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最后还是选择做个人,捡起桌上的毛巾球,快步拦住他。
“这是擦头发的,不能吃,你等一下。”
她神情无奈,想起之前一次次的水族箱惨案,心底对他的食量有了大致的了解。
而这一次,想必是由于生病食欲不振的缘故,他迟迟没去霍霍水族箱里的鱼,估计早就饿坏了。
乔伊吩咐管家机器人从附近酒店订购食物和几套男士服装。
然后观察着少年的表情,将他拉回来。
他当然还是抗拒乔伊的触碰,但当温暖干燥的毛巾球触碰头发的瞬间,他的身体却做出了诚实的反应。
水母头摊在沙发椅里,慢慢松弛开。
乔伊挑了挑唇角,捏着毛巾球不急不缓地给他擦头发:“我只示范一次怎么使用,你要好好学啊。”
她耐心地把那些水润的触手,同头发稍一起分开,一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他的特征。
靠近了才发现,少年的眼睛是有颜色的,只是可能长期不受光照的缘故,很淡,只有一层漫射开的蓝圈。
殊不知,乔伊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审视着乔伊。
只是并非用双目而已。
乔伊忍不住出声:“乖乖……”
古怪低哑的腔调快速提醒她:“西恩——”
“好吧西恩。”乔伊弯了弯唇角,会反驳,更加说明了他的智慧高,好事。“像现在这样,不呆在水里没事吧?”
“我知道你不太会说话,你只需要点头就行了。”
他皱着眉,勉强配合地点头。
“你是跟我从研究所回来的吧?”
点头。
“所以,之前家里的水渍、我卧室的脚印,早教机器人半夜失踪第二天才回来……都是你做的?”
“我养在水族箱里那些鱼群,也是你偷偷吃掉的?”
少年骤然一僵,压着唇角,无声无息地盯她,本来就抑郁的表情,愈发低气压了。
明明是你这个固执的信徒供奉的……
就在此时,管家机器人敲了敲门,乔伊放下手中的毛巾球,习惯性地戳了下他后脑勺上的水母:“放轻松,我没有恶意,鱼也不用你赔。”
西恩:……
管家机器人准备很充分,食物除了满满的海鲜贝类,还有各种口味的营养液和水母粮。
瞥了眼黑气缭绕,就差没把阴郁写在脸上的自闭少年,乔伊手指一顿,径直拎起水母粮。
“喜欢哪种口味的?这个还是这个?我看你最近喜欢吃草莓味的……”
为了防止这固执的信徒破产,而忍着折磨吃了一周水母粮的邪神大人骤然抬起头。
木然的表情多了几分隐忍和嫌弃。
终于在他脸上看到其他表情,乔伊扬了扬唇角,满意了。
这才扔开水母粮,示意管家机器人把烹海鲜都端进去,大方摆摆手。
“吃吧,如果不够,下边那些鱼群也可以。”
“不吃吗?”见他迟迟不动作,乔伊在长桌另一侧坐下,努力回忆起当初老师从垃圾堆捡回她时,所做过的安抚性动作。
摸摸他的后脑勺——刚刚已经摸过了。
给他换上暖和的新衣服——这个先等一等……
啊有了。
她观察了桌面,伸出筷子,夹起最大的一只生鱼片,不太熟练地倾斜身体,放入少年面前的空盘子里。
食指叩了叩他桌面,郑重地微微一笑。
“很高兴认识你。西恩,我是乔伊,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家人了。”
注视着这个毫无敬畏之心的人类,本来试图开口,恐吓她自己刚吃过人的少年怔了怔。
心底那种古怪的感觉愈发浓郁。
家……人?
