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也长成这样,迟早会让人看出破绽。
没想到,他长得更像柳丽妃,精致秀丽不输女子。
别说是乔装到二十岁,哪怕一直到三十岁,也不是什么问题。
每次想到这些,裴昭阳就无比郁闷。他干咳一声,又道:“柳家那些人,你不用理会,只当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好。”
“这么做没关系吗?”晏明华有些迟疑。
裴昭阳轻笑道:“这也是六哥的意思。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么做,太过寡情了?”
时人都重视母族,对母舅也是十分尊重,有些地方连儿女婚事都得问一下舅舅的意见。
三年前,柳荣一家来到京城,他顺着太上皇的意思跟他们见了一面,便将人抛到脑后。
后来柳荣犯了点小错,他派人过去敲打了几句,就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人跳了出来,仗着族叔的身份指责他连娘舅都不护着,真是冷血。
好没见识,这样就算冷血了?
没办法,他只好做一回善事,让他们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才算得上冷血。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捡起老本行,暗中揪出他们家的错处呈到御前去。
最后几位族叔都被罚了一通,如今一个个都乖乖待在家里闭门思过,再也没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了。
但愿他们知错能改,以免浪费他的一番苦心。
听到裴昭阳这么问,晏明华忙道:“怎么会?关系本来就是处出来的。”
裴昭阳笑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始终是向着他的。
她看着没什么城府,其实心里一直很有成算,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甚少显露出来。
好的时候,总是无比贴心,让人觉得世间无人能比她更好,但固执起来,也让人很无奈。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同是将门之女,年纪也相仿,就连这份固执也是如出一辙。
偶尔他总会忍不住怀疑一下,她会不会就是何玉魄,只是忘记了前尘,不记得他了。
可是一回头看到她撒娇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记忆中的故友冷静自持,山川脉络、兵马布防如数家珍,袍泽数年,于他如师如友。
哪怕转世了,也不可能变成这样一个整天撒娇装乖的小姑娘!
……至于那些相似之处,也许是将门之家出来的姑娘都这样吧?
“不过他们毕竟是姐姐的舅家人,”晏明华接着说道,“有些时候你和六哥不好出面,交给我来处理也一样。我姓晏,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没必要顾忌太多。”
这番话倒是裴昭阳没料到的,见她说得这么认真,裴昭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里需要你来处理这些?我会让人看着他们,免得他们给我惹出什么乱子。不过,料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若是他们敢为难你,直接教训就好,不用顾忌什么。”
说着,他唇边笑意渐深:“你看看你,还没嫁过来,就想帮我……帮我六哥料理家事了?你是姑娘家,多少矜持一点。”
当着他的面,假装一下也好啊!
话音刚落,晏明华秀眉一拧,现出嗔怒之色:“姐姐又取笑我?我是把你当亲姐姐看,才想着帮忙的!”
亲姐姐?!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裴昭阳幽幽冷笑,抬脚就往外走。
晏明华当即追了上去,连声问道:“难道你不是把我当妹妹的吗?……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把我当六嫂啊?”
裴昭阳回首一笑:“你才知道?”
“裴昭阳!”晏明华气到不行。
原以为她有这么一个舅家需要安慰呢!她倒好,只知道取笑人!
不管了,就算她需要安慰,她也不会去哄了!
“走吧,该回去了,不好在外面待太久。”裴昭阳在回廊转弯处停住,回身朝她伸出了手。
“哼!”
