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乔伊已经拿起一杯插好吸管，递给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那个浑身散发令人畏惧气息，一看就跟这种甜甜饮料格格不入的男人，竟然愣愣地接过来，真的老实地尝了一大口。
琪琪安知道那家店的味道有多古怪，可那个男人，明明被那种味道甜齁得皱眉，却还是默不作声地慢慢汲取。
琪琪安的眼眶有些红了，下意识跟过去，正要开口问店家也来一杯。
就听到店家抱歉的声音：“你们来的太早啦，这种饮品要经过三个小时的熬制，只此一杯了哦。”
“琪琪安小姐？您也是来等新品的吗？”
“有什么好喝的，看着就不太行。”琪琪安轻哼一声，扬起头，快步走开了。
可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就看到乔伊自然地问店家再要了一根吸管。
然后快速勉强地尝了一口，抽出吸管，才表情古怪地看着执著于把饮品递到乔伊面前的西恩。
“确实挺好喝……行了，剩下的都归你吧。”
琪琪安缓缓垂眼睫毛。
厘因赶时间，陪着乔伊逛了一遍曙光之城的热闹街区后，便拉着她直奔军备区“防辐射服在东区，枪械和防具在西区，我们分开走。”
厘因确实是个不错的引路人，不过半天的时间，乔伊就集齐了所有物资，当然也包括头盔，枪械和辐射服。
到了傍晚，厘因和周景泽有个临行前的动员会，不得不先一步离开，琪琪安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
只剩下乔伊跟西恩两个人。
大概被这种原始的交易环境所感染，乔伊沉默望向外边为了防辐射，而修建得格外低矮的建筑物，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她的母星。
在那颗星球彻底沦陷前，原住民也试图搭建过这样的最后庇护所，乔伊就是在那样一间低矮的金属房子里诞生的。
乔利耶出现的那天，乔伊记得很清楚。
是个霞光漫天的傍晚，遥远的发光星体像巨大的蛋黄，从水平线的地方斜斜坠落。
乔伊冒险跑出安全区，试图从废弃的物资站翻出一些能果腹的东西，结果不知不觉翻到了仓库最底部，抬头正对上堕种闪烁的红眼球。
乔伊奋力地跟逃开那只堕种的攻击，在黑暗的地道里奔跑，正要精疲力尽的时候，地道幽黑的深处，却突然走出来一个皮肤苍白，戴单只眼镜的中年男人。
然后她模模糊糊的印象里，那只堕种很轻易就死了。
他将她带回了安全区，找了份整理战报的工作，从那以后，乔伊再也没饿过肚子。
可是现在仔细想一想，乔利耶的身份其实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
首先，那座仓库离安全区很远，他出现的时机就很奇怪。
再然后，安全区里没有任何他认识的人，从来没人在那之前，见过乔利耶。
“乔伊。”她的思绪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乔伊回过神，看向身边西恩的影子，突然安定下来。
她笑了下：“想再逛逛吗？”
两个人一直逛到人造恒星的光芒即将收敛，白天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地下拳场和酒吧开始人声鼎沸。
乔伊跟西恩穿近道回领主府，走了一条幽邃偏僻的巷子。
这边的建筑物还保留着被辐射侵染的原状，巷子两边的金属墙都斑驳了。
走到一半，前边突然出现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太太，穿着干练的衣服，弓腰吭哧吭哧地背着个体型健硕的成年男人，艰难往深处走。
乔伊没怎么犹豫就走了上去。
“需要帮忙吗？”
老太太喘着气，瞥她一眼，冷邦邦地拒绝：“不用，你背不起。”
乔伊顿了顿，没多事地再插手，可惜没走几步，到了一段下坡路，老太太却突然一个踉跄，连自己带背上的人一起滚了下去。
乔伊眉心一跳，瞥了眼还愣着的西恩：“过来帮忙。”
她轻易就把那个瘦削的老太太扶起来，安置在墙角，熟练地帮她检查了一遍：“还好，没有受伤。”
老太太低吟几声，没管她，着急地爬起来，去看旁边年轻男人的情况。
乔伊也走过去顺手帮忙查看下人有没有受伤，随口询问：“这是你儿子？”
话音刚落，乔伊的手腕却突然被西恩抓住了，而与此同时，她摸到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胸口处——
没有心跳，与之相反，是金属独有的那种冰冷触感。
她愣了愣，就听见埋着头的老太太，头也不回地否认：“不是。”
苍老的声音慢吞吞响起：“是我伴侣。”
“这不是个机器人吗？”没等乔伊开口，老太太先一步怪异地哼笑，“你是不是想这样问？”