他白瞳里划过一丝茫然,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低头摆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掌握了餐具的使用方法,目光在餐碟中的雪白鱼肉上顿住。
他瞥了眼那个身份可疑的信徒。
乔伊正背对着他,见他会使用餐具,便不再多管,扭头向管家机器人要了一支营养液。
等她仰头喝完,再回头时,面前瓷白的碟子里,却多了一只小小的芥末炙烤扇贝。
乔伊愣了愣,下意识扭头,只捕捉到一团飞快闪过的粉色柔软体。
银发少年并没有看这边,后背笔直,正襟危坐,左右手各握一根筷子,表情严肃地戳盘中的鱼肉。
俨然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可惜他身后的一根触手暴露了他。
那根触手的末端还沾了点芥末酱,应当是被辣到了,正不自觉地乱舞,终于循着角落里的水培花瓶,猛地扎进去。
少年苍白的耳垂连带着染上憋闷的红,目测是被辣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好几声。
乔伊假装没看见,镇定自若地拿起扇贝,吮吸汁液,嘴角却不受控地微微扬起——
值得纪念的一天呢。
第八章
【如果一个拥有能石的信徒,突然否认供奉过昂贵食物,也不承认信徒身份,是什么原因?】
遥远的第三维度之外,陨石群间。
信徒阿穆正在例行检查被虫洞损坏的航舰腹部,脑中却猝不及防收到这样一条讯息。
分辨出这是来自那位失踪人口邪神大人的讯息,他后脊一抖,反条件表衷心。
【西恩阁下,信徒受您精神力控制,只要您还没死,我们永远都不会叛变——】
【额,当然我没说希望您死的意思……】
他为自己的口不择言感到恐惧,正木然等待来自精神弦的剧烈惩罚时,却发现自家邪神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这里。
他轻飘飘打断:【她和你们的种族不同。】
信徒阿穆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自家邪神大人说的是谁,委婉劝告:【那个,您有没有思考过,也许可能大概,那个人类还不是……信徒呢?】
第三维度,银发少年周身泛着黑雾,玻璃窗清晰倒映出他莹白瞳仁中的不悦。
他毫不犹豫反驳:【不,她盲目且狂热地信任于我。】
盲目且狂热的信徒本徒:……谢谢,有被内涵到。
但他还是试图说服自家沉迷打架,不常出门,很可能不通那种人情世故的邪神大人:【资料显示,这个低级宇宙的主要构架很独特,被称为人类的高级智慧生物数万年来没有停止过内部厮杀,整个社会组成十分割裂,衍生出家庭,国家,组织等等概念。】
【他们服务于一种叫做政权的东西,并没有信徒的概念,您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她亲口承认过自己是信徒吗?或者您查看过,她体内注射过信徒烙印吗?】
下一秒,信徒阿穆毫不意外地被邪神大人拒收脑电波了。
西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身上的衣服,像是要从这件做工精细的衣服上,得到一些笃定。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重新矜傲地与亲信通讯。
【我需要这个维度宇宙所储存的所有语言信息。】
顿了顿,若无其事的:【以及,之前约定的1亿星际币。】
阿穆果断略过刚刚的话题:【好的大人,我马上搜集信息。至于1亿星际币,我们已经构建并存入了这个宇宙的虚拟账户,不过由于我们没在那样的低纬度建立联络点,不能立刻变现,不然您先等一等?】
西恩打断他:【不用等,我自己来。】
不等亲信阿穆将信息共享回来,少年便拖曳着尾巴,穿过墙壁,缓步出现在浴室里。
管家机器人已经清扫了浴室,那本读物被重新放到了架子上。
西恩伸手取下来,摊开最后一页,冰凉的指尖缓缓点过那排“盲目而狂热”的文字。
他记得其中两个字,在早教机器人身上见过,是“乔伊”的名字没错。
西恩周身的躁郁和低气压,突然驱散了很多。
他眼睑半翕合,耐心地等待。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古老机械钟表走过,发出的“喀嚓声”。
终于,无数奇怪的符号翻涌着,源源不断地填充进他的脑海。
是这个低级维度的文字信息。
西恩快速垂下银瞳,页末那排文字,果然在他脑海里快速重新组合,变成了熟知的信息。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如果没有出错,那一页的下角,分明写的是——
【乔伊:丢回海里?这样奇特的生物,不应该绑起来解剖了做研究吗?】
**
乔伊这晚的睡眠质量不太好。
她做了一些奇怪的噩梦,时而笔直堕入深渊,看见黏液缠绕的废弃城市里,有个巨型生物拖曳着尾部,朝她无声地逼近。
时而看见一颗硕大的头颅飘在半空中,用冰凉空洞的白瞳凝视自己。
让她有种置身海底,濒临窒息的错觉。
当那个奇怪生物再度试图用尾部压她脸时,乔伊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抓住,结果——冰凉坚硬的触感,怎么这么真实?