晏明华气鼓鼓地走了过去,用力拍开那只手,径自越过他,大步走远。
裴昭阳也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极了,抬脚追了上去,侧首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盯着她看。
前世他只活了二十余年,当过缉事厂的提督,也做过监军乃至主帅,称得上位高权重,但始终是孑然一身。
那时宫中并不禁止宦官找对食,有的甚至还在宫外置了妻妾。
不过这两样他一样都没沾过。
一来不想耽误人,二来也是没这个心思。
他好像生来就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到了这辈子,心境也没有怎么变过。
这一世他身份特殊,既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又是“公主”,如此离奇的转变,一开始让他很不适应,对着宫里的人,便时常总是爱答不理的。
没过几年,宫里的人都知道,昭阳公主孤僻古怪,很不好伺候,唯独在帝后和明华公主的面前才好一点。
太上皇见他总是这样,不由开始担心他的终身大事,还说以他们家的地位,不怕他将来娶不到王妃,只担心他们婚后会过不下去。
于是擅作决定,给他订下婚事。
他知道的时候,魏王都已经点头同意了。
后来他向太上皇追问原因,太上皇说谁让这些年来,他只跟晏明华走得最近。
他还说了,即便将来他们没能成为什么神仙眷属,至少也能像小时候一样,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也许为人父母的人,都喜欢替儿女拿主意。他无法说服太上皇收回成命,又不愿意为此忤逆他,只能认下这桩婚事。
毕竟两世为人,他真正能称之为亲人的人并不多。
其实他也知道,这门婚事对他十分有利,他母族不显,能有一个强大的妻族再好不过。
和晏家结亲,他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该委屈的人是明华才对。
小小年纪,什么也不知道,就多了一个他这样的未婚夫。
她生在太平年月,又是亲王之女,自小被捧在手心里,没有见过人心险恶,哪能想到她的未婚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在定亲之后,她很快就随父母去了陵州,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用再想着该怎么面对她了。
其实他也知道,她迟早会回京,婚约迟早会履行。
她会成为他的王妃,但也只是他的王妃。
他会敬着她,也会护着她和孩子。
但不会跟她分享太多事情,前世之事他会小心封藏起来,永远拒绝她的靠近。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自从重逢之后,他的想法有些变了。
也许父皇当初的话是对的,这一世有她相伴左右,有说有笑,偶尔拌拌嘴,也挺好的。
甚至还可以更好,不只是王爷和王妃,更是相伴相守的夫妻。
“你这人真是,到底在看什么?”
见裴昭阳的目光一直锁定着她,晏明华忍不住朝旁边躲了几步。
裴昭阳见状,抬脚慢悠悠地跟了过去,笑道:“难得看到你生气,就多看几眼。”
“你……真无聊!”晏明华扭过头,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转念过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偏偏有人还在旁边故意问她:“怎么,不生气了吗?”
晏明华回头瞪他,本来是挺生气的,但是看到这人在身边晃来晃去的,就算有气也自己消了!
说来这人也真是可恶!不肯把她当妹妹,又不肯把她当嫂子看,究竟想把她当成什么?
都这么要好了,难道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诶!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晏明华不由停住脚步。
也许是她想岔了。
她不该总是对裴昭阳提要求,身为她未来的嫂子,她应该主动改变一下,拿出嫂嫂的架子才是!
刹那间,晏明华的心情全都明朗起来。
裴昭阳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身侧之人没有跟上来,于是驻步回首,宫灯映照着昳丽面容,云鬓间珠翠生辉。
“怎么站在那里不走?难不成要JSG我过来牵你?”裴昭阳含笑说道,几步来到晏明华的面前,雪玉般的手向上摊开伸向她。
晏明华垂眸扫过他的手心,腰背悄然挺直几分,这才将手轻轻放上去,面露浅笑:“有劳七妹了!”
那只手瞬间僵在半空。
“你在叫谁?”
晏明华引袖遮面,莞尔一笑,一身端庄娴雅已臻至完美:“七妹说笑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是行七?”
第17章 好玩
如此端庄的晏明华,裴昭阳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很不适应,当即板起脸来:“明华,你闹够了没有?”
晏明华却沉浸在全新的角色里不能自拔,她近前一步,凝眸望着裴昭阳,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
“七妹这是怎么了?……也罢,既然你不喜欢,我不叫便是了。你我有缘成为姑嫂,自当相亲相爱才是,不然我叫你的小名玉成可好?”
她温声问道,自觉已经完美化身为温柔体贴的好六嫂。
裴昭阳额角一跳,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名。太上皇曾经说过做戏就做全套,姑娘家一般都有小名,所以也给他起了一个。
不过他不爱用,平日里只肯让人喊他昭阳。
裴昭阳垂眸看着她,眼中一片幽深,仿佛有无形的阴影潜藏其中。
“够了!明华,不准这么叫我。”
他话中的冷意是如此明显,晏明华怎会听不出来?
