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唐叫处理完最后一截木头,胡一山和成盒早就已经吃完了午餐,各回各家去了。唐叫用木桶树的水洗干净手,也在公共厨房用完了胡大厨给她留下的食物,顺便提了两条虫腿回去给自家保姆吃。
胡一山今天料理的都是B级虫族,单是一条腿就有个两岁小孩那么大了,两条腿的话,正好一条当中饭,一条当晚饭。
唐叫抱着这种体恤那位不爱出门的男保姆的心情,一甩一甩地将两条腿提回了家。然而还没进屋,她就听见屋里有对话的声音。
“……你之前留下的那份资料,我继续跟进了一部分,发现你已经得出的结论在大体方向上是正确的,但是有几个细节上的数据不够精准,我后来又进行了几次试验,对数据进行了改正。”
“嗯,我想也是这样。当时的情况太紧急,我只来得及按照假设做一些基础试验,很多数据都是我根据那些试验的结果推测出来的。”
“就推测而言,到还算是比较准确的数据了。”
“还是需要反复实验进行确认才行。你能帮我继续跟进,实在是帮了大忙。”
“嘿,你和我之间用得着那么客气吗?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你呢,能在那么紧迫的条件下整理出那份资料来。要不是有你那些关于虫族进化的研究,光靠我们科室那几个机甲痴,怎么可能发现那么大的问题。”
唐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屋里两个人的对话好像在一时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自己一手拎着一条虫腿站在外面也不像个样子,于是有些粗暴地用膝盖把门顶了开来。
屋内的两个人终于暂停了聊天,同时将目光投到了门口的女猎人身上。
“你、你回来啦。”艾德修那时有时无的结巴又出现了。
唐叫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一个坐在书桌前,一个半靠在床背上,倒是她自己没了落脚的地方,像是成了突然闯入的外客。
这种感觉让女猎人有些窝火,她把两只手上的虫腿并到一起,一股脑儿交到艾德修手里,没好气地说:“想你大概饿了,给你送午饭来。既然你那个同事也醒了,正好这儿两条虫腿,你们一人一条吃了呗。”
“哦、哦。谢谢。”艾德修说,“对,对了——”
年轻的博士手忙脚乱地接过食物,正想跟自己的女房东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唐叫已经摔门离开了。
“这位是?”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不久的女士有些好奇地望着被赌气一般关上的门,问道。
“啊、她、她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她提供住宿,我帮她干家务。”艾德修提着两条巨大的虫腿有些不知所措,平复了一下情绪后,才将其中的一条递给了自己的前同事,“中庭已经对边境断供了,现在我们的主食就是这些。”
“这还真是……一种创举。”女性将那条油淋淋的虫腿来回打量了一番,对是否要将这长相过于狰狞的食物送进自己的肚子一事感到犹豫不决。
“还挺好吃的。我也简单地测定了一下成分,不存在会对人体造成有效伤害的物质。”艾德修像是做示范一样,率先啃了一口。
*
唐叫在聚居地附近溜达了一圈,其间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地就跑出来了,明明她才是小废屋的主人来着。
想了半天之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大概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法插入他们高深莫测的话题里吧。学问不够,连问一句“你们在说的是什么研究”的资格都没有。
行吧。
女猎人逛了一圈,回到了种植园和小废屋之间。那里还堆着她下午打好洞的圆木,以及那把很好用的鹤嘴锄。
她从裤兜里摸出艾德修给她的菌房设计图,比对着预计的建筑位置瞅了几眼,决定索性现场开工。
反正小废屋是暂时回不去了,在外面也没什么事可干。
菌房的墙壁用木板和泥土堆砌,其中一面挨着小废屋的外壁,可以节省材料和力气。
唐叫将没能入选成为培养基材料的木头们用小锄头劈开,劈成一片一片的木片,按照设计图的指示,以一定的间隔插在地上,围成一个矩形,当做是地基。
接着,她又用多出来的木片当铲子,从四周的地里均匀地铲出一堆土来,用水增加粘性,将它们一点点地糊到木片上,并封堵住木片之间的空隙,然后再将多余的木片覆盖在泥土的外面。
艾德修给她的纸上,除了设计图之外,连具体的建造步骤也写得清清楚楚,因为行文简洁又充满条理,唐叫乍一眼还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完工。但事实并非如此。
多出来的木头很快就用完了,而种植园周边的表层泥土也被唐叫挖了个遍,再往下挖,土质开始变硬变实,单薄的木片根本没法把它们给铲出来。
目前的菌房,还只有唐叫的腿那么高,离完成的高度大约还有一半,而且封顶用的材料还需要另找,今天看来是完不成了,明天拉上成盒那小子再到森林里去搜寻一圈。
此时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但唐叫已经有了困意。她还不想回小废屋,索性就窝在半成品的菌房里睡起觉来。
在外头一个人玩累了的小黑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顶着一头沙沙作响的叶子依偎到了饲主的身边。
唐叫隐隐约约觉得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正挨着自己,伸手一捞就将它抱进了怀里。
“喂,徒弟啊,你怎么睡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粗犷的嗓门在她的头顶响了起来。
先清醒过来的是小黑,它抖了抖脑袋上的枝叶,蹭得唐叫直发痒,这才让女猎人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便看到头顶上一丛茂密的胡子。
“师父?”唐叫揉了揉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陌生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嗯?”