乔伊骤然睁眼,正对上一双白色的瞳孔,和恍若神祇的放大面孔。
一滴冰冷的水,从对方鬓角滑下,“啪嗒”砸落到她鼻尖。
这样的画面几乎瞬间与刚刚的噩梦重叠,乔伊瞳孔微张,什么睡意都没了。
很快,她又找到了窒息感的来源,一根眼熟的触手,正紧紧抵住她的脖颈。
仿佛再用力一分,就能勒断她。
乔伊心跳骤然加速,她可没忘记这是个以人为食的高级猎手。
她反条件去摸枕头下的光炮枪,但曾经那位老师温和的音容却快速从她脑海里闪过。
当初为了安抚她的警惕性,老师被她咬得手指血肉模糊,却也没发过一次火……
相比之下,这只小怪物,可比从前的她温顺多了。
养未成年水母崽是个技术活——乔伊反复告诫自己。
她放缓了呼吸,目光平静同他对视:“西恩?放开我。”
少年微微闪烁幽光的双目缓缓聚焦,钉在乔伊脖颈的位置。
乔伊清晰感觉到,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像没有骨头的动物般,往下挪动滑行着,似乎企图进一步确认什么。
但毫无疑问,他没有听乔伊话的打算。
这样身体不受掌控的感觉很糟糕,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往事。
乔伊怕再僵持下去,自己脑海里紧绷的弦就要断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了力气,试图起身,少年双目骤然幽邃,下一秒,他身后竖起更多触手,快成虚影,纷纷朝她袭来。
不过瞬间,乔伊的手腕便被各自缠绕,压回床单上。
她像一条被按住的鱼,只能瞪着眼睛动弹不得。
乔伊脸上的温和渐渐没了,脚腕不动声色地缓缓挪向床沿。
他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仍然用那双蓝光流溢的双目,平静地打量她,仿佛初生孩童,观摩第一次令他产生好奇的其他生物一般。
突然,脖颈上的触手松开,但取而代之的,是他快速俯身,张开带着寒芒的锋利牙齿。
乔伊脸色骤变,快速踢中隐匿按钮,几乎与此同时,床头的灯罩打开,一枚麻醉弹笔直地射出来,刺入小怪物的水母头。
他动作滞,朝她肩头倒去,那一瞬间,乔伊几乎感受到擦着自己颈动脉而过的温热触感。
同触手的感觉完全不同……
乔伊不敢去细想那是什么,趁他僵住的瞬间,抬起下肢,反绞住那些触手,像一颗炮弹般快速从床上滚下,抱着小怪物朝墙角砸去。
那些黏腻的触手还圈在她的脖颈和手腕上,甚至在乔伊动的同时,自脖颈处继续往下,将她上半身层层包裹缠绕,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乔伊的头颅重重砸在小怪物的下颌骨上,将他死死压在角落里。
她抬起漆黑的双目,盯着他脖颈微微凸起的位置,没怎么犹豫,带着狠劲,张口重重咬下去,完成他刚刚没来得及做完的举动。
直到闻到一丝隐约的血腥味,乔伊才冷着声音开口。
“痛吗?”
“脖颈是很脆弱的位置,很容易就死了。”
“如果你没想真的杀我,我倒数三声,一起松开。”
然而随着乔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落下,束缚在她身上的力道变松,乔伊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蛋白质被灼烧焦了。
她愣了愣,发现“滋啦滋啦”的声音,是从自己头顶传出的。
乔伊心头一跳,下意识直起背,抬头却正对上西恩溃散的白瞳。
他垂着头看她,漂亮的银发散乱遮住侧脸,极淡的唇色间,含着一枚金属吊坠,正迸射出耀眼灼目的光芒。
那光芒强烈得如同恒星耀子,触及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发梢,瞬间将其点燃,化为齑粉。
……
乔伊瞳孔微缩。
“你含着做什么啊!”
她猛地回神,快速拽断垂落的绳链,将滚烫的金属吊坠丢出去,然后反条件伸手去拨他的唇齿,想看看有没有受伤。
下一秒,她的指尖却被尖锐的牙齿咬住。
他半掀开莹白的眼瞳,与她对视,润泽的唇角似乎扯了点类似嘲讽的弧度。
仿佛在问,这下不怕被他咬死了?
“咳,没事就好。”乔伊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身形一僵,用了点力收回手。
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只剩下金属吊坠落进水缸里,发出的清晰“滋滋”声。
乔伊这才慢慢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所以,刚刚他不是要杀她,而是怕她被那枚突然放能的吊坠伤害到,才用触手圈住了她脖子?
心脏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泛起奇怪的感觉。
她难得的,有些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她悄悄抬头,状似不经意地打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