她匆匆垂下眼帘,羽睫轻颤,掩去其中的不知所措:“你又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裴昭阳一怔,捏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晏明华不及防备,几乎撞入他的怀中。
“怎么了?”她讶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中,裴昭阳昳丽面容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漆黑眼瞳牢牢锁定着她。
默然片刻,他方才轻声说道:“明华,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乱学。”
“诶?”晏明华这才回神,第一次练习没掌握好,居然把那位柳姑娘的做派也学过来了!
她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开话题:“我的小名你从来不叫,你的也不让我叫?”
裴昭阳松手将人放开,半侧过身对着她:“不是很公平吗?”
晏明华没有接话,歪着脑袋探过身去,细细打量着他:“昭阳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是刚才酒喝多了,还是胭脂涂多了?
不过天底下有这种胭脂吗,涂上了过会儿还会变得更红?
“什么脸红?你看错了!”裴昭阳拂袖转身,几步便走远了。
晏明华连忙追了过去:“明明比之前红了,不信你问问云巧和灵思她们?”
她俩一直缀在他们的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听到晏明华点到她们的名字,灵思眼也不抬,低着头继续保持沉默,云巧见状,也跟着照做。
“你们身上谁有手镜,拿过来给我!”晏明华又道。
灵思和云巧跟随裴昭阳多年,对他的脾气相当了解,就算身上真有,也不敢拿出来,便纷纷摇头。
晏明华看出她们的小心思,回头瞪着裴昭阳。
“是脸红还是看错,碰一下就知道了!”说着,伸着手就凑了过去。
裴昭阳连忙快步躲开,晏明华哪肯如他的意,转身又追了过去,两人一阵你追我赶,方才渐渐停住脚步。
“好了!明华,不许再闹了!”宫灯下,裴昭阳恢复了气定神闲,精致妆容下并无半点异样。
晏明华仔细打量了一遍,不觉有些失望。
“罢了!既然七妹不想让人知道,那就算了。”
她又一次端起架子,漫不经心瞥去一眼。
这人看着是比她大两岁,其实脸皮还是薄得很,她还是别太为难人了。今天宫里人多,动静闹大了,没准会引来一些无聊又多嘴的人。
……怎么又是这个称呼?!
裴昭阳抿着薄唇,缓缓走到晏明华的面前。
晏明华亦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半晌过后,裴昭阳抬起了手,方才那一阵打闹,她头上的珠钗有些歪了,这便伸手帮她扶好,而后垂下眼帘审视着她:“成天乱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晏明华眨了眨眼。
“没什么。”裴昭阳收住话头,不想再往下说。
顿了一下,他忽而轻笑一声:“说起来,你现在就想当我的六嫂,未免也太心急了吧?还是说,你急着想见我六哥?”
“没有的事!”晏明华连忙反驳,转念想到方才领旨时,某个始终没有到场的人,不由多了几分怨气,“不过,姐姐你倒是坦白告诉我,裴六哥在菩提山待了那么久,可有出家礼佛的打算?”
裴昭阳失笑:“谁跟你说他想出家当和尚的?”
晏明华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不然他干嘛一直待在山上,不无聊吗?”
“放心,他不会出家,更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我才不担心这个,就算没了他,难道我就不过日子了吗?”晏明华哼了一声,拢紧身上的斗篷径自往前走。
“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忽然,裴昭阳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如清越筝鸣穿透了严冬夜色,听来格外幽凉。
晏明华不由停住脚步,转身一看,裴昭阳独自一人站在几步之外,灵思她们都落在了后面,只剩下两道模糊的影子。
四面宫墙阙楼围绕,远远几盏宫灯忽明忽暗,那人置身其中,竟有几分萧瑟冷清之感。
晏明华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挽住裴昭阳的手臂:“他的事我才不想知道,我有姐姐就够了!”
裴昭阳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挽着自己的人,眼中不由染上几分笑意,口中却道:“那你还整天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