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么了?”
晏明华拨转马头,策马来到马车前,俯身问道。
裴昭阳没有说话,一手从袖中探出,闪电般扣住她握着缰绳的手,由于过于用力,手背的青筋一根根隆起。
“殿下?长公主?”站在马车边上的陈景安和灵思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左看右看,又是着急又是不知所措。
“昭阳姐姐?”
裴昭阳依然没有松手,晏明华干脆从马背上下来,直接跃入车中,在裴昭阳的身边坐下。
“姐姐,你没事吧?”
裴昭阳渐渐回过神来,垂下眼帘,将目光收回:“……没事。”
他是怎么了,居然会把明华看成两百多年的何玉魄?
肯定是他多心了!
然而方才那一幕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重演着,上马之前如出一辙的小动作,就连策马过来时的姿势,也别无两样。
是巧合吗?
见他仍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晏明华也着急起来:“昭阳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昭阳牵起唇角:“没事,天已经暗下来了,骑马回去比较冷,就想叫你进来坐坐。”
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晏明华一句也不相信。
“要不我今晚随你进宫去,就不回家了?”
裴昭阳一怔:“不必如此,我已经没事了。再说这么突然,叔母会担心的。”
“没事!我们先回一趟魏王府,我跟娘亲说一声!”
“……随你。”裴昭阳心里还有点乱,便随口应了下来。
来到魏王府的大门前,晏明华掀开车帘:“昭阳姐姐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慢着,我跟你一起进去!”这时裴昭阳已经平静下来了,身为晚辈,过门而不入,实在是很失礼。
他下了马车,又回头看了一眼,灵思会意,便让人提着两只食盒也跟了上来。
晏明华眼睛一转,又改了主意:“姐姐要不要在我家住上一晚再走?”
裴昭阳稍整衣袖,举步往前走去:“免了,我认床。”
“好吧。”
见到郭存镜,她倒是没有反对,只是又吩咐了一句:“明天宫里有宴会,衣裳首饰我都帮你准备好了,记得都带上,可别忘了!”
晏明华赶紧点头答应。
宫门就要关了,两人不好在魏王府待太久,便留下那两只食盒,双双退了出来。
出了大门,王府侧门也跟着打开了,随即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跟了上来,缀在他们的后面。
裴昭阳扫了一眼:“车里装着什么?”
晏明华道:“从陵州给你带的礼物,之前都没时间捎进宫给你,今天索性一并带上。”
裴昭阳倚着车壁,啧了一声:“何必这么麻烦,派个人送过来不就得了?”
“他们有时候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姐姐你不知道……”
“湘湘,是你在车里吗?”
马车外面突然有人问了一句,声音清朗,显然是一个年轻人在说话。
紧接着陈景安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大胆!这可是昭阳长公主的车驾,还不赶紧退下?!”
“是祁大哥!”
晏明华眼睛一亮,当即掀开车帘:“陈景安,你先退下。祁大哥,你怎么在这?……我正准备跟昭阳姐姐进宫一趟,明天再回府。”
听到昭阳长公主也在,祁律连忙翻身下马,拜道:“魏王府亲卫统领祁律,拜见昭阳长公主!”
裴昭阳瞥了一眼,车外之人一身戎装,俯身行礼时,犹如雪压青松。
如此俊秀的人物,任谁看了,都会称一声好。
裴昭阳却觉得此人十分碍眼,再想到他之前和晏明华说话时的欢喜语气,更觉此人实在是暗藏祸心,一开口,声音不由带出了几分不耐烦:“明华,我们该走了!”
“好!”晏明华匆匆和祁律道别,便回到了马车里。
御者马鞭一挥,拉车的两匹骏马双双迈出步子,带着马车向前驶去。
王府门前,祁律仍站在原地,一手捏着袖中尚未送出的礼物,片刻之后,方才转身离去。
“我们刚刚说到哪了?……对了,是那些礼物!”晏明华兴致勃勃地接着往下说,“姐姐不知道,有一年陵州那边烧了一种特别好看的青瓷,我挑了好多出来准备给你。谁知派人上京的路上突遇风雨,人没事,可东西全翻到江里面去了。唉!每次想起来就觉得好可惜!”
