑:“怎么可能呢?我身后是王家,若是凤印不在我手上,怕是朝臣有异议,太后也是不肯的。”
皇后是王家嫡长女,名月兰。
其父是历经三朝的元老,位在三师,其母是原忠勇侯的嫡次女,家世贵极高极。
况且,辅国佐政几乎一手独揽大权的摄政王,是她的表兄。
皇后单手撑着脸颊,望着镜中的自己,久久望着。良久,她起身去往正厅。
......
华玉走进鸣凤宫正厅。
皇后在正前方的小塌上坐着。两旁各有四张黄花梨木玫瑰式椅。左前第一张椅上坐着赵惠然,其余皆坐满了各宫嫔妃。
华玉的视线先是快速地略过赵惠然,而后落在了皇后的身上。
皇后穿月季红色交领大袖花锦袍,头戴花钗小冠。她半垂着双眼,懒懒靠在旁边的扶手上,并未注意到华玉。也仿佛对什么也不感兴趣。
她的脸上涂着浅浅的粉,颊边两抹淡淡的红。仿佛静静开放的一朵娇花,并不过分惹人注意,却极耐看。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永远都穿着鲜艳的红裙子,神情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前世,华玉得宠多年,皇后除了送去赏赐,并无过多的言语。甚至几次,还出手相救。
华玉的思绪渐渐沉浸在上一世中。
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殉葬了,也不知道其他的嫔妃都如何,但皇后肯定是不会太差的,毕竟她是摄政王的表妹,依着摄政王的权势,想必皇后比当皇后时过得还要好?
走进正厅,华玉回过神,给众人行礼。
方要入座,被赵惠然打断。
“妹妹怎么才来,今早上醒来就听见未央轩死了位宫女,可把我给吓坏了,妹妹可害怕?”
华玉细细端详了赵惠然片刻,见她脸上只有关心的神情,除此之外,再无旁的情绪。她往旁边移了半步,摇摇头道:“起初是有些怕,可瞧见那宫女,便只觉得可怜。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华玉抬眼,坦然望着赵惠然。
赵惠然笑笑,移开目光:“妹妹这话,是有人要害你宫里的宫女?”
华玉道:“我并不知道。”
“孟娘子这话实在是好笑,人是你宫里的,今早上也是在你门前发现的,又有谁会去害一个小宫女?更何况,娘子只是美人罢了,别是不知道哪天心情不畅快打死了个宫女,再随口诬陷给旁人。”
赵惠然是宠妃,身边自然不缺巴结之人。
皇后不管事,平日里想要见她的人几乎都被她拒之门外,久而久之,便极少与宫妃交往。
如此,满屋的人,大都是赵惠然交好之人。
她们都有眼,都有耳,能看出听出赵惠然话语中的意思,自然是要帮衬几句的。
孟华玉只是美人,得罪了并没有什么。
赵惠然是宠妃,多巴结一下总没有坏处。
赵惠然道:“孟娘子是心善之人,怎会打死宫女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孟娘子难免会有心情不舒畅的时候,何况我听闻,死的宫女只是孟娘子屋里洒扫的,人卑命贱,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华玉看了徐嫔一眼,并未多言。
皇后皱起眉头。
屋里渐渐开始喧闹,皇后用手按压了几下眼尾的位置。
“不日便是年节,宫中最忌讳打打杀杀。虽说只是死了一个宫女,但毕竟是孟娘子/宫里的人,不给些惩罚也说不过去。不若罚俸一月,以示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