但随即又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两位大科学家要进行热烈的学术讨论,我怕吵得睡不着,就跑外边来了。”她半真半假地扯了个谎。
“一觉起来,发现自家邻居的屋外多了个奇怪的玩意儿,过来一看,没想到爷爷我的爱徒竟睡在里头。”胡一山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说小叫啊,不在家里睡,你也不能睡外边的地上啊。你既然叫我一声师父,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一声,我那儿那么多空位,哪个不能让你睡一晚上?”
胡一山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唐叫倒是对此不以为意:“昨晚上睡得挺好的。我睡地板也睡习惯了,没什么。”
“什么?你平时难道都睡地上?”胡一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唐叫摆了摆了手:“我家就一张床,大倒是挺大的,两个人睡也绰绰有余,但艾德修死活不肯嘛,我只好睡地上去了。”
“怎么不是那个小子睡地板?你好歹是个姑娘。那小子懂不懂怜香惜玉。”
唐叫对胡一山最后提到的四字词语半懂不懂,对于自己睡地板这件事也觉得理所当然:“我看他那副又白又弱的样子,怕睡地板他吃不消。我嘛,是在垃圾堆里也能睡的,就甭担心我了。”
作者有话说:
女博士在融入边境之前会有一点儿阴阳怪气,KY等级比最开始的艾德高很多。这很可能是他们科室的通病(笑
第21章
胡一山伸手拍了拍唐叫身上的泥,痛心疾首地把她从盖了一半的菌房里拉出来,一路拉到木桶树边上,拧开了水龙头,一双大手啪啪啪地往她脸上拍水,帮她洗掉脸上的土。
“身上脸上都是泥,你还真睡得下去。”
唐叫差点被大胡子那几个友善的巴掌给打傻了,直到被太阳的光线晃到了眼睛,人才清醒过来,伸手制住胡一山,自己把脸凑到水龙头下清洗了一遍,最后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一边道:“其实那块地松松软软,睡得还挺舒服来着,我可是从昨天傍晚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袖子上全是没掸掉的土粒,这么一抹,刚刚洗干净的脸又被污泥给弄脏了。
胡一山无语地看着唐叫那张无辜的花脸,心中长吁短叹起来。他原本以为唐叫是个被生活所迫而变得独立又早熟的人精,结果仔细一看,根本就是个缺心眼。虽然她身上有着一种野生动物般的机警,但又有一种涉世不深的单纯。
这孩子,都叫他一声师父了,他多少也得罩一下不是?
“哎,你要把我拉去哪儿?”唐叫自以为已经完成了洗漱,甩甩胳膊就要去公共厨房看他们的大厨今天又准备了什么早餐,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被胡一山给扯住,硬生生地往相反的方向给带了过去。
成盒刚好也从他的小木屋出来,看到这怪异的景象,也凑了过来:“大早上的,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爷爷我要去找艾德修这小子理论理论!”胡一山说得正气凛然。
*
“你是说它们可能会对机甲中的特定结构有所偏好?可是根据我的统计,近段时间来出现问题的机甲中,因为这一部分遭到破坏而出现故障的机体也就只有三分之一左右,考虑到这本来就是损坏率较高的部件,我认为这个结论不太严谨。”陈侃一边确认着手中那份粗糙的手稿,一边提出自己的见解。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不安地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笔,又将它放到了桌上:“我知道,就数据来说,目前的结果还不够有说服力,所以我想要对虫族究竟有没有这种偏好进行确认,只是眼下不仅实验材料不足,也没有合适的环境。”
“合适的环境吗?”陈侃望了一眼窗外,似乎在考虑什么,“我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寄人篱下、苟且偷生地过一辈子?”
“……这样倒也不坏……”多少有些心虚的回答。
“你——”陈侃刚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掐断了话头。
艾德修似乎知道她为什么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摊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在中庭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象过边境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它是流放犯人的去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地方。但实际在这里生活过之后,我觉得这里其实有很多东西都值得去研究。所以说,也不坏。”
这时候,小废屋的门被轰的一声打开,艾德修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你们果然是中庭的人。”并不宽敞的门框被一个逆着光的庞大身影几乎挤得满满当当,长着一脸大胡子的男性正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到边境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胡、胡、胡一山……”艾德修颤颤巍巍地扶着椅子的靠背坐好,战战兢兢地打了个招呼。
“师父,你声音太大了,我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唐叫从胡一山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进来,挡在了艾德修的前面。
差点吓破胆的博士看到房东的身影,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了一点。而他的这些细微变化,都被陈侃看在眼里,她带着有些玩味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背对着自己的少女。
此时唐叫正好转过头,摸了摸自己那头乱七八糟的短发,辩解道:“我们也不是有意偷听的哈,只是这屋子的墙壁比较薄,隔音效果不大好,所以嘛——”
陈侃拍了一下自己前同事的肩算作安慰,又看向突然闯入的三个人,冷静地说:“没关系,又不是什么不能被听到的话。”
“别糊弄我,爷爷我最狠中庭那些阴险狡猾的王八蛋了,我告诉你,我们这儿不欢迎中庭的人!”胡一山摆出了一副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你这样一杆子把人打死,可真是好没道理。”陈侃丝毫不为所动,“你自己以前不也算是中庭的人吗?”
“你!”胡一山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反击,一时间愣住了。
陈侃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中庭枢机阁的御用大厨,我没认错吧?”
唐叫眼看胡一山又要发作,立刻上前拦住:“师父,冷静,冷静。咱们坐下来好好谈。”