“我就知道。”
然而等她回过头，对上那个年轻姑娘平静的黑瞳，老太太心底的烦躁却莫名消散了。
“你们不觉得奇怪？这种违背伦理观和世界法条的事情，一定很奇怪吧！”
就在这时，那个本来一直死机的仿真机器人，突然眼睛闪烁了下，靠着墙角坐起来，轻轻抓住老太太的手指，机械的声音莫名显得有些柔和：“对不起。”
老太太愣了愣，突然又哭又笑：“我没有抱怨你……”
怕人出事，当机器人和老太太邀请乔伊跟西恩，去她们家坐坐时，乔伊难得同意了。
他们很快到了一座矮小漆黑的房门前。
推开门，一套古老的低矮小阁楼出现了，老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拍拍机器人的脑袋，急急地将它拉过去充电。
却被机器人抓住了手臂，熟稔地拥抱了一下：“好了，我不是没电了。”
老太太愣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双目闪烁了下，别过头，浑浊的眼珠子突然泛起水渍。
跟正常人类没有两样的机器人抬手机械地拍拍她的后背，扯出一抹类似微笑的弧度：“莉莉芙，今天想吃什么？”
“我牙口不好，随便做点羹汤吧……”
“不。”机器人一字一顿地拒绝，但很快又变得很温和，“今天有客人，我们应该好好招待一下，所以，晚餐要丰盛一点。”
“我好像又有很久没为你做饭了，你不希望尝尝我的手艺吗？”
机器人耐心挖掘了莉莉芙老太太的想法，才过问乔伊和西恩的意见。
乔伊当然没有要留下吃饭的想法，毫不犹豫就要平静拒绝，可是令她错愕的事情发生了。
从弯腰进来这狭小空间，就一直默默不语的西恩，突然开腔：“一份香煎棘刺鱼，谢谢。”
乔伊眼皮乱跳，拉着这个没有眼色的家伙要离开，莉莉芙老太太却突然轻哼：“我的伴侣手艺可好了，不吃别后悔！”
然后眼睁睁的，乔伊看着西恩跟着钻进了那间幽暗的厨房。
小厨房堆砌满了各种做饭用的设备，乔伊实在不可能也跟着挤进去了，只能头疼地呆在这间陌生的格子地板房间里。
渐渐的，她留意到虽然房间很小，但毫无疑问，被人布置得很温馨干净。
而各种生活痕迹也处处显示着，确实只有老太太和她的伴侣机器人一起居住。
“你那是什么眼神？”老太太说着，突然坐到乔伊身边，慢吞吞开口，“里边那个，也是你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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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厨房里，西恩环顾四周，熟练地拿出煎锅，突然状似不经意开口：“你们不同物种，是如何确定匹配度的？”
机器人缓慢的动作停了下，缓缓回过头：“什么叫匹配度？”
“基因，性格，喜好……”西恩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机器人却突然微笑了下，动作慢却有条不紊：“你是说我们如何相爱的？”
“最初的时候，我只是莉莉芙小姐购买回来的一个机器人，我陪着她长大，读书，订婚。我们朝夕相处，有一天，莉莉芙小姐突然告诉我不想订婚，让我带着她离开。”
“后来星际联盟统治了这里。星球时代变了，莉莉芙小姐的家人都相继被迫害。在漫长的时间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拥有了类似人类的情感。人类情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们称之为羁绊。”
“简单的来说，当我只是城堡里的机器人时，我和其他机器人并没有不同，分别负担着一些使命，莉莉芙小姐只是众多主人中的一个。但当我独自关照莉莉芙小姐后，我开始想时刻将她保护在身后，希望她什么都得到最好的，我会记挂她，想把一切都奉献给她，她在我这里是独一无二。”
“但我清楚莉莉芙小姐只会将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机器人。直到有一天，莉莉芙小姐做噩梦醒了，突然抱住我，说我们成为伴侣吧。”
西恩掀起莹白的瞳孔，似乎没有理解他说的这些信息，更不明白他的幸运。
机器人却了然温和地看了眼外边：“你是不是，也希望和外边那个人类女孩成为伴侣？”
西恩掀开眼皮。
“很简单，匹配度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可以让你们变得接近相似。”
“但是人类生命短暂，所以成为伴侣的请求，要趁早说。”
第三十七章
从那天逛街回去后, 乔伊就发现自己周围似乎突然变得很奇怪。