裴昭阳紧抿着唇,始终缄默不语,想起刚才那一幕,他仍是有些不舒服。
晏明华凝眸注视着他:“昭阳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垂下眼眸轻声答道,亦将心里的种种思绪置于一旁。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开口问道:“方才那人是魏王府的亲卫统领,看起来挺年轻的?”
第14章 疑惑
晏明华点头道:“祁大哥比我大三岁,就快十九了。”
“十九岁的亲卫统领,可真是年轻有为!”裴昭阳笑着夸了一句,然而笑意并不达眼底。
晏明华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接着说道:“祁大哥的父亲是我爹麾下的军师,我们两家的关系向来不错。祁大哥自小习武,十六岁就跟在我爹身边,我爹也很信任他。”
那岂不是说,晏家在陵州那几年,他完全可以随意出入晏家?
“你之前说,你在陵州经常出去玩?是晏贤带你去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然,晏明华也没多想:“二哥事情多,哪有功夫带我玩?”
也是,晏贤比她年长九岁,又刚娶了妻子,正值新婚燕尔之时,哪顾得上陪幼妹玩耍?
那定然是这个姓祁的了!
比她大三岁,不正是青梅竹马的年纪?难怪连称呼也这般亲密!
他们这些将门之家,向来只在同僚之中挑选联姻的对象,当初若不是太上皇发话,兴许就……
……就像上一世那样!
明明对自己心存好感,悄悄绘了画像,却封存在秘匣之中,至死都没有吐露过一个字。
若不是她的堂妹为她整理遗物,这才发现其中的秘密,心神大乱之际拿到他的面前质问,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明白她为何放弃,对一个宦官心存爱慕,所能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守口如瓶,彼此反而更为好过……
“昭阳姐姐,你今天有点奇怪!”晏明华靠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他。
“是么?”裴昭阳回过神来,眼波一转,突然柔声问道,“明华,你觉得这个祁律怎么样?”
“正如你说的,祁大哥也算是年少有为!”
“……”这就又夸上了!
“姐姐为何一直问祁大哥的事?”晏明华歪头打量着眼前人,以前可从没见过她这样关心过别人的事!
难道说……
裴昭阳微微挑眉:“怎么,我不能问?”
“那倒不是,你还想知道什么?”
裴昭阳随口问道:“这位祁指挥年纪也不小了,娶妻了吗?”
一听这话,晏明华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姐姐果然……
这就是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吗?
“没有,他也还没有定亲,但是……”晏明华欲言又止。
裴昭阳眸光一冷:“有话就直接说!”
晏明华抬眸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裴昭阳打消这个想法。
“怎么?你我之间,连说话也要斟酌这么久吗?”裴昭阳眸中的冷意更甚。
他也知道,无缘无故JSG的,他不该生晏明华的气,更不该对她也阴阳怪气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有朋友陪着不是更好吗?这样她就不会过来缠着他了。
可是……
晏明华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耐着性子劝道:“昭阳姐姐,人不能只看外表,尤其是事关终身大事……我不是说祁大哥不好,但是姐姐这么好,一切都值得最好的,所以才要更加慎重,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裴昭阳怔住了,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就此崩断,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目光缓缓落在晏明华的脸上。
她的意思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一时心念百转,似自嘲又似窃喜,最终化作唇畔一声冷哼,他伸手轻抚晏明华的鬓发,顺着她耳边垂下的发辫轻轻一扯。
“你脖子上这颗小脑袋瓜到底在瞎想些什么?我担心的是你……总之你要记得,你和我六哥可是有婚约的!”
晏明华连忙护着自己的发辫往后一躲,以免它再次遭到裴昭阳的毒手。
她眨了眨眼,凝眸看着眼前人:“昭阳姐姐,你真的是因为裴六哥才问这些的?”
裴昭阳勾唇反问:“不然呢?”