比如夜半的时候，从隔壁房间里，会突然传出一些奇怪的闷哼, 重重的刮擦，然后是哗哗哗的水声。
比如她放在枕边，经常翻看的一些杂书，偶尔少了一本。
再比如每天清晨的时候，乔伊的门口会莫名其妙多出一束新鲜的花。
要知道，在3096号小行星的恶劣环境中，要养出一株新鲜的花束，是十分苛刻的事情, 就连领主府上的花, 都是组织液培养的仿生植物。
而乔伊仔细查看过那些粉蔷薇，根部还沾了水渍，都是刚采摘的。
终于, 在第四天早上，乔伊提前醒过来，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就立刻拉开门。
刚好对上周景泽停在半空中的手。
她的目光下移，果不其然，瞥见墙角斜靠着一株新鲜的粉蔷薇。
乔伊皱了下眉，忍不住看向周景泽：“学长。”
周景泽神情有些阴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上乔伊幽邃的目光时, 他下意识推了下眼镜。
“你醒了？”
乔伊看着他苍白的唇色, 很快联想到厘因告诉她的, 最近为了进堕种腹地做准备, 所有人包括周景泽这个代理领主都在连夜开会。
她抚了抚额心，不知道为什么周景泽突然变得这样执著了。
但还是冷静地出声：“我不喜欢粉蔷薇，没有必要。”
周景泽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乔伊脚边的粉蔷薇。
甚至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他看着乔伊漆黑澄澈的眼睛，突然开口：“乔乔。你对于最近外边传的流言，什么看法？”
“什么？”
乔伊眼底的莫名其妙很真实，几乎是一瞬间，周景泽就确认了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阴冷的脸色似乎有了几分好转，目光闪烁了下，终于朝乔伊微微一笑：“一些不重要的小事，你在做体能急训？注意休息。”
等周景泽一走，乔伊就表情平静地拎着那束蔷薇，走向回收箱。
结果刚丢进回收孔，转头却对上西恩沉默的身影，乔伊下意识背过身，遮了遮那束被丢掉的花，轻咳一声。
“西恩？”
他盯着那束被回收轮碾成碎片的粉蔷薇，闷声开口：“你不喜欢？”
原来还是被他看见了。
还记着上次承诺他的，不会在他之前找伴侣。
乔伊很快抚平心底那点微弱的心虚，坦然道：“当然不喜欢。”
她强调：“我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然而西恩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显得高兴，他沉默地注视她片刻，眼瞳深邃得像沉闷的海沟。
“哦。”
“等等，你的触手呢？”下一秒，乔伊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戴帽子，而本该从后脑勺伸出的触手和那颗莹润的水母头，都不见了踪影。
“都没有了。”西恩终于掀起眼皮，唇角上扬，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试图从中找出那个机器人所说的“惊喜感”。
没想到乔伊却脸色骤变，环顾四周若无其事看过来的机器人守卫，疾步将人拉进房间。
乔伊本来是回自己房间的，但想起自己房间最近总有东西消失，很可能被监视了，又动作一顿，压低音量。
“去你的房间。”
西恩白瞳一闪，下意识攥住乔伊的手指，拒绝的反应。
乔伊眯了眯眼，回头直视他：“怎么了？”
在陌生的环境里，乔伊当然不放心西恩一个人呆着，因此她自己也是有这个房间生物匙的。
不等西恩回答，乔伊快速抬起另一只手，摁住门锁。
门终于开了，乔伊轻车熟路地打开照明系统，放眼所及，却错愕地发现，原本简陋的金属房间，竟然爬满了茂密的淡粉色蔷薇花。
那些花都长得生机勃勃，与这座半颓废的城市格格不入。
有的已经枯萎了，但更多的却是异常精神。
靠近阳台的位置，铺了一层隆起的厚泥，蔷薇花的根系就是从那里长出来的。
乔伊定在原地，她压下心底翻滚的涌动，慢慢环顾屋内眼熟的花枝，好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
“之前那些花，都是你放到我门口的？”
没听见回答。
她回头看向西恩，却见他正半垂着眼皮，莹白的瞳孔藏在很薄的眼皮下。
没有帽檐的遮掩，恒星的光芒透过玻璃，直直打到他高挺的鼻骨上，锋利的轮廓都被柔和了些。
但他却是站在阴影里的，无端给人一种孤寂感。
明明跟人类外表毫无差异了，却更不像是同类。
乔伊从来没有在同类中，看到过那样完美比例的脸部轮廓和躯体线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