马车晃晃悠悠继续向前,马车里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裴昭阳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晏明华悄悄打量了几眼,反复琢磨着此前两人的对话,片刻之后终于恍然。
她抿嘴一笑,幽幽出声问道:“昭阳姐姐,你今天真的只是路过吗?”
“当然!”裴昭阳眼也不睁,当即应道。
“我舅舅家有个表侄叫阿重,就快六岁了,是烨霖表兄的儿子。”
“嗯。”裴昭阳随口应了一声,不明白她为何提起这个小孩。
晏明华接着往下说:“姐姐不知道,他最近可霸道了!他原本和小表妹琴云玩得最好,可是有一天,他看到琴云和另一个小孩玩在一起,就生气了,当场还跟人家吵了起来。
“青云上前去拉他,还被阿重凶了,说什么‘既然你和我玩,就不能和别人玩’,直接把小琴云气哭了!”
不过是小孩之间的琐碎小事,有何出奇之处,值得特意拿出来分享?
裴昭阳原本只是随便听听,可是越听下去,越觉得不对劲。
她看似只是在说她的那个表侄,实际上却是在说……
他骤然睁开眼,冷声问道:“你在拿我跟稚童比?”
迎着他的目光,晏明华毫无退缩之意,仍是笑盈盈的:“姐姐方才所为,不正是如此?只许我跟你好,看到我和别人一起玩,就不高兴了。有人说你霸道,原本我还不信的,没想到今天就见识到了!”
还有,明明是自己不高兴,还拉裴六哥出来当挡箭牌,被她发现了吧?
裴昭阳冷哼一声:“我本就如此,你若是不高兴,大可趁早走开!不过走之前,你得告诉我,是谁的皮这么痒,竟敢在你面前拨弄是非?”
“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为人霸道又恶毒,当然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话音未落,晏明华已经凑了过来,轻轻搂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姐姐生气了?”
“别挨着我!”裴昭阳扣住她的手,试图将她拉开。
下一刻,臂间力度顿时加重了几分,裴昭阳稍作抗拒,便放弃了。
“姐姐别生气了好不好?”晏明华倚在他的身侧,仰着头低声问道。
舜华般的玉容近在眼前,裴昭阳面色稍缓,零星怒气不经意间已如冰雪消解。
“如果我总是跟你计较这么多,早就被你气到七窍生烟了!”
明明还是生气了!晏明华挽着他的胳膊,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头:“昭阳姐姐,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以后不凶我的,你不能食言!”
裴昭阳移眸看向别处:“随口说的,你也信?”
“姐姐的话,我从不怀疑的。”
“少来这一套!”裴昭阳压下唇角,每回都是这一套,也不怕将来有一天不好使了!
“姐姐别动!”
“嗯?”茫然之间,一根葱白玉指朝他伸来,精准点在他的喉结。
他今日穿的衣服立领很高,本该足以严严实实地护住脖颈,然而方才那一阵拉扯,也许把领子扯开了。
挨着这么近,会发现什么是自然不过的事。
晏明华的手指仍抵在他的脖子上,指尖微凉,使得触觉更为敏锐。
裴昭阳浑身发僵,一动也不敢动,她的打量更令他如芒在背。
“明华!”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将之拉开,声音干涩略显变调。
裴昭阳半垂着眸,目光微微闪躲,始终没有触及身侧之人。
不去看,就不会知道她此时是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的,也不会知道她此时的心情。
他们自幼相识,又是未婚夫妻,他从未想过永远瞒着她。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晏明华的打量仍在继续,眸中却渐渐添上一抹担忧:“昭阳姐姐,你怎么这么瘦?”
裴昭阳:“……”
她怎么还叫他姐姐?
“你自己看看,骨头都突出来了!”晏明华挣开他的手,继续用指尖轻触他的衣领间。
“……”裴昭阳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也许她眼中的他和真正的他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疑,没准哪天他换回男装站在她面前,她还会以为是她的昭阳姐姐女扮男装假扮她的未婚夫逗着她玩?
见他又不说话,晏明华蹙着眉连声追问:“昭阳姐姐,你是不是总是由着性子,想吃饭就吃饭,想不吃就不吃?你这腰不会